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多事的後宮

  宮中近來多事。

  瑤芳身在湘州,無法知悉內情。麗芳身在京城,不能說消息十分靈通,至少比羅老太太和瑤芳知道得多些。麗芳說起宮中事,語氣裡帶著一種看熱鬧的嘲弄,讓瑤芳心裡多少有那麼一點不舒服。因急著要聽宮裡的消息,這點不舒服便被她壓了下去,面上不動聲色,心裡不免想:難道當初,外面的人談論起我來,也是這等口氣?

  等麗芳說了一些事蹟,瑤芳就放心了:我當初沒這麼傻,不至於被這般嘲笑的。

  麗芳先說吳貴妃:「越發地猖狂了,」凡做人大老婆的,瞧小老婆太張揚總是看著不爽的,「可惜了了,生兒子沒趕上點兒,見天兒地鬧著呢,想要她那兒子做太子。嘿!也不想想,縱皇后娘娘還沒誕育皇嗣,她那兒子也不是長子呀。阿婆總說我潑辣,那是沒見著這位貴妃,得虧長了那麼一張臉,不然吶,連咱家燒火丫頭的脾氣都不如。」

  羅老太太忙說:「你又來!怎麼能誹謗貴妃?」

  麗芳道:「我這不是在自己家裡說的麼?京城裡有誰不說呢?吳家囂張跋扈,看吳家不順眼的人多了去了。」

  羅老太太嚴肅地道:「那你也不能說那樣的話,可以說吳家跋扈,可以說吳貴妃擅寵,心思不純,卻不可以說貴妃不如丫頭。懂不懂?!」

  瑤芳跟著點頭,老太太到底是年高長者,哪怕很多時候覺得她老了、落伍了,也不能輕忽了她的經驗智慧。麗芳鼓鼓臉頰,看瑤芳也跟著點頭,有點手癢,敲敲交椅的扶手:「你又知道了?跟著點頭。」

  羅老太太以前最不喜歡麗芳,以為她乍乍乎乎,最喜歡的是賀成章,其次是瑞芳懂事。現在看來,那兩個懂事歸懂事,卻也嚇人,只有麗芳像是正常人。如今對麗芳說話,倒帶著些親暱,嗔道:「你別說她,她帶著二哥兒從湘州一路過來,好容易遇著我們,處事自然是很妥當的。」

  麗芳鼻子一酸,對瑤芳道:「到了京裡來,就有我,對了,我看你來也沒帶多少箱籠,正長個兒的時候,明兒咱就去量新衣。看我這一身兒,今年京城姐兒們好穿輕紗的短衫。」

  瑤芳感其心意,軟軟一笑,輕聲道:「好的呀。」將手掩在袖子裡,微微指一下羅老太太。麗芳對老太太笑道:「阿婆的衣裳,我都預備下了,就是二丫頭和俊哥,都在長個兒的時候,拿捏不好尺寸,要等他們來。」

  羅老太太沒好氣地提醒:「才說宮裡事,你又扯到衣裳去了,你這不定真兒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我還有話要問你呢,你這消息,哪裡來的?宮裡事,不好隨便打聽的吧?」

  麗芳道:「哪裡有那麼嚴了?宮裡也有出來採買的太監,他們常相幫各處宮人買些東西。也會有靈便的宮女兒,得后妃喜歡了,好有幾個也偶爾能出來的。阿婆在京裡常住的,還記得那邊胡同裡,就是前朝大太監的外宅麼?」

  羅老太太實不曾打聽過這些事情,便是在京裡,也不是每個京官兒都有這等閒情逸致的。有些人想打聽,又沒那個門路、沒那個錢財去餵宦官。麗芳看著一個好寫話本的丈夫,家裡又不缺錢,時常與一些年紀相仿的婦人交換些情報,也有時候會買些消息。

  羅老太太道:「刺探宮中消息,沒人管你的時候,怎麼著都好,有人要管,那就是個現成的罪名兒,你可小心了。」

  麗芳老實地答應了下來:「是。我也沒很在意的,誰有那麼多的閒錢,買這麼一條路?不過是因為楚王謀反的事兒,我這不是擔心麼。」

  老太太才不再多問,催她講下文。麗芳不再說吳貴妃了,轉而說王才人:「王才人也是,好好的日子能過得那樣,也是叫人服氣了。要說,她生了兒子,現在活著的長子,一個親王是跑不了的,她只要老老實實過活,日後也該是個太妃的。她偏不……」

  瑤芳心道,這也是應有之義,這王才人要真是上輩子那一個人,她要能安份了才怪。羅老太太問道:「她還能在宮裡興風作浪不成?」

  麗芳道:「可不是,有的人吶,就是喜歡作。新傳來的消息,吳貴妃不是生了兒子麼?一心想要自己的兒子當太子,那孩子今年才週歲,有這麼急的麼?又不是中宮嫡子。王才人這傻貨,跑去跟皇后娘娘說,要把自己的兒子讓給皇后娘娘,求娘娘保她母子平安。弄得大家都知道了,這不擺明了說吳貴妃要弄死她麼?連吳貴妃帶聖上,都得罪了。」

  羅老太太道:「她這話說得好沒道理,誰生的,不都是娘娘的兒子麼?皇子怎麼成了她的兒子了?這話說出來,就該打嘴了。哪怕……」哪怕誰生的誰受益,也不能這麼明著講呀。

  瑤芳一挑眉:「她想做太后呢。」

  麗芳道:「可不是,大臣們倒很關心這皇長子的安危,很怕他被吳貴妃給害了,卻沒有人理會她。她這不就急了麼?你還不知道吧?娘娘護著張麗嬪,生下了皇三子,麗嬪原是才人,因生了兒子,晉位為嬪,偏王才人明明已拔了頭籌,仍是個才人。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混的。聽說她也算是個美人了。」

  瑤芳心道,這位皇帝其實不怕你作,吳貴妃未常不作,可吳貴妃現在皇帝心上,怎麼作都顯可愛。這王才人身上的聖寵,並不足以讓皇帝容忍她作得太厲害。且吳貴妃作得也有分寸,從來不踩皇帝的底線,她禍害旁人,從不禍害皇帝。王才人要是想控制皇帝的想法,那就是自尋死路了。虧得生了個兒子,不然早死得骨頭都不剩了。

  羅老太太道:「你說了這麼多,怎麼不提太后和皇后呢?」

  「嗐,兩宮何等樣人?怎麼會與她們一般見識?吳貴妃就鬧,王才人就哭,兩宮……大約是看戲吧。我說這些,不過是說,到了宮裡,旁人你們別管,能正經召見外命婦的,也就是兩宮。旁人吶,咱甭理。反正也沒怎麼見過,就當不認識唄。就算是吳貴妃,跟她客氣些就是了,別沾,沾上了對名聲不好。」

  羅老太太道:「咱自家的事都擔心不過來,誰管她們。」

  瑤芳安慰道:「只要姜千戶機靈些兒,性命還是無憂的。」如果按她的安排,攻打一座城,總比拿下一座王府困難。姜正清姓姜,架起乾柴來把楚王燒死在府裡,都是有功的。就是不知道他有沒有這個決斷了。只要下得了這個狠心,連賀敬文夫婦,也都安全了。

  麗芳又要跟祖母、妹妹說入宮的種種禮儀,羅老太太道:「這個我都明白,不用你教,我做敕命的時候,還沒你爹呢。」麗芳臉上一紅:「我這不是說二姐兒麼?」

  瑤芳:……她還是給了姐姐的面子,將話兒聽完。

  須臾講完,胡媽媽現領著趙家內管事的差使,進來說老太太和二姐兒的行李都安放好了,熱水也燒好了,廚下的飯也溫上了,請示是先洗漱還是先吃飯。羅老太太道:「先換身兒衣裳,大姐兒去看著二哥兒,可憐,小小年紀就離了爹娘。」麗芳答應了。

  不多時,梳洗一新,都到羅老太太房裡用飯。因擔心賀成章面聖的事兒,羅老太太吃得並不多,瑤芳倒是心寬,該提醒的都提醒了,賀成章也是個明白人,十有八、九能合皇帝的眼緣兒。姜長煥就更不用擔心了,這小子姓姜,在有一個藩王給了皇帝沒臉的情況下,有一家親戚這麼向著他,皇帝只有高興的。

  ——————————————————————————————

  瑤芳猜得不錯,皇帝見著這兩個小小少年,極大地緩解了數日來的暴躁情緒。

  賀成章身量初長,面如冠玉、唇若塗朱,目光灼灼又恭謙有禮。皇帝見了先讚一句:「今日始知劉義慶編的書沒騙我!」才命他起身,又細細打量。皇帝還記得賀敬文,心說,他家長相倒都是不錯。

  再看姜長煥,就更喜歡了。自家長輩看晚輩,就喜歡這種略壯實一些,虎墩墩的男孩子。皇帝新得了幾個兒子,父愛正濃,看姜長煥結結實實的樣子,由衷的喜歡:「好好好!你和你父親都是好樣的!」

  先將這調子定了下來。

  兩人都說謝誇獎。一旁的宦官是有些擔心的,二人面聖前皆有宦官提醒了些注意事項,然則宦官也知道,初次面聖,都很緊張,諸如「聖上不問,不要多嘴」之類的囑咐,很多人是有聽沒有到的。皇帝看這兩個少年,手都微有一絲顫抖,腰背卻挺直,頭微微垂著。姜長煥飛快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垂下了腦袋。

  皇帝覺得有趣,笑問:「二郎有話要問?」

  姜長煥抬起頭來,眼睛瞪得大大了,點點頭,又搖搖頭:「要等聖上先問,我再問自己想問的,別耽誤了聖上的正事。」

  這孩子真是太貼心了,皇帝給了他一個讚許的目光,安撫道:「你必是擔心父母的,我已知道了。」又問他一些家庭的事情,祖父、曾祖,到過吳王府沒有,等等。姜長煥一一答了。

  跟晚輩說了幾句話,也不能將臣子扔到一邊不管了。皇帝因賀成章大著幾歲,便要他再將事情複述一回。

  賀成章也不掠美,只從自己遇到姜長煥說起,又將穆從善坑了一回:「事關重大,一般的老弱婦孺,但有半分可疑之處,也不敢信他。」又認了招貼的事情,唯恐辦不妥當,如今想來,是有些失了分寸,請皇帝降罪。

  對著一個漂亮的少年,人總是會寬容的,皇帝也是一樣,他並不覺得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將事情做到這個程度有什麼不好,事實上,能將消息遞出來,已經很難得了。賀成章人品也是不錯,並沒有冒功。皇帝對他的印象就好了起來——棒槌的兒子,很實在,又不像他爹那麼傻。皇帝又問那奏章是不是他親筆寫的,得知是賀成章自己寫的,又誇讚了兩句,還看了一眼姜長煥:「你的字就不如賀大了,也要用心讀書。」

  姜長煥應聲道:「是。一路上大郎還教我讀書,給我講道理來。」

  皇帝感興趣地問道:「都教你什麼了?」

  姜長煥道:「一些典章制度,還講了點《大陳律》,說我用得著這些。」

  皇帝道:「他說得很對。」

  姜長煥見皇帝也頗和氣,心裡有些嘀咕,總覺得哪裡不對。皇帝見他放鬆了下來,話鋒一轉,問起他楚王生日當夜的情形來了。姜長煥道:「那一天,楚逆生日,臣父母攜臣兄弟倆赴宴。吃到一半,臣父覺得不對,將臣母子領了出來。幸虧下雷雨,沒什麼人在意。我們逃出來的時候,裡面已經在殺人了。臣父命臣兄往北報信,不想道路不通,臣兄說,弟兄二人,斷無同行而棄父母與危境的道理,他折回來助父親守城,我去報信。臣母攜臣往告賀知府,知府夫婦皆不肯走……」

  賀成章聽了,心說,你哥那什麼破事兒,到你嘴裡就輕輕帶過了,我真是服了你了!你小子心眼兒真多!再聽姜長煥說:「……彼時天色已晚,路上宵禁,臣年幼,又無法騎馬跋涉,還是賀知府有一巡視河堤時用的小船,將臣載了來。」賀成章心裡給姜長煥豎了個拇指,這就將賀傢俬下開書鋪的事情給抹去了。賀敬文也確實很關心水利,也會乘船,只是此船非彼船而已。

  皇帝聽了,再挑不出什麼疑點頭,對姜長煥道:「你父母又不在京裡,就在宮中安心住下吧。」

  姜長煥:(⊙o⊙)!他想跟賀家住一塊兒啊!在大舅子面前表現一下自己,說不定還能看到媳婦兒!

  皇帝看他這表情委實可愛,忍不住走下來捏一把他的臉:「怎麼?在我這裡不能住麼?」

  姜長煥吞吞吐吐地道:「怕太淘氣了,惹您生氣,打我怎麼辦?在家裡只是父兄揍,到了這裡……」

  皇帝大笑:「就這樣了。」命人將他送到皇后那裡,好生看管,又說,羅老太太與賀敬文的女兒也很不容易,老太太養了個好兒子,賀家小姑娘一路帶著弟弟,也很艱難,都值得表揚,命賜下錢帛,再請太后和皇后召見一下。

  賀成章識趣地在宦官的引導下退了出去,回去要通知祖母和妹妹,準備一下,等後宮召見。

  在他走後,中宮收留了姜長煥,因他年紀也是半大不大的,暫且住在偏殿裡。若是住得時間再長些,就要另收拾一處與後宮隔離開的宮殿居住了。又派人跟皇帝匯報了此事,且說,羅老太太年紀不小了,一路奔波,今天再叫來顯得不何恤老人,讓她歇一天,,派人賜些錢帛安撫明日再宣她入宮。

  皇帝對這個妻子沒有太多的喜愛之情,卻不能不說她做事妥貼,他默許了皇后的做法。再一回憶賀、姜二人的說法,又看一看加蓋了湘州知府蓋的半片衣裳,已信實了楚王謀反,急命召了內閣與兵部、五軍都督府的人來,正經將楚王謀反這件事情當成實事來辦。

  消息傳過來已經有些日子,蒙召之人肚裡都有了草稿,應對時拿出來便是。哪知皇帝是個翻臉無情的主兒,對賀、姜兩個少年很和氣,對著大臣卻極不客氣。五個閣老,四個拿了楚王的錢,怎麼能讓人不生氣呢?十分不幸地,打從先帝時便做了輔臣,滿以為熬倒首輔、次輔,自己就能以資歷做首輔的齊閣老,不小心順口為楚王辯解了一句,惹怒了皇帝。

  齊閣老也是冤枉,多少年了,他都這麼順口誇楚王的,從他還是王世子時就說他「純孝忠誠」,一時不慎,說溜了嘴。皇帝當場暴怒,要他捲鋪蓋回家。更不幸的是,經過這些天的波折,終於有錦衣衛的消息傳來——楚王確實反了,但是被賀敬文、姜正清及時圍在了王府裡,然後被他們揪了出來——姜正清愛子心切,怕兒子閹了楚王的事情傳出來對兒子不好,自己認了。賀敬文是個傻貨,一時講義氣,要跟姜正清一起擔了。

  皇帝等不及開心,又聽說省城被佔了。原來,楚王本是收買的流民,人家原本是要聽他的,可誰叫他被抓了呢。匪首走投無路,只好自己幹了。於是楚王謀反,又變成了流民為亂。

  皇帝&一干大臣:=囗=!

  皇帝發完了呆,先罵齊閣老,一定要他滾蛋。大是大非的問題,豈容你口誤?可這樣,內閣就少了一個人。內閣必得是個單數,不然有事不決的時候,投票表決都沒辦法投。皇帝一想,容尚書一直欣賞賀敬文,又沒收楚王的錢,容翰林又陪自己讀書,就他了!

  容尚書就變成了容閣老,然後繼續開會。

  已有草稿的事情,很快就決定好了,撫剿並舉。撫是撫災民,剿是剿流寇。將這些事情佈置完了,皇帝因自己的內閣輔臣為反賊說話的這股邪火是怎麼也壓不下去,猛然想起賀敬文才說過的穆從善,就命錦衣衛去審。錦衣衛那裡,才得了宋婆子說漏嘴提到的新消息,又知道皇帝打定主意要拿穆從善出氣的,然而穆從善做事,面兒上是淨光的。錦衣衛也會羅織,於一些罪名之外,將柳氏的事情也上報了。

  但凡皇帝,記仇的時候記性總是好的。又想起了柳家與陸閣老的事情來了。MD!想把朕當傻子哄?!你們的算盤打錯了!皇帝百忙之中,還抽出手來報復了這一群人,柳推官也不要想起復了,穆從善革職、革了穆湛的功名,兩家一齊流放了,連柳推官已經做了官的長子,也被貶了兩級。柳、穆皆遭流放,原因是「膽戲弄於朕」。

  皇帝要發瘋,許多大臣在楚王的事情上都看走了眼,也不好硬攔,由著他折騰,終於將兩家遠竄。錦衣衛希旨,一路摧折,將兩家家產也折騰得光了,人也折磨得不成樣子,回來覆旨,極言其慘,皇帝才覺得心裡舒坦了。楚地錦衣衛與賀敬文、姜正清也接上了頭,回來說了楚王之慘——姜長煬生無可戀,不想父親擔驚受怕,認了是他動的手。皇帝愈發開心,頒旨褒獎他:有勇有謀。

  做完這些,皇帝才想起來去見皇后,問一問召見羅老太□□孫的事情。

  葉皇后微笑道:「都是極好的人。」

  她誇好,皇帝想,一定不是自己欣賞的類型,也就失了興趣,摸摸鼻子,看寶貝兒子去了——吳貴妃所出之子。

  中宮的仲嬤嬤見狀,向葉皇后進言:「娘娘,聖上再這麼下去,怕要出事呀。」

  葉皇后微笑道:「不急。」讓他們先鬧吧,皇帝總有心煩的那一天,還不是得回到中宮來找平衡?

  仲嬤嬤道:「王才人是爛泥扶不上牆,心又大,麗嬪倒好,兒子太小。這……」

  「不急的,嬤嬤,那天賀家那個小姑娘,咱們真沒見過?」

  仲嬤嬤道:「到底是娘娘,這會兒還沉得住氣,還想什麼小姑娘。」

  「我第一眼看她,就覺得可親,想想又怎的了。」

  仲嬤嬤見葉皇后又神遊太虛,只得搖頭嘆氣,去往小廚房裡看午膳。留葉皇后皺起兩道好看的眉毛:如何能再見呢?

  —————————————我是倒敘分割線————————————

  瑤芳聞說宮裡召見,看也不看一眼宮裡賜下的錢帛,聽麗芳說:「這是今年貢上來最好的料子。」便說:「阿姐喜歡就拿去。」反被麗芳說了一通:「這是給你的,你就這樣大方?宮裡賜下來的物件兒,你多少要留一些自用,顯得身沐聖恩。別看我在家裡大大咧咧的,出去了我可得小心呢,你不許將我在家裡的樣子當成外面都是這樣,知道不?」

  宮裡物件兒,她上輩子用得多了,瑤芳一點也不在意,只感念姐姐關心,也答應了。心裡在想:不知娘娘現在怎麼樣了,是在看戲呢?還是在看戲呢?現在這般熱鬧,要破局卻有些難。

  羅老太太卻有些緊張,她還是頭一回要這麼近距離地見太后與皇后,聽孫女兒們聒噪便心煩,呵道:「東西已經到家裡來了,有的是看的時候,知道是什麼就好。早早安歇了,明日好早起準備。大姐兒也是,內官不是說你也要去的麼?」姐妹倆吐吐舌頭,悄悄退了出去。

  次日一早,羅老太太連水都沒敢多喝,便與兩個孫女兒同往宮裡去。卻不是卻皇后中宮,而是往太后的慈寧宮裡去。

  瑤芳遙望中宮,心內激動,進慈寧宮,卻平靜了很多。皇太后韓氏,也是個奇人。她是先帝宮妃出生,生了長子,中宮無子早逝,她兒子做了皇帝,自己就成了太后。初時很喜歡兒媳婦,但是不知怎地,轉而支持吳貴妃跟皇后打起擂台來。等吳貴妃生了兒子,她又轉而支持皇后、討厭吳貴妃了。便是在前世,吳貴妃謀奪中宮之位,不但皇帝不支持,太后更是極力反對。皇帝拗不過親娘,更是自己也不樂意,吳貴妃漸漸失寵。等皇帝抬舉瑤芳的時候,她又要抬了吳貴妃來再打個擂台。

  這老太太就一個毛病:愛折騰。她得虧是皇帝親媽,換個主兒,早自己把自己給折騰死了。上輩子她就很折騰過瑤芳好幾回,就因她跟葉皇后走得近了,又得了皇帝之寵,太后以為這兩個女人合夥搶了他兒子。話裡話外的敲打,都是要她不要迷惑聖上云云。

  然而瑤芳有帝后護著,也沒在她那裡吃什麼大虧,罰她跪,她就暈倒,抬回來休養兩天,她又主動去跪。皇后跟皇帝一講,皇帝就來救場。活把韓太后氣得少吃了兩頓飯,一直被瑤芳給熬死了。

  這一回,瑤芳卻沒那麼多負擔了——她又不是宮妃!

  果然,韓太后十分和氣,看到瑤芳就眼前一亮,直叫:「好孩子,上前來我看看!」

  瑤芳彼時才被麗芳擰了一把,堪堪緩過神來。

  麗芳聽祖母答太后垂問很有章法,放下心來,轉而去關照妹妹。正看到妹妹臉蛋漲得通紅,一雙美目正與葉皇后對視。

  十年了,終於又見了,瑤芳感動得幾乎要落下淚來。上一次見面,是陰陽兩隔,自己親手給她淨身裝斂,再一次見到這麼鮮活生動的娘娘,瑤芳膝蓋發抖,雙手死死地攥著,生怕一個忍不住就撲了過去。

  葉皇后心下詫異。她原是來走個過場的,太后跟前,她也沒想搶戲。看這祖孫三個,羅老太太就是個尋常的命婦,不很睿智,也不算太愚笨。麗芳她是見過的,趙琪的媳婦兒,當初趙琪中進士,連葉皇后的哥哥都想搶來做女婿,哪知人家已經被定下來了。葉皇后一時好奇,也曾召見過一回,麗芳脾氣有些直爽,葉皇后看得出來,她那是在硬憋著——是個有趣的人。

  讓葉皇后心尖一顫的,還是年紀最小、個頭兒也最小的這個。看她身形裊裊,聽她聲音軟糯,這小姑娘有一張完美的側臉,看得人心都要化了。葉皇后覺得,自己的心裡就有這麼一塊位置,將這個小姑娘放進去,剛剛好。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單就這麼看著,就能樂半天兒。

  這大概就是緣份吧,葉皇后想。

  再看一眼這小姑娘,發現她也在悄悄看著自己,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讓人很想攬到膝上,輕輕哄著。

  畢竟是在慈寧宮,葉皇后很擔心自己流露出些欣賞來,惹得韓太后對小姑娘不喜,暫且忍住了。

  這還了得!麗芳掐了瑤芳一把,瑤芳收斂心神,上前再向太后施禮。不摻和到宮裡的事情來,太后對瑤芳這樣美貌小姑娘還是很喜歡的,瑤芳其實很知道她的喜好,也知道她喜歡聽些八卦閒談,便說湘州赴任時之凶險,聽得韓太后收不住想聽下文兒。

  麗芳心說:你跑慈寧宮說書來了!寫話本你寫上癮了!

  好次此次覲見頗為圓滿,葉皇后主動避讓,韓太后過足了癮,一切完美地落幕。告退之前,韓太后還安慰瑤芳:「不要擔心你的父母,朝廷已經派兵去救援了。」葉皇后亦說:「昨日的消息,你父親與姜正清合力守住了湘州,姜長煬擒拿了楚逆。」

  瑤芳終於有機會驚喜地看向葉皇后,葉皇后微笑點頭,眼神微微示意,這是她的一個習慣,做出了這個動作之後又擔心:她能明白麼?瑤芳會意,這種眼神她收到過無數次,再次見到,一點也不猶豫,轉而先謝韓太后,其次謝葉皇后。

  葉皇后笑容更實在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