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慈正俯身拿案上瓷碟,忽被裴琰大力一拉,撲倒在他膝上,但右臂一痛,已被匕首割傷。
女童面色一變,右腕猛然一轉,再度向江慈刺下,裴琰抱住江慈向後一倒,右足疾踢,女童匕首在空中轉向,擲向江慈背心。
裴琰右足依然踢向女童手腕,右手運力彈向空中匕首,只聽「鐺」的一聲,匕首如流星般飛向閣上橫樑,深沒入木梁之中,猶自勁顫不絕。
女童身軀一擰,避過裴琰右足,見已不能取江慈性命,急向閣外飛縱。安澄等人從閣外湧入,將那女童圍個水泄不通。
女童呵呵一笑,聲音竟忽然變得如同成人一般,她再從腰後拔出一把短刃,身形快捷如風,攻得長風衛們一時有些散亂。安澄怒喝一聲,刀光頓現,如迅雷急電,往女童劈去。那女童橫移兩步,輕喝一聲,舉刃相擋,刀劍交鋒,一聲激響,女童口角溢血,倒退數步,坐於地上。
裴琰正撕開江慈右臂衣袖,側頭看了一眼,冷聲道:「留活口!」
安澄刀抱胸前,帶著數名長風衛緩步逼近。那女童卻仍是夷然無懼的神色,仰頭而笑。安澄久經陣仗,知有些不妥當,眼見寒光微閃,身形急速後翻。只見那寒光竟是自女童口中射出,一篷銀色細雨在閣中爆開,數名長風衛躲避不及,中針倒地。女童身形快捷靈活,泥鰍般自這數名長風衛防守之處竄向閣外,安澄落地,足尖一點,急速追出,閣外那中年漢子長笑一聲,手中擲出軟索,女童伸手接住,二人一扯一帶,卷上湖邊垂柳,幾個騰縱,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這番變故來得突然,從女童下手刺殺江慈至其逃走不過幾句話的功夫,閣內眾人目瞪口呆,半晌才回過神來。楊太守見出了這檔子事,嚇得雙腳直哆嗦,強自鎮定著吩咐手下去請大夫,又急調來兵士將流霞閣團團護住,將那些雜耍藝人統統鎖起。
裴琰將江慈推開,站起身來,江慈捂著右臂,滿面痛苦之色。裴琰也不理會楊太守的告罪,大步出閣,安澄等人急急跟上。
裴琰並不回頭,道:「將在場之人給我仔細地查一遍。」說著躍上馬車,見江慈呲牙咧嘴站于車旁,眉頭微皺了一下,探手揪住江慈衣襟,將她拎上車。車夫勁喝一聲,急馳而去。
翠光湖畔,一艘小木船泊於岸邊,一黑衣人斜躺在船篷上,遙望著閣前閣內發生的一切,嘴角浮上一抹笑容。他看著裴琰的車騎消失在夜色之中,輕笑一聲:「有些意思。」
回到文儀園,踏入房中,裴琰回頭見江慈滿面痛楚之色,右臂無力垂落,臂上傷口處仍有鮮血滴下,冷笑一聲,返身從櫃中取出傷藥,猛地扯過江慈手臂,將她按在床邊坐定,不顧她連聲哀號,將傷藥敷上,撕落她身上衣襟包紮起來。
江慈痛極,但見裴琰面帶冷笑,呼痛聲便慢慢低落,只是眸中淚水卻忍不住滴落。正待說話,卻聽肚內傳來一陣「咕嚕」的響聲,不由面上一紅。
裴琰搖了搖頭,一臉鄙夷,出門而去。不多時,數名侍女捧著菜肴進房,江慈知是大閘蟹吩咐了的,吐了吐舌頭,便欲下床。
一名侍女上來行了一禮:「江姑娘,相爺吩咐了,不讓姑娘下床,由奴婢來服侍您進餐。」說著握起銀箸,夾起一筷清炒三絲,送至江慈面前。
江慈大窘,忙道:「姐姐,我自己來。」下意識伸出右手,卻扯動臂上傷口,眉頭一皺。
那侍女急忙跪落於地:「江姑娘,相爺吩咐,奴婢不敢有違,還請江姑娘體恤奴婢,以免奴婢受責罰。」
江慈無奈,只得任這名侍女喂自己用飯,心中暗怪大閘蟹治下太嚴,沒有一絲人情味。
外室,裴琰端坐於椅中,聽著趕回來的安澄細細稟報。
「已經全城布控,但翠光湖附近,山巒較多,小幽山過去便是瀟水河,估計刺客已經水遁逃離。雜耍團的人也審問過了,這對師徒是數日前上門自薦表演的,團長見他二人技藝高超,便留了下來。」
裴琰喝了口茶,道:「安澄,你有沒有聽過『柔骨姬』與『攔江客』的名號?」
安澄點頭:「屬下也是這個猜想,那女童面相雖似孩童,但體態仍看得出有些許異樣,且她那份腰功,不是三五年可以練出來的,顯是成年侏儒裝扮而成,那漢子的軟索功更是江湖一絕,這二人應該就是『恨天堂』的殺手『柔骨姬』與『攔江客』。只是『恨天堂』素來與我們長風山莊井水不犯河水,多年來行暗殺之事,也不敢碰與我們相關之人,這回沖著江姑娘而來,實是有些蹊蹺。而且那『柔骨姬』為何不在臺上動手,非要在閣內再動手,屬下也有些不解。」
裴琰笑了笑:「她在臺上動作再快,也沒有把握快過我手中的竹筷。」
「原來相爺早看出她不對勁了,屬下只是隱約有種感覺,卻不敢肯定。看來她是隨江姑娘走到相爺身後,才找到出手機會的。不愧為『恨天堂』第一殺手,居然能在相爺的眼皮下動手傷人。」
裴琰抬眼看了看安澄,安澄心中一凜,垂下頭,不敢再說。
裴琰冷笑一聲:「你派人與『恨天堂』接上頭,看看左堂主是要銀子還是要什麼,把何人收買了這二人來殺小丫頭,查個清清楚楚。」
「屬下猜測,只怕與那蕭無暇脫不了干係,別人也沒必要來殺江姑娘。」
裴琰點了點頭:「是蕭無暇無疑,但何人才是真正的蕭無暇,看看『恨天堂』那裡有沒有線索。馬上就是武林大會,蕭無暇若要插上一手,擾亂了咱們的計畫,聖上那裡,我不好交待。」他頓了頓道:「楊太守那裡,你也派人查一查,何青泠雖是我們放出風聲引來的,但『柔骨姬』和『攔江客』如何得知楊太守會來請我去看雜耍,肯定有線索留下的。」
安澄應是,正待轉身,室內忽傳來江慈的一聲驚呼。
裴琰面色微變,由椅中躍起,沖入內室,只見江慈正急急下床,見裴琰冷著臉沖進來,那幾名侍女唬得跪地磕頭。
裴琰微吐一口氣,擺了擺手,眾人退出房去。他微笑著負手一步步向江慈走近,江慈被他逼得退回床邊,嘻嘻一笑:「相爺,那個,我求您件事,好不好?」
裴琰悠悠道:「你受了傷還這麼不安份,說吧,小丫頭又要玩什麼新花樣?」
江慈吃飯之時,想起先前楊小姐的丫鬟與自己所說之話、所托之事,才驚呼一聲,聽裴琰此話,想起當時情景,一時忘了手臂疼痛,「哈」地一聲,笑倒於床上。
笑得一陣,她想起拿人錢財,終還是得替人辦事,忙欲起身,剛挺腰抬頭,卻見裴琰向自己俯下身來,她腰肢一軟,重新倒回床上。
裴琰雙手撐於床上,環住江慈,笑得俊目生輝、溫然優雅。眼見那笑容越來越近,江慈忽然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面頰也無端有些發燒。正迷糊間,裴琰呵呵一笑,將手探入她的胸前衣襟。
江慈腦中「轟」的一聲,全身發軟,迷糊中想著要揍這大閘蟹一拳還是踢上他一腳時,裴琰已從她胸前摸出一個繡囊,用手掂了掂,笑道:「你借我的名義,私自受賄,說吧,該如何處置?」
半晌都不見江慈回答,裴琰低頭,只見她滿面通紅,怔怔不語。
裴琰從未見過江慈這般模樣,用手拍了拍她的面頰:「你不是受人之托,要力勸我往小幽山的碧鷗亭一遊嗎?怎麼,收了人家的銀子,不給人家辦事了?」
江慈面上更紅,喃喃道:「原來相爺都聽到了。」
裴琰笑道:「你不但私自收受賄賂,還調戲了人家的丫鬟,實在是有損我相府清譽,按相府規矩,可得將你的褲子脫了,責打二十大棍。」說著聲音揚高:「來人!」
江慈大急:「人家大小姐仰慕于你,不過借我這個奴才之口,好造成與你偶遇的機會,又不是求官求祿,怎稱得上是賄賂?!」說著猛然伸手將裴琰一推,卻忘了自己右臂上有傷口,痛呼出聲。
裴琰翻過身,倒於床上,哈哈大笑。江慈怒極,伸出右足,狠狠地踹向他。裴琰笑著躲過,江慈又伸左足,裴琰左手將她雙腿按住,右手撐頭側望著江慈,悠悠道:「不想被打二十大棍也可以,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裴琰輕輕撫上江慈面頰,笑道:「你這一受傷,不但壞了人家楊小姐的好事,更壞了相爺我的一段情緣,你得以身相賠才是。」
江慈羞怒難堪,猛然躍起,沖著裴琰就是拳打腳踢,裴琰單手從容擋下,口中仍是調笑。江慈怒火中燒,腦中一片迷亂,只是亂踢亂打,眼見她右臂傷口處隱有鮮血沁出,裴琰笑聲漸低,手輕輕點出,江慈向後一倒,裴琰伸手將她抱住,放回床上。見她滿面恨色,微笑道:「和你說笑的,你就當真了,真是受不得一點激。」
江慈冷哼一聲,扭過頭去,胸膛劇烈起伏,顯是氣惱難平。裴琰愣了一瞬,拉過錦被,蓋於她身上,卻又忍不住在她面上摸了一下:「你就是想以身相賠,憑你這山野丫頭,相爺我還看不上眼的。」說完大笑出房而去。
江慈腦中一片混亂,羞慚、氣惱、尷尬、憤怒種種情緒堵在胸口,良久都無法平息,聽得裴琰在外間走動,又吩咐了安澄一些事情,再聽得他推門進來,急忙將頭扭向床內。
裴琰微微一笑,坐到床邊,伸手解開她的穴道,在她身邊躺下,雙手枕於腦後,也不說話。江慈覺他離自己極近,忙向床內挪去。
裴琰躺得一陣,忽道:「小丫頭,問你句話。」
江慈再向內縮了縮,輕哼一聲。
裴琰側頭看著她,微笑道:「你就真沒看出,那女童是故意表演失敗,引你出手相救的?」
江慈面上一紅,嘟囔道:「她扮得那麼逼真,我怎麼看得出?」她靠上床角,見裴琰眼中滿是嘲笑之意,不服氣道:「相爺若是早看出來了,為何還讓我受了傷?」
裴琰並不回答,片刻後輕笑道:「看你下次還敢不敢多管閒事,濫充好人。」
江慈想了片刻,甜甜一笑:「下次若還有這種閒事,我自然還是要管的。」
「哦?! 」裴琰饒有興趣地望著她。
江慈放鬆了一下身子,道:「相爺,畢竟這世上殺手不是隨時隨地都有的,我若不是和相爺牽扯在了一起,只怕一輩子都不會碰上這種人。如果真是一個七八歲的女童受到那種欺負,我是一定要管一管的。」
「是嗎?」
「相爺,你是富貴中人,看慣了殺戳與血腥,所以看誰都是刺客,看什麼事都是陰謀詭計,時刻都提防著人家暗算於你。但我們平民百姓,只要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可以了,沒那麼多彎彎繞繞的。」江慈抱膝坐於床角,輕聲道。
「你還真是冥頑不靈,只怕丟了這條小命,都不知悔改。」 裴琰神情頗不以為然:「你發善心,人家蕭無暇可不會對你發善心。」
江慈一驚:「相爺是說,是那蕭,蕭無暇派人幹的?」
裴琰轉頭望著她:「你有時聰明,有時怎麼這麼笨!除了他,還有誰會來取你這條小命?!」
江慈愣愣地盯著身前錦被上繡著的蝴蝶蘭,怔怔不語,真的是衛昭派來刺殺於自己的嗎?可他已與自己達成協議,又數次放過自己性命,顯是為了將裴琰引入歧途,他怎麼會再派人來殺自己呢?如若不是衛昭,自己也沒得罪過其他人,更不用說這般江湖殺手了,是誰,要取自己這條小命呢?
裴琰見江慈愣怔,伸出手指彈了彈她的額頭,江慈驚醒過來,捂著疼痛的額頭怒目相視:「相爺,你雖然武功高強,也不用時刻欺負我這麼個小丫頭!我是打你不過,可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的。」
裴琰呵呵一笑:「我可沒欺負你,你算算,我一共救過你幾次了?」
江慈垂頭不語,這大閘蟹雖然可惡,卻也確實救過自己這條小命數次,若沒有他,只怕自己早就一命嗚呼,去拍閻王爺的馬屁了。當初在長風山莊被他打成重傷,那也只能怨衛昭,卻怪不得他,後面他雖給自己服下了毒藥,但現在看來他有願意給自己解毒的意思,這樣算來,他倒也不算過分欺負自己。
她腦中胡思亂想,臂上傷口處卻隱隱作痛,不由眉頭緊皺,撫著傷口輕哼了幾聲。
裴琰看了她一眼:「沒出息!這麼點小傷,就哼成這樣。」
江慈哼道:「我痛得很,哼哼不行嗎?我又不需要象相爺一樣做戲給人家看,也不怕人家看笑話,我想哼就哼,你若不愛聽,就不要睡這裡,走開好了。」
裴琰慢慢閉上眼睛,低聲道:「睡吧,明天再趕一天,就可以回到長風山莊,我帶你去寶清泉,治治你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