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長滿壽很快招了人來攙太皇太后,老佛爺被皇帝這麼料理自然滿心的憤恨,把手狠狠一揮掙出去,「我自己能走,用不著你們來押解。」回身看著皇帝道,「東齊,你為了女人這麼對自己的親祖母,天也不饒你!瞧好你阿瑪吧,當初他可是偷摸著喜歡嫡母的,他看上慕容錦書為的還是錦書像她姑爸。這回可不一樣,你的心上人兒更神似。別再來一回父子奪妻,到時候你的下場還不如東籬呢!」

老太太臨走下了詛咒,牽五跘六把所有人都損了一遍。似乎有點雖敗猶榮的快意,昂著她高貴的頭顱邁出延爽樓,腿不顫身不搖的朝丁香堤去了。

解決了大麻煩,接下來的事也並不讓人省心。皇帝被這突如其來的辛秘震慌了神,皇父曾經愛過合德帝姬,連皇太后都是替身,那現在呢?他先前特地留意了,皇父看見素以,臉上恍惚的神情讓他後怕。千萬不要發生太皇太后說的那種事,他帶素以來園子後可能引發的隱患裡沒有這一條,他以為皇父會因為他看上像皇太后的人對他心存芥蒂。也許會責罵,會暴跳如雷,會以為他肖想繼母。這些他都可以化解,挨罵也罷,挨打也罷,總有辦法順利和素以在一起。可是如果皇父動了心思故態復萌,那他的素以怎麼樣?

真真讓他肝膽俱裂,皇父不是太皇太后,自己雖掌管著大英江山,可所有根基都還在皇父手裡。他坐在太和殿上,時刻能感受到來自太上皇的壓力。皇父為人不羈,向來不在乎外界對他的評價。現在再來東籬時那一出,叫他拿什麼來招架?

他管不了那麼多了,很快把素以擋在身後,故作輕鬆的對太上皇道,「兒子政務處置不當,擾了阿瑪和太后的雅興,罪過實在是大。請阿瑪寬懷,日後兒子定當處處留意,再不敢為這些瑣碎事體勞動阿瑪了。」

低垂的夔龍箭袖移過來,找到素以的手,把她緊緊攥在掌心裡。素以抬頭看他,心裡絲絲縷縷的牽痛起來。他從沒這麼焦躁過吧,面上看不出什麼,但是手心都汗濕了,簌簌輕顫著,是因為他的不安和緊張。

剛才太皇太后的話她也聽見了,她倒不認為太上皇會如她說的那樣。畢竟是經過了歲月積累的人生,再年輕的面孔也不能掩蓋那些沉澱下來的思考!何況有皇太后,他們是神仙眷侶,是大英的美談,如果連他們都出了岔子,那愛情還值得相信嗎?

她用力回握了下,要他知道她做好了準備,這輩子只認準他一個。她微不足道的一條賤命也有她的堅持,絕不向其他人屈服。

太上皇關心的不是找麻煩的外戚,也不是太皇太后最後丟下的那句掃他臉面的話。他蹙著眉頭打量素以,世上有這樣相像的兩個人,實在太不尋常了。按她的年紀來算,要和合德帝姬扯上關係不大可能,除非是錦書的父親不為人知的另一筆風流帳。但是侄兒像姑,斷然沒有像成這樣的。年紀越大越相信鬼神那一套,問過了那個宮女的來歷,果然冒出個念頭,也許她真是合德帝姬托生了來討債的也說不定。

皇帝那副護犢子的模樣他很眼熟,他也有過同樣的經歷。如果換了另一張面孔,他將心比心,怎麼有不贊同的道理?可是這女孩兒的長相就注定了他們不能夠,不說她會不會是當初漏網的慕容氏後裔,即便沒有任何關係,頂著這樣一張臉遊走在他曾經執政的紫禁城裡,就讓他覺得不寒而慄。再加上皇帝前兩天突如其來的念頭,要給合德帝姬追封皇后謚號要遷墳,這些沒來由,都像是受了蠱惑的表現。是合德帝姬不甘,來討要屬於她的一切麼?他不敢想,也不能讓東齊冒這樣的險。

「撒開吧!」他說,把視線調向別處,「什麼人都可以,唯獨不能是她。」

皇帝五雷轟頂似的搖頭,「為什麼?」

太上皇眉頭皺得越發緊了,「為什麼還用我來說?你瞧瞧她引出多少禍事來!葬送了一個太皇太后,葬送了整個塔喇氏,還不夠嗎?」

「阿瑪怎麼也這樣說?」皇帝灰透了心,「老佛爺會有今天不是她自己做的孽嗎?和素以什麼相干!她從沒在兒子面前進過半句讒言,請阿瑪明察。」

太上皇沒接話,瞇著眼審視素以良久,「為了你主子好,讓你剃度出家替他祈一輩子的福,你願不願意?」

好嘛,這位沒有要把她收房的意思,是打算讓她出家。這樣也好,素以反倒安定下來。她真不怕出家,橫豎心裡裝著他,就是做了姑子也不枉此生了。太上皇和太皇太后不一樣,他老人家比天還大呢,她不敢有半點違逆。萬歲爺在他手心裡捏著,既然他不答應他們在一處,那就趁早各奔東西吧!至少把傷害減到最低,她也算做了件對得起萬歲爺的事兒。

心裡難受得什麼滾油煎,她忍著痛鬆開他的手出來蹲福,「回太上皇的話,奴才願意。奴才到御前沒讓主子舒心,盡給主子添亂了。主子萬事一身不容易,大海架不住瓢兒舀嘛!奴才做尼姑天天的打平安醮,求佛祖保佑大英河清海晏,保佑主子們福壽安康。」

她說得很坦然,沒有哭哭啼啼的委屈樣兒,反而叫人刮目相看。太上皇覺得她還算識大體,也沒打算為難她。能這麼的最好了,說實話要不是還念著對敦敬皇貴妃的舊情兒,這麼個禍頭子殺了都不為過。她能聽話省了大家的心,那就叫李玉貴挑個庵堂,送進去一了百了。

可是皇帝不幹了,好不容易過了老佛爺那關,到最後竟落個這樣的下場麼?皇父忘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他能和皇太后雙宿雙棲,自己怎麼就不能和素以在一起?素以出身雖低,但是身家清白,怎麼也比太后這末代帝姬強吧!皇父當年為她鬧出那麼大的風浪來,如今處理兒輩的事上這樣積糊麼?

長得像有什麼錯兒?他把素以拉在身邊,也是一時氣話,衝口道,「兒子連喜歡的人都保不住,這個皇帝不做也罷。請皇父另擇賢能,放兒子和素以一條生路吧!」

太上皇回過身來,眼裡滿蓄風雷,冷聲道,「你叫痰迷了心竅,說出這話來沒想過後果嗎?不做皇帝?除非你不做我兒子!」

眼看著父子倆要反目,皇后唬得忙去求皇帝,「從長計議,何苦頂撞皇父呢!你真是糊塗了,不怕害死素以麼?」

皇太后也去開解,「兒輩的事放手便放手吧!他們大了,又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你瞧皇帝這樣,拆散他們你倒忍心?」

太上皇很少發這麼大的火,今天經歷的事原就讓他不稱心,後來見了素以難免慌神,現在東齊又逆他的意,他簡直有點克制不住了。隔開了太后高聲道,「不知好歹的孽障,做了三天皇帝就找不著北了!一孝立,萬善從,是為肖子,是為完人。你今天的所作所為夠格算得上是肖子完人麼?為了女人連江山都不要了,虧你有臉說!」

皇太后直斜眼,皇帝這樣不是都隨他嗎?自己都沒做到的卻來要求兒子,也是皇帝沉得住氣沒反駁他。要是回上一句,看他怎麼下台來。

太上皇餘怒未消,橫眉豎目的沖長跪的皇帝呵斥,「別在我跟前現眼,要跪到外面跪去!」

皇帝頓首道,「兒子從不敢拂逆阿瑪的意思,可素以是兒子的心頭肉,兒子就算是死也不能捨下她。阿瑪至情至性,眼下氣頭上責罰兒子,等回過頭來就能體諒兒子了。兒子別無所求,只求把素以留給我,阿瑪就是發聖旨廢我,我也在所不惜。」說罷起身卻行,退到延爽樓外天井裡跪著去了。

這幾句話對素以是莫大的震動,主子都豁出去了,能為她這麼和太上皇較勁,叫她說什麼好呢!她又慚愧又感動,巴巴兒跟出去,趴在他邊上磕頭,「主子,奴才對不起您。」

皇帝笑了笑,「你對不起我的地方多了,多早晚償還我?你去吧,遠遠躲著別叫太上皇看見。我這兒挺住了,用不了多久就會赦免的。」

素以張了張嘴,想和他說話,他卻挺直了腰桿子目視前方,再也不搭理她了。她抹著淚退後兩步,固執的在滴水下跪定了,誓要和他共患難的架勢。皇帝偏過頭來看她,她臉上表情倔強。他無奈的歎息,「傻丫頭。」

她扁了扁嘴,「您才傻,這麼待我可叫我得瑟死了,全賴我長得漂亮!其實您讓我出家多好,往後就不能禍害您了。」

前半句叫他嗤笑,後半句卻叫他攢起了眉頭,由她出家,然後再暗中撈人,把她藏得不見天日做他的禁臠嗎?她會恨死他的!他嚮往的日子很簡單,想光明正大的和她在一起。他私下裡也做了點小動作,她念念不忘烏蘭木通,不就是因為她瑪法一家在那裡嘛!他已經打發人去接老素泰進京了,她沒人可投奔,再加上他這回感天動地的為愛受罰,她總會有觸動,願意乖乖留在他身邊了吧!

是啊,他從沒想過讓她偷偷摸摸的生活在宮裡。既然帶她來見皇父,就是已經打定主意要冊封她了。皇后心眼不壞,唯獨經不得風浪,也立不起威來。他愛素以,不能給她皇后的位分,但也絕不會委屈了她。這次露臉就是為了將來做打算,讓他們知道有這麼個人,任何場合下都不用避忌。他的素以是敞亮的,見得了光的。如果遭遇困難,情願在她晉位前解決,總比以後悄沒聲的被賜死強些。

「你去做姑子,那我找個就近的地方做和尚。咱們隔寺相望,不也別有樂趣嗎!」

他們相視而笑,太后在窗前看了一陣兒,回過身來道,「咱們也是過來人,當時自己有多難,你都忘了?如今作他們的梗,你於心何忍?」

太上皇不說話,桌上有新出籠的糯米壽桃,他捻了一個放在嘴裡,含糊道,「此一時彼一時。」

「什麼叫此一時彼一時?我還記得皇阿奶對我們的成全,我心裡感激她一輩子。你倒好,臨了學得老佛爺一樣,有意思麼?」

太上皇扭過頭去,「你不覺得這丫頭有蹊蹺嗎?和你們慕容家沒牽扯,卻長得這麼像你姑爸,我是百思不得其解的。真要是親戚就算了,輩分亂也不怕。可怕就怕在萬一是皇貴妃轉世,要來算計我大英社稷怎麼辦?」

皇太后一臉的鄙夷,「人沒老,見識倒像你額涅。天底下長得相似的人何其多,個個都是投胎轉世來尋仇的麼?我和你不同,瞧見那丫頭只覺得親切,真像看見親人似的。這麼些年了,我不說你心裡也知道。我們慕容家人口凋零都是因為誰?都死在你手裡了……現如今你連一個長得像的都不肯放過,情願看著你那九五之尊的兒子在外頭跪著,你黑了心肝吶!別以為我猜不透你的心思,不就是因為你愛慕過皇貴妃麼,眼下來了個拓本,你就歡喜得坐不住站不住。可這個人和你兒子兩情相悅,你瞧在眼裡渾身不舒坦。嫡母變成了兒媳婦,你心裡受不住,是不是?」

「你瘋了不成!」太上皇站起來,發現和她說不通,甩袖就要走。

這時候從角落裡竄出個人來,身量不足三尺,大張著兩手攔住了太上皇去路,「站著,聽這位大姐兒說話!」一副山賊的口氣,這是太上皇的老糖耳朵。

太上皇板起臉來訓斥,「放肆!我是你阿瑪,你叫誰站著?」

小孩子不經嚇,父親嗓子一高就放聲大哭,「你幹什麼叫我二哥哥跪著?十三哥上回弄壞了鄭板橋的畫兒你也沒罰他,我二哥哥怎麼你了,啊?」

太上皇頭痛欲裂,「聽聽你說的什麼話,不孝不悌,逆子!」

被她們母女輪流的鬧,火氣怏怏兒坍塌了大半。再往外一看,弘巽抱著食盒坐在皇帝邊上,哥兒倆有說有笑。太上皇頓時有種滄桑感,他的時代果然已經去遠了,再也沒人把他的話當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