第 71 章
逃亡第六站

  瑤芳與賀成章或明或暗,隨著張先生也接觸了一些往來公文,核對了文書無誤,便奉祖母北上。

  朝廷已經有幾分信了楚王欲行不軌,楚地已經有許久沒有消息傳來,這本身就不大正常。即便楚地沒有多少公文上報,總有些私人信函的,連信人信函都木有,這問題就有些嚴重。又有分派邸報的驛馬,過不多久,亦回來說:「道路不通。」

  縱然暴雨毀壞了道路,楚地官員也不該一點辦法也不想。一接到這裡巡撫的加急文書,自不能等閒視之。又有容尚書兄弟兩個,初時被賀棒槌坑得不淺,原本拿楚王孝敬的,現在……也不敢拿了。家裡少了好些收入,也只能認了。如今看來,真是謝謝賀棒槌了。

  事實也是如此,否則以二容的資歷,何以要到二十年後,容尚書才變成容閣老呢?不外是皇帝起了疑心,以他收了楚王的錢,為楚王說過幾次話,楚王又實實在在地反了,便生生壓下了他。直到皇帝死了,兒子登基,容閣老才得圓滿。容尚書弟兄兩個,情知賀敬文是個傻貨,然而卻不會拿謀反這樣的事情開玩笑。傻瓜有傻瓜的好處,實誠。

  容尚書擦了一把虛汗,叫來了弟弟,略一商議,又去尋母親容老夫人,將事情稟明:「如此這般,其事不小。請母親約束全家,不要再嬉笑了,過了這幾天,聽聽風聲再說。」這皇帝心眼兒並不大,在他焦頭爛額的時候你還開心,他就要尋你的晦氣了。

  容老夫人點頭道:「這個我曉得。」又說做人還是要做個好人,當初若是不管賀家,現在保不齊要急急惶惶,擔心被楚王拖下水云云。特別將親生的兒子容御史狠訓了一頓,說他過於瞧不起人。將兒子訓得耷拉著腦袋,才說:「我記著賀家女婿在京裡?」

  容尚書見弟弟被訓,有心相幫兩句,被母親一個眼見掃過來,乖乖閉了嘴。此時聽見問話,忙答道:「是趙琪,少年進士,頗有才華,為人亦有趣,是個好女婿。」他當時想搶來的,沒想到已經被賀敬文搶走了。事後一打聽,是賀家女婿,也算是親近晚輩了,平日也多有照拂。

  容老夫人道:「容家另幾個孩子同他們祖母一同過來,老的老小的小,能照看就照看一下。他們家也是有志氣的,怕不願意到咱們這裡來居住,命人多留心。他們家親戚,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記得他們家哥兒也不小了?」

  容尚書道:「年歲與七郎彷彿,說已經中了秀才了。」

  容老夫人笑道:「那倒是個爭氣的孩子。」

  容尚書唯唯。容尚書他弟連聲都不敢吭了,低頭反省。

  容老夫人這才說:「家裡的事情有我,外面的事情,你們盡心,不要再犯糊塗了!還有你,你那自傲的毛病兒得改改了!老大忒和氣,老二被我慣傻了,你們這毛病,旁人未必不知,只不說給你們聽罷了。」命令兒子們將《鄒忌諷齊王納諫》那一篇親手抄寫,常置書案。

  有了母親的話,弟兄倆老老實實退出去。容二還有些鬱悶:「哥,母親平素待我極好,怎麼一遇到那個小棒槌就要罵我?」

  容尚書板著臉道:「如何待不如己者,才是顯出你品性的時候。你就是跳脫!」

  容御史一吐舌頭:「哥,你說,這賀家小郎,值不值得再照顧下去?我看這孩子也挺不容易的。」

  容尚書看這兒女都老大的弟弟裝可愛,再忍不住手癢,敲了他一記:「那孩子是極好的,看一看,他要願意,將他留在京城,將戶籍轉了過來。京城比家鄉考試好考,哪怕考中個舉人呢,秀才也太低了。」

  其時科考也分區,將全國十三行省分作幾片,分別給予舉人名額。到了殿試的時候,還會看籍貫,適應予以調整。否則如西南西北,文風不盛,與江南文明昌盛的地方出來的考生放到一處考……就要不均衡。西南西北,是不能扔下來不管的,這些地方若長久不出幾個人才,朝廷就得著急了。某地與朝廷的聯繫是否緊密,判斷起來也很容易——看與朝廷一條心的官員有多少。

  至於京城,天子腳下,也必須照顧得到。凡先取宮女等,皆從京畿周圍出,此地賦稅也比旁的地方少,然天子賀崩,他們戴孝的時間都比旁的地方長。

  容家與賀家的老家皆在江南,多少才子,舉人的名額統共就那些,一個不小心,就考不上了。京城人口不如江南多,名額卻又不少的,難爭,不如讓賀成章轉成京城戶籍,到時候從京城考試。理由也很正當:賀敬文新立有功,留下一家老小,讓他們千里迢迢回家,也是強人所難,不如留在京城。

  容家兄弟兩個商議完了,容尚書去打聽消息,兼向皇帝進言,以楚地之事,多半屬實。容御史則去命人到碼頭等候,多少要搭上幾句話,安慰一下。時人頗畏錦衣衛,賀家又是錦衣衛護送過來的,怕他們一路上受到驚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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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家人並不曾受到驚嚇,惶惶不安的另有其人——穆從善被革職,鎖拿進京問罪,既已是犯官,家眷就不能住衙門了,柳氏與穆湛暫時放下恩怨,商議半天,還是收拾了行裝,變賣了些家當、奴僕,跟著他往京城走。

  一路上,錦衣衛對賀、姜很是客氣,對穆家卻愛搭不理。穆湛與柳氏,擔驚受怕,又忍氣吞聲,柳氏尤其恨賀家——若非賀家拒婚,她何至有今日之辱?更恨的是,父親起復才有個眉目,不知會不會受到連累?

  穆湛倒是安慰她:「不過是叫爹過去問話罷了,咱家又不曾與楚逆攪到一起。」

  路過的錦衣衛嗤笑一聲,也不提醒他們:皇帝是個小心眼兒,正生著氣吶。錦衣衛的人,聰明的多,傻子少,這幾年的功夫,也能摸清皇帝的脾氣了。皇帝是個自認聰明的人,當然,他本身也很聰明,聰明且自負。

  一直以來,在皇帝眼裡,楚王都是一個被施捨的對象,是個呆子。有朝一日,這個呆子居然翻了身,讓你覺得他以前是在裝傻,看了你十幾年的笑話,將你之前的洋洋自得的施捨當成一場鬧劇來看,你就是個丑角。皇帝覺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老羞成怒!所以與楚王沾邊兒的人,為他說過好話的人,在皇帝那裡都討不到好。尚書閣老們,動起來影響太大,只是「依慣例」拿了些冰敬炭敬孝敬的人,頂多是不降職。中低級的官吏,就自請多福吧。

  穆從善官兒又不大,還是最應該檢舉的御史,「據說」將一個高喊「楚地大亂」的人趕走了。怎麼看,怎麼可疑。哪怕沒收楚王的好處,他也不是個稱職的御史!皇帝正生氣呢,閣老們也有些收了楚王好處的,哪裡敢再勸?穆從善的仕途,怕要從此中斷了。

  錦衣衛們還是有點同情這些人的,在京的都知道,京官難做,頭一樣就是窮。所以收點地方上給的錢,已經是約定俗成的了。誰知道平常呆裡呆氣的楚王,他就反了呢?連錦衣衛都沒發覺有什麼不對好嗎?能事先發現的,都是神人。神人也不好做啊,湘州同知,貶而後死,湖廣道御史,奪職。皇帝先前護著堂弟,有什麼辦法呢?好運氣跟楚王不對付又沒貶官的,現在也不大好,瞧那前面船上,一家子老弱婦孺吧,湘州傻知府,還不知道是死是活呢。

  知府傻,家裡老娘孩子卻不傻。林百戶捏一捏錢袋,裡面是賀成章送他的小金錁子。讀書人不大喜歡跟錦衣衛打交道,作為一個錦衣衛百戶,常被敬畏又厭惡的眼神看著,難得見這麼小的年紀,能一片鎮定地跟自己打交道的人。小子有前途!林百戶決定了,以後遇到模稜兩可的事情,能幫就幫小賀子一把,就當結個善緣吧。

  拿了賀成章的好處,林百戶也要投桃報李,先去賀成章那裡透一絲消息:「你家雖有功,然陛下聽到楚王反了的消息,並不高興,個中分寸,你自斟酌。」離了賀成章的房間,想起來姜長煥那裡也給過他好處——姜長煥並沒有什麼錢,這也是賀成章給他準備的——也去提醒他兩句。

  姜長煥也不怵這林百戶,他生來便是宗室,雖未必有什麼大前途,也沒人敢小瞧了他,自有一股底氣。得了林百戶一些提醒,也大方地道謝,又問:「面聖之後,朝廷何時可發兵解湘州之困?」

  林百戶謹慎地道:「這個是聖上和朝廷大人們說一算的,我卻不知道了。」

  姜長煥目露擔憂之色,卻又不催問,客客氣氣地送林百戶離開,臨別還說:「我走得倉促,只帶得父親的一個親兵,小地方出來的人,禮儀上卻有不周,百戶多擔待。」

  一個兩個,真是邪了門兒了,難怪能從那混亂的地方逃出來。林百戶心中詫異,口上也答應著,決定閒著無聊了,就看一看這倆孩子,看他們以後能有什麼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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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林百戶列為考查對象的賀、姜二人並不知情,兩人各有愁事。姜長煥自從被賀成章揍過之後,老成了許多,書也認真讀,一早一晚還在船上紮著馬步——宗室裡頭還是任武職的多些。文官那一攤子,沒考過科舉的人很難插得進手。

  賀成章就更慘了,他自與妹妹相遇,便出面接手了一應的外務,自以做得不錯,心裡給自己打了個不錯的評語,以為日後自己可接手全家對外的事務,免得父親出來得罪人。送走了林百戶,微笑著把玩手裡的摺扇,賀成章的心裡,不是沒有一絲得意的。

  瑤芳過來的時候,就看到這麼一幅可入畫的美景。纖細少年,臨窗而立,微低著頭,口角含笑。真是個少女,該看得心頭小鹿亂撞了。可惜來的卻是個生一顆大媽心的人,瑤芳沒好氣地將手裡的書重重往賀成章懷裡一塞:「幹嘛呢?」

  賀成章嚇了一跳:「大姑娘家,毛毛躁躁的,像什麼話?你這又拿的什麼?」

  瑤芳斜了他一眼:「哥你不認得?」

  賀成章低頭一瞅,都是些書,答道:「這些書,我都有的。」

  知道你有。瑤芳撇撇嘴:「原來哥哥還認得書呢。這幾日也不見你讀書叻。」

  賀成章咳嗽一聲:「近來事情有些多,定下來我就開始讀書了。朝廷必要遣人問話的,說不定還能面聖,怎能不仔細?」

  瑤芳道:「那有何難?哥哥應對巡撫就很好,朝廷裡,比巡撫大的官兒也沒多少,夠用啦。倒是哥哥已經是秀才了,才是少見,遇到有老大人想考你,你生疏了,可怎麼辦?」

  賀成章面上一紅:「我明日就開始讀。今日且有事呢——穆家的跟在後面,咱們獨將他們落下了,他們要生事,可怎麼好?穆從善畢竟是御史。」

  瑤芳笑道:「他翻不了身的,且不說有青竹的事情在,就說當今聖上,」壓低了聲音,附在賀成章的耳朵上,「聖上一直以為自己待楚王不薄,楚王是個呆子,應該被他弄於股掌之間、感恩戴德,只有他戲弄人、沒有人戲弄他的。如今楚王打了他好大一記耳光,能不生氣麼?楚王遠在千里之外,可不得就近找一個殺雞儆猴?現在正缺個出氣筒子呢。官兒太大的不行,他正好合適。也就咱爹,不往京裡孝敬,京官兒們沒少拿地方上的錢的。」

  賀成章嗔道:「還說我,你的心思怎麼也都放到這上面來啦?你的正事呢?」

  瑤芳「切」了一聲:「我又不用下場考試,可你得考呀。哥哥就算懂得再多,不中舉、不做進士,又有何用武之地?要學夫子麼?」

  六月債,還得快。他才教訓完姜長煥,叫他用功讀書,妹子就抱了一大撂的書過來,告訴他:你也得認真讀書,一個秀才,不算什麼。再想妹妹這麼小年紀就要操心這些,又過意不去:「你還小,不要操心這些,有我呢,放心,我這就讀書,好不好?」

  「哥哥又說什麼呢?前兩天還說,我已經不小了,凡事要小心了,現在又說這個。說正經的,還有一件事情,要跟哥哥商議。」

  賀成章因問何事。瑤芳道:「這樣,我尋思著,咱們這一趟進京了,好與姐姐姐夫有個照應,要不要,將戶籍就落在京城?老家那裡,試也不好考,每每趕考,來回奔波,時間都浪費在路上了。」她這已經是作了湘州失陷的打算了。

  賀成章道:「我也是這般想,雖說故土難離,可京城畢竟消息靈通。且咱們家也有田宅在京城,生活也儘夠了。」考試的事情,他也想過了,老家那裡考試,確實困難了一點。賀家如今的情形,他是必得出頭,才能支持得下去,鑽這個漏洞,也未嘗不是一個降低難度的好辦法。

  兄妹倆一拍即合,瑤芳便說不打攪哥哥讀書。賀成章將懷裡的書放到桌上,理了一理:「這幾本書我留下了,有兩本是姜二郎那裡沒有的,等下我給他送去——這裡面沒什麼有忌諱的東西吧?什麼書籤子啦、手絹兒啦、書頁上亂寫亂畫啦……」

  瑤芳湊上前擰了他胳膊一記:「哥你說什麼呢?本來是要給你看的,我瘋了弄這些?」

  賀成章板起臉來道:「縱然看好他,也不許多與他接觸,我看他小時候被父母慣壞了,他的性子,得磨上一磨。」

  瑤芳道:「還早呢。想那個做什麼?」

  賀成章笑著搖頭,將她趕了出去。關上門,笑容就不見了。瑤芳說婚事還早,其實不早了。楚王謀反,也不知道成與不成,可總是在湘州城內,賀敬文怕是凶多吉少。若沒有了父親頂著,瑤芳的婚事恐怕是比不上麗芳的。麗芳那時候,父親是正四品的知府,才好尋這麼個有望做進士的舉人。到了瑤芳這裡,親爹要是沒了,賀成章自己,也不敢等妹妹議親的時候自己已經是進士了。他給自己的目標是十年之內做進士——這已經是一個很高的目標的。

  少年進士,是搶不過人家,也沒有能力去提前扶持一個有前途的少年郎,將妹妹嫁給他。科舉就這一條不大好,進士的兒子,他未必就能做進士,說不定一輩子都是童生。賀成章顯然不想妹妹嫁這樣的人。如此看來,姜長煥倒是一個還算不錯的選擇,也算知道底細,也是有舊。磨一磨性子,妹子將來日子也輕鬆。姜長煥是宗室,今番父兄又有功勞,瑤芳一個正經的誥命是少不了的。

  還得吊著這小子!

  賀成章翻開了書,惡狠狠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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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瑤芳沒想到她哥已經內定了一個妹夫的人選,她正在與青竹說話:「你真不想改回本名了?畢竟是你親娘給起的名字。」

  青竹搖頭道:「沒意思了,還是叫青竹吧。以前的事兒,我再也不想提起了。姐兒,那……那兩個孩子……怎麼辦?」

  瑤芳笑而不語,綠萼卻是快人快語:「你別提他們就是了,反正就是,姐兒帶出來的人手少,遇上了有人賣孩子,咱家就買了兩個。」

  瑤芳點頭道:「就是。」去拉轎的不是青竹,卻是用了青竹的身份,錦衣衛來查,也是不怕的。那姐弟倆,看起來也還機靈,留著用就是了。只是柳氏的身份,還是要揭上一揭的。在皇帝生氣的時候,又揭出柳氏與另一個也容易惹他生氣的人有關係,穆從善是翻不了身了——這就不能與青竹多說了。

  瑤芳反問青竹:「他們就在後頭船上,你要不要去看看?錦衛衣押送犯官,可不會太照顧。現在天又不冷,被縟衣裳不大用,送些食水也是好的。」

  青竹含淚搖頭:「送了又怎樣?被他們認出來,一輩子就再也逃不開了。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哪怕人家想你死,你也不能報怨。姐兒要心疼我,求您答應了,我認何媽媽做乾娘吧。」

  瑤芳道:「那你去問何媽媽,她答應了,我就做這個主。」

  青竹擦擦眼淚,福一福身,耳邊是綠萼笑語:「哎呀,我有伴兒了。」

  兩人手牽著手,去尋何媽媽,綠萼幫著青竹說好話來,求何媽媽認了青竹做女兒。何媽媽原就心疼青竹,也無異議,卻又端起母親的架子來:「誰長誰幼先放一放,你們兩個都過來了,姐兒跟前不就沒有人伺候了?!快隨我過去。」

  三人到時,瑤芳正在看書,並不是不擔心湘州的事情,只是知道多想無益,自己等人在京城周旋得好了,就是幫了湘州的大忙了。何媽媽過來,說要認了青竹做乾女兒的事,瑤芳便指手邊一隻匣子:「好啦,我賀禮都備好了。」

  何媽媽打開一看,是二兩銀子,一隻銀簪,兩隻絞絲銀鐲子。瑤芳道:「銀子你們拿去,請他們一同吃些點心,這支簪子是你的,兩隻鐲子,青竹綠萼一人一隻。」兩個丫鬟敘了齒,青竹比綠萼大兩個月,正是姐姐。瑤芳叫她們母女三個一處去說話,何媽媽還要擔心瑤芳這裡沒人照顧。

  瑤芳笑道:「既然這般,你們與我同去老太太那裡,稟了老太太,也好叫人知曉。」

  於是同去了羅老太太處,老太太正在唸經,一門心思盼著兒子平安。見瑤芳來,將問過許多次的話再問一回:「你出來的時候,你爹是沒事的,對吧?」瑤芳又將回答了許多次的話再說一遍:「是呢,有娘陪著,總是能保性命無憂的。」復將何媽媽認了青竹的事兒說了,老太太也沒心情管這個,只命宋婆子也取二兩銀子賞下去。

  瑤芳趁機道:「正好,我要借宋媽媽一用。」

  羅老太太心裡亂得很,搖搖手:「都去吧,我也清淨清淨。」

  何媽媽母女三個去廚下,央廚子給做幾樣好菜,邀了僕役裡相好的人一同吃個飯——主人家有事,並不敢飲酒。瑤芳卻叮囑宋婆子,拿幾樣酒食,送與押解穆從善的錦衣衛們吃。教她如此這般說。

  宋婆子已知柳氏在彼,拍胸脯保證:「姐兒放心!我一定辦得妥妥的!」心裡卻想,叫破柳氏的身份,有什麼用意呢?

  照著瑤芳的吩咐,拿一大提盒,將了肘子、魚、雞、雞子四樣菜,並一大錫壺酒。道是前面船上老太太送的,說大家出門在外,都不容易。錦衣衛們亦笑納了,以賀家會做人,還讓她代以致謝。宋婆子連聲答應,出來時故意往柳氏的方向一瞥,大聲自言自語道:「怎麼會是她?」

  一個年輕跳脫的後生搶過一隻雞腿,咬了一口,含糊地問道:「老媽媽看什麼呢?」

  宋婆子勉強笑道:「大概是我看錯了,總不至於是……」

  「唔?」錦衣衛的警覺性向來很高,吞下口裡的雞肉,他也進來望去。

  宋婆子小聲地問:「那個怪俊的小娘子,是不是姓柳啊?」

  後生樂了:「您怎麼知道的?」

  宋婆子將瑤芳教她的話說了,如何柳氏父親被貶,如何與賀家種了仇,逼得賀家背井離鄉等等。最終將柳氏的來歷告訴了錦衣衛,又將柳氏父親的疑點也說了:「陸閣老都下台了,他怕快上來了吧?你年輕後生,別得罪她,叫她爹知道了,要治你。聽說文官兒厲害呢。」

  後生一聲嗤笑:「老媽媽放心,謝您的雞腿。」

  宋媽媽心中惴惴,也不知道事情算不算辦成了,回去向瑤芳匯報:「都說了,不見那裡面人說什麼。」

  瑤芳道:「無妨,說了就好。」

  如果數日,一直太平無事。轉入運河,雇足了船工,晝夜不停,半月即到京城。碼頭上,容家派人一直盯著,倒還認得羅老太太等人,見即蹭上了來。雖有些擔心錦衣衛,仍然強作鎮定地說:「有勞有勞。這是我家世交,不知諸位要如何覆旨?若不是都要面聖,我家老夫人要我們接了幾位送回去。」

  錦衣衛因一路與賀家處得好,笑道:「有個犯官要押回去,說與你家二老爺,原是他的下屬,請他自己小心。陛下要見這兩位,」指賀成章與姜長煥,「老太太與小娘子,你們可要照顧好了,錦衣衛可還記著這事兒呢。」

  容家管事滿口答應,又塞了個紅包,這才接了羅老太太一行人等:「與府上賢婿也見過了,他們……哎~來了!」麗芳也派了管事之人,日夜在碼頭等候。一時碰了頭,容家管事又相陪著,將羅老太太等送到了麗芳現居住的宅子裡去。

  原來,這小夫妻兩個並不住在雞爪胡同裡。趙琪家境殷實,赴京之後也不住岳父家的房子,在月牙胡同裡買了一所房子。比羅老太太陪嫁的那處宅子也不小,收拾得更是雅緻。

  羅老太太便暫居於此,等孫子回來了,再商議下一步如何行動。

  麗芳如今已作婦人裝扮,頭上銀絲髹髻,短裳大裙,皆是京中妝束。一面先抱頭痛哭一回,又擔心父母,其次是安排房捨:「阿婆且安心住下,過兩日,派宮裡娘娘還要見阿婆呢,宮裡如今有些亂,我將些事兒說與阿婆聽,免得犯了忌諱。」

  瑤芳的心猛地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