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舒苗拿著學生名冊站在講台上點名。
不出意外,包括任迪在內的幾個「困難戶」再一次逃了早自習。
方舒苗點名點到最後已經眼泛淚花。
班級早晚自習的出勤率直接掛鉤班委工作業績,對於有心想要競爭學生會席位的方舒苗來說至關重要。
奈何此班奇葩太多,方舒苗上任三天,臉上已經開始爆痘了。
除了朱韻沒人關注台上的班長,大家都在埋頭苦學。尤其那個角落裡的高數課代表吳孟興,簡直就要把臉貼在高數書上了。
朱韻著實有點奇怪。
高等數學目前為止才上了一節課,張老師在課上主要講了三點——
《高等數學》學什麼?
《高等數學》課的要求有哪些?
怎麼學好《高等數學》?
不過好學生自我要求高也正常,提前預習無可厚非。朱韻端正心態,也翻開書看了起來。
中午吃完飯,方舒苗去開會,任迪不知所蹤,寢室只有朱韻一個人。屋裡太靜,靜得她曬著太陽迷迷糊糊就睡著了,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遲到。
班主任的高數課。
朱韻頂著睡成雞窩的頭髮一路狂奔,心裡祈禱千萬別點名。
課堂上。
張老師正在介紹微積分。
朱韻做賊一樣貓著腰,趁老師回頭看黑板的時候,小心翼翼從後門溜進去,就近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裡。
她氣喘吁吁地問旁邊的同學。
「點點、點——」
「沒。」
……這聲音。
朱韻撥開自己睡亂的頭髮。
李峋。
她進屋時頭壓得太低了,根本沒有看到是他。
「謝謝。」她小聲說。
李峋沒有應聲。
對於剛剛經歷了黑暗高三,做過無數變態題庫的新生們來說,高等數學的入門課程很簡單,幾乎都是常識性的知識。
簡單的課程內容讓朱韻有更多的時間分散精力關注其他的事。譬如她發現身邊的人此時非常專注——雖然他專注的點也不是講台上的張老師。
其實包括剛剛朱韻問話的時候在內,李峋至始至終都沒有看她一眼,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自己腿上。
那裡放著一台十一二寸大小的筆記本電腦。
朱韻不能明目張膽地看過去,不知道他具體在幹什麼,只聽到他不停地敲擊鍵盤,速度奇快。
是不是該墊張膜啊……朱韻心說。
你敲得這麼旁若無人,很容易被發現啊。
前方張老師叫課代表回答問題。
吳孟興可能是早上學得太猛,導致午後困頓,被叫起來時緊張得話都說不完整。
「那個……就是,就是……」
吳孟興臉漲得通紅,盯著書,頭也不敢抬。
在安靜的幾秒鐘裡,教室後方那隱隱的,富有節奏感的敲擊聲越發明顯了。
在全班都回頭看過來之前,朱韻輕輕咳嗽一聲。
毫無作用。
李狀元顯然已經進入渾然忘我的境界。
可能是遇到什麼瓶頸,李峋眉頭蹙著,下手更加用力。
前面吳孟興還僵著,張老師好聲道:「別緊張,叫你起來就是精神精神。大家也是啊,下午第一節課最容易困,堅持一下。」他頓了頓,往後看。「那個……李峋同學,你來回答一下吧。」
叫到名字還沒反應,朱韻猶豫著要不要正式提醒他,李峋另一側的同學已經開口了。
「喂,叫你呢。」
他在桌下踢了李峋一腳,李峋總算抬頭。
那同學極快速地,用只有最後一排才能聽見的聲音對他說:「課後練習第六題,分解復合函數。」
書一直都是擺好的,李峋往下瞥了一眼。
那位同學接著說:「從外往裡分,第——」
李峋把筆記本放到地上,起身。
隨著他站起,一股香味被帶了起來……
朱韻輕輕一吸。
沐浴露?
「y=2u,u=-v2,v=sinw,w=3x。」
好像是薄荷味的。
「正確,請坐。」張老師滿意地說。
課代表的後脖子都紅成麻辣味了。
李峋坐下,旁邊的同學有點興奮地說:「好快啊。」
高見鴻。
朱韻對他的印象停留在軍訓期間,那時方舒苗被各種雜務摧殘,實在分不開身了,便找同學幫忙跑腿,高見鴻答應了很多次。
他是個陽光爽朗的男生,在班裡很受歡迎。
李峋的思路被張老師的提問打斷,看起來也沒有繼續下去的心情了。他扣上電腦,跟旁邊的高見鴻聊了起來。
下課鈴響。
朱韻抱著書本,與身旁的李峋同時起身。她下意識停頓……
您先走。
她跟在李峋和高見鴻身後離開教室。
走廊裡擠滿了下課的學生,她抬頭看,李峋的身高和黃金後腦勺在人群裡極為突出,他單臂夾著電腦和書,一手揣在褲兜裡,消瘦而修長。
方舒苗回到宿舍,見屋裡只有朱韻一個人,頓時臉就垮了。
「怎麼辦啊。」方舒苗搬著凳子來到朱韻身邊坐下。
「我要愁死了。」方舒苗抱著朱韻手臂訴苦,「他們是有多不喜歡上自習,他們是怎麼考上這所學校的?」
「你先別激動。」
「我怎麼能不激動,你看看我班這出勤率,我要完蛋了。」
「……」
方舒苗上火上得嗓子都啞了。
朱韻給她出主意,「要不你跟張老師談談?」
「有用嗎?」
「讓他找他們聊聊,畢竟老師嘛,肯定威懾力強一些。」
「有道理。」方舒苗躍躍欲試,搬著凳子回去了。
手機震起來,朱韻掏出一看,是母親的電話。她拿著手機離開寢室,到走廊盡頭的陽台接聽。
母親照常的噓寒問暖。
「課緊張嗎?」
「不緊張,才剛開學。」
「老師怎麼樣?」
「挺好的。」
「要聽老師的話,不要讓媽媽擔心。」
「我都多大了,我乖不乖你還不知道嗎?」
母親在電話裡溫柔地笑:「知道知道,你一直都是媽媽的驕傲。對了,同學都怎麼樣?」
呃……
朱韻條件反射地想起了蛋糕女和金毛怪。
「還都挺有性格的。」
「有性格?」
朱韻未免母親的長篇大論,轉移話題說:「對了,我們班班長跟我一個寢室,是個很好的女生。」
母親果然順利被帶跑。
「那你要好好跟人家相處啊。」
朱韻把方舒苗愁心學生會選舉的事跟母親講,不過當中涉及到的具體人物她一句帶過。
「你要幫她啊。」母親聽完了說,「她是個好孩子,你有能力的話就儘可能幫幫她。哪有剛上學就開始逃課的,太不像話了。」
「……嗯。」
母親鄭重其事地說:「很多學生都把高考當成終點,這是很錯誤的觀念,大學才是真正傳授立身根本的地方。這不是結束,甚至連中哨站都不是,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嗯。」
貌似是另一個方向的長篇大論,朱韻換了個姿勢拿手機。
母親條理清晰地發言了二十幾分鐘後,總結說:
「……好了,雖然認真唸書很重要,但也要注意勞逸結合。多出去逛逛,別總呆在屋裡。」
「嗯。」
朱韻剛準備說結束語,母親又開口——
「還有,你們還太小,沒有接觸過社會,價值觀很不成熟。千萬不能拿無知當成樂趣,拿無禮當成性格,知道嗎?」
「……」
以為一句話能把話題轉移,自己還是太天真了。
放下電話,朱韻剛好跟外面回來的方舒苗碰了個頭。
方舒苗滿頭大汗跟朱韻說自己跟張老師的溝通結果。
「張老師的意思是讓班委先接觸一下,如果沒效果再讓他來說。他說畢竟剛開學,直接讓老師去跟學生談,太正式了。」
朱韻點點頭,然後就看到方舒苗一臉期待的表情。
「……」
方舒苗拉住朱韻的手:「救命。」
「……」
朱韻參考了一下剛剛母親的話,說:「也行,你讓我去找誰談?」
方舒苗:「最難的就是那倆咯。」
「都讓我去?」朱韻一頭汗。
方舒苗:「那你選一個。」
「任迪。」
方舒苗深吸一口氣,「行,那我去找李峋。」她悄悄告訴朱韻,「剛剛我看見任迪了,她在操場。」
朱韻往陽台外望去。
天色漸暗,遠處的操場一片漆黑,像吞人的猛獸。
「我去看看。」
朱韻在樓下買了兩杯奶茶,準備等會談心用。
一天的課都上完了,大批學生向生活區的方向走,朱韻逆行在青灰色的水泥路上。
操場被高大的鐵絲網圍著,朱韻繞到入口處,一抬眼,看見了兩抹身影。
按理來說這麼暗的天色下,很難看清什麼。
可架不住有個人走哪都喜歡帶電腦。
操場上零星有些鍛鍊身體的人。中央是足球場地,本校的足球場質量不高,草不新,甚至有些荒涼感,被很多愛踢球的同學抱怨過。
朱韻倒是覺得這裡不錯。
設想哪天一對情侶坐在這片荒草地裡,一同看沒有星星的夜空……這種永久且過時的文藝范,還挺吸引人的。
然後,現在——
朱韻回過神。
兩個目標人物都在前方。
上,還是不上。
這是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