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昭緩緩將一卷絲帛推至裴琰面前,裴琰含笑看著,慢慢拿起卷帛。
看罷,裴琰蹙眉想了一會兒,道:「三郎此番想得倒是頗為周全。但這其中有些條陳,可不太好辦。」
衛昭從容笑著:「我用數萬月落子弟兵作賭注,自然要贏大一些。」
裴琰手指在桌上輕敲:「允許『月繡』在華朝民間買賣,並無太大問題;春並糧種穀,我也勉力可以辦到。但允月落人參與華朝科舉,並允進仕入伍,這一點,只怕非議較大。」
衛昭冷笑:「嶽藩這麼多年來,不也是如此?」
「嶽藩與月落情形有所不同,嶽藩名為藩,實際上卻是中原漢族一脈,而月落--」
「少君不是孜孜以求,消弭華夷之別、天下一統嗎?若是少君將來執掌朝堂,難道還要把天下人劃為三六九等,繼續執行華朝歧視異族的惡政嗎?宇文景倫都敢重用異族的滕毅,少君難道就比不上他?!」衛昭諷道。
裴琰一凜,笑道:「三郎這話說得透徹!」
他再看了看帛書上的內容,掏出印章,沉沉蓋下。衛昭含笑收起,道:「少君想是已有周密安排,衛昭願聞其詳!」
裴琰取過地形圖,在某處標記了一下,道:「三郎請看,桐楓河直入雁鳴山脈以北,再化為多條支流通過雁鳴山脈併入小鏡河。」
衛昭道:「自這處後,河流變窄,險灘無數,不能再放舟東下。」
「桐楓河兩岸盡是山林,月落奇兵可由桐楓河東下,夜晚放舟,白天則帶著筏子隱藏于山林之中。待至這處,再棄舟上岸,走一條隱蔽的山路,出來後便是『八角寨』。『八角寨』十分隱密,距『回雁關』不過百來裡路,他們可先在那處歇整,再按我們的計畫,準時直插『回雁關』宇文景倫的後方!」
衛昭想了想道:「需多少兵力?」
「三萬。」
衛昭皺了皺眉:「得趕制筏子。」
「長樂那邊,三郎可分部分兵力,與長樂守軍一起牽制住甯平王,造成月落兵力全集於流霞峰和長樂的假像。待『回雁關』這邊得勝,再回過頭夾擊甯平王,不愁他不束手就擒!」
衛昭悠悠道:「少君既都安排好了,我就捨命陪君子,傾全族之力,和少君聯手,打這生死一仗!」
裴琰大笑:「好!有三郎這句話,我裴琰就是把這條命交給三郎,也絕無怨言!」
二人相視而笑,衛昭起身道:「此役事關我族安危,我安排妥當後,得趕往『八角寨』,親自指揮這一戰!」
山風輕寒,江慈不由打了個哆嗦,衛昭索性將她抱在了膝上。他望著深沉夜色,將離別的思緒慢慢壓了下去。
江慈蜷在他懷中,漸感溫暖,仰頭笑道:「原來兩隻貓在一起靠著,真是可以暖和些。」
她面上神情嬌憨明媚,衛昭心中一蕩,便吻了下去,唇舌糾纏,江慈「唔」了一聲,瞬間全身無力。
衛昭喘著氣放開她,她也喘息,將頭埋入他的頸彎,低低喚道:「無瑕。」
她的脖子沁出細細的汗珠,偏散發出一陣陣清香,衛昭有一瞬不能思考,再度吻下。他的手心灼熱,終於,似是找到了該去的地方,撫入了她的衣內,撫上了她的肌膚。
掌下的肌膚這般柔嫩溫暖,帶給他前所未有的衝擊。她全身都在輕顫,更讓他快要燃燒,手掌顫抖著向上攀延,終將那一份渴望已久的柔軟握在手心。
他不自禁地低吟了一聲,欲望就要如潮水般將他淹沒,這有些陌生的欲望讓他不知所措,想逃離,但更想沉溺。
遠處,忽傳來隱隱約約的號角聲。號角連霜起,征戰幾人回--
他的吻慢慢停住,手也如同被千斤巨力拉著,緩緩離開了她的身體。
「無瑕。」她的粉臉通紅,迷囈著喚道。
衛昭輕柔地將她抱著,低聲道:「小慈。」
「嗯。」
「答應我一件事。」
江慈仍覺全身發燙,有些迷糊,隨口應道:「好。什麼事?」
「你以後,如果要做什麼重大決定,先去問子明,他若說能做,你便做,他若說不能,你得聽他的。」
江慈清醒了些,仰頭看著他,他的目光中帶著憐惜,還有些她看不懂的東西。她忽然有些恐懼,緊緊箍住他的脖頸,顫聲道:「怎麼了?」
衛昭輕吻著她秀麗的耳垂,她又有些迷糊,耳邊依稀聽到他的聲音:「沒事,子明說把你當親妹子一般,我想起這個,就囑咐你一下,你答應我。」
江慈正酥癢難當,衛昭的聲音有些固執:「快,答應我。」
江慈笑出聲來:「好,我答應你就是,你--,啊--」
他低歎一聲,將頭埋在她的脖頸中,在心底,一聲又一聲輕輕喚著:小慈,小慈,小慈--
京城,秋雨綿綿。
延暉殿內閣,燃了靜神的「岫雲香」,燈影疏淺,映著榻上那張昏睡的面容。那張臉,蒼白消瘦,再不見往日的威嚴肅穆。
裴子放與張太醫並肩出殿,正遇上太子從東邊過來,二人忙行大禮,太子將裴子放扶起,道:「裴叔叔辛苦了。」
裴子放惶恐道:「這是臣分內之事,太子隆恩,臣萬萬擔當不起。」
太子圓胖的臉上一如既往的憨笑:「裴叔叔多日辛勞,消瘦了不少,本宮看著也心疼,今日就早些回去歇著吧,我來陪著父皇。」
裴子放語帶哽咽:「太子仁孝,還請保重萬金之體。」
望著裴子放遠去,太子呵呵一笑,轉身入殿,陶內侍過來稟道:「皇上今日有些反復,湯藥也進得有些困難。」
太子揮揮手,陶內侍忙命一等人悉數退出殿外。太子在龍榻前坐下,凝望著榻上的皇帝,緩慢伸手,將皇帝冰冷的手握住,低聲喚道:「父皇!」
董學士從殿外進來,太子忙起身相扶:「岳父!」董學士笑了笑,道:「葉樓主來了。」
太子忙出殿,姜遠正陪著一人過來,此時延暉殿附近,早無人值守,那人掀去罩住全身的黑色斗篷,淡淡一笑,微微行禮:「草民拜見太子!」
太子忙將他扶住,二人入殿,姜遠親于殿門守候。
「攬月樓」葉樓主坐于皇帝榻前,把脈良久,又送入內力查探一番,陷入沉思之中。
太子道:「父皇病由倒不蹊蹺,但張太醫數日前悄悄回稟於我,湯藥雖能灌下,但藥力似是總難到達父皇經脈內腑,岳父覺得有些不對勁,今日才請葉樓主過來,一探究竟。」
葉樓主從袖中取出一個錦盒,從錦盒中拈起一根長針,道:「草民先向太子告罪,需令龍體見點血。」
「但試無妨。」
葉樓主將皇帝衣襟拉開,長針運力,刺入皇帝丹田之中。一炷香後,他抽針細看,面色微變。
承熹五年秋,寒露。
桐楓河兩岸,黑沉如墨。巍峨高山如同一座座巨大的屏風,又如同黑暗中張著血盆大口的怪獸,讓人憑生驚懼之意。
為免被人發覺,月落三萬兵力,帶足乾糧分批出發,平無傷帶著一萬人先行,蘇俊蘇顏帶一萬人居中,程瀟瀟則帶了一萬人殿后。三批人馬均是夜間放筏,日間隱匿在桐楓河兩岸的山林之中,倒也走得頗為順利。
夜色黑沉,見所有人都已到齊,平無傷帶頭往高山深處走去。數日來,他早已將衛昭命人密送來的地形圖記得爛熟,找到那塊標誌性的巨石後,他當先舉步,月落將士相繼跟上。經過半年來的訓練,這批精兵已今非昔比,夜間行軍,未發出一絲雜音。
如此行了數日,終進入了杳無人跡獸蹤的山林,也終見到了地形圖上標著的那處瀑布。平無傷籲了口氣,看著天上星月,算了算日子,道:「總算按時趕到。」
蘇俊負手看了看周圍,道:「那個大岩洞在哪?」
平無傷飛身在瀑布四周查探一番,又飛身下來,向蘇俊招了招手。蘇俊會意,閃身躍上瀑布邊的大石,二人穿過颯落如雨的瀑簾,跪於一人身後。
衛昭緩緩轉身,聲音清冷:「平叔辛苦了,蘇俊也幹得不錯,都起來吧。」
蘇俊不敢多言,取下面具、除下自己身上的衣袍雙手奉給衛昭,衛昭看了看他,換了衣袍,戴上面具,道:「劍。」蘇俊忙又解下自己的佩劍。
「你等會換了衫,自己再和蘇顏會合。」衛昭舉步往洞外走去,平叔急急跟上,忍不住道:「教主,咱們真要這麼做?」
「平叔不信我?」衛昭停步轉身,冷聲道。
「不敢。」平叔覺半年不見,這位教主的性情愈發清冷,他心情複雜,也不敢再多言。
衛昭走出兩步,又道:「師叔那邊怎麼樣?」
「應當沒問題,都相帶人打了甯平王一個措手不及,長樂的守將是廖政,也會依計行事。估計拖住甯平王的人馬半個月不成問題。」
衛昭點點頭,正要鑽出瀑簾,瀑雨清涼,帶著些寒意。一瞬之間,他微有怔忡:天冷了,她,可有穿夠軍衣?
猛然驚覺這是大戰當前,分心不得,衛昭用力甩甩頭,把雜念拋開,大步穿過瀑布。
江慈這兩日也頗忙碌,淩軍醫命她和小天、小青三人回了一趟河西府,運了大批藥材過來,她細觀軍營情形,似是馬上就要進行一場大戰。
待將藥材收歸入帳,已是入夜時分,她悄悄將在河西買回的芝麻糕揣入懷中,往衛昭營帳走去。衛昭帳中空無一人,江慈笑了笑,悄悄將三塊石頭踢成三角形,出了軍營。
山中的秋夜,幽遠寧靜,靜謐中流動著淡淡的清寒。江慈坐於樹上,聆聽著秋風勁起,秋蟲哀鳴,心中也湧上莫名的傷感。
直至月上中天,他,還是沒有出現。
江慈越等越是心慌,爬下樹來,發足狂奔,直奔崔亮營帳。崔亮剛從裴琰大帳歸來,見江慈氣喘吁吁地掀簾進來,笑道:「什麼事?這麼著急。」
江慈怔怔地望著他:「崔大哥,發生什麼事了嗎?」
崔亮知她終已發覺,衛昭已走了快兩日,臨走時請他將江慈派回河西運藥,他似是還想說點什麼,但最終還是一言不發,飄然遠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暗歎一聲,和聲道:「小慈,你放心,他去辦點事,馬上就會回來。」
江慈身形微晃了一下,崔亮又道:「小慈,明日將有大戰,你離戰場遠一點,待戰爭結束後,再去搶救傷患。」
「是。」江慈靜默片刻,輕聲道:「我都聽崔大哥的。」說著轉身出帳。
月華清幽,她在軍營中默默地走著,直至明月西沉,她仍在軍營中默默地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