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林老頭的課,炸毛少爺打著哈欠進教室,一屁股坐到凳子裡。
「水。」
我是你家丫鬟?
「水。」
朱韻老老實實遞了瓶礦泉水過去,李峋喝完,勉強提起精神,打開電腦。
「我要請幾天假。」朱韻說。
「幹什麼?」
「有點事情。」
「什麼事?」
「你管那麼多幹嘛。」
李峋將她上下掃視一輪。
「生理期?」
「……」
李峋大方地說:「行,給你帶薪休假。」
談話貌似很順利。
結果當晚,朱韻正在寢室研究寶科公司的項目時,接到李峋電話。
朱韻在基地時就發現李狀元這個特點,他聯繫人很少發短信,也幾乎從不使用聊天工具,他覺得那效率太低。他想找誰,直接電話,不接的就等死吧。
朱韻先喝水潤嗓子——「喂?」
「給我出來。」他聲音低沉。
「現在?」朱韻往外面望瞭望,說:「很晚了啊。」
「我在你宿舍樓下,給你一分鐘。」說完就掛了電話。
我還得換衣服呢,一分鐘,你讓我跳樓下去?
朱韻在衣服和李峋之間權衡三秒,然後就這麼穿著睡衣下樓了。
李峋就在宿舍樓門口的奶茶店旁等著。
天已經全黑,奶茶店微弱的燈光不足以驅散李峋周圍的低氣壓。朱韻走過去,離得五米遠李老闆就開口了——
「腦子讓門擠了?」
「……」
能不能好好說話。
黃毛怪和睡衣女的搭配太過吸引眼球,朱韻頂不住來往同學的目光,過去,小聲對李峋說:「走,到旁邊去。」
李峋跟著她來到灌木叢旁。
這沒燈光,只有月光。
還有火光……李峋點了支菸,橘黃色的煙星亦明亦暗。
「你告訴我你想什麼呢?」他又問。
天上有輪月亮,銀色的,很美。
……但不夠光明。
「你還笑?」李峋瞪著眼睛看她。
朱韻趕緊搖頭,嚴肅表情。
李峋罵夠了,直奔主題:「張曉蓓找你做東西?」
朱韻點頭,還沒開口就被李峋打斷——
「推了。」
「……我已經答應了。」
「我讓你推了!」
他不耐煩,朱韻也不服軟。
「不行。」
「你敢不聽我話?」
「……」
朱韻頓了頓,說:「李峋。」
「嗯?」
「我覺得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我誤會什麼?」
她好心給他解釋。
「你和我……是同學,我們之間並沒有上下級關係。」朱韻心平氣和地跟他講道理。「雖然我很尊重你在基地的領導地位,但我們一沒有口頭約定,二沒有勞務合同。說實話,我真的覺得你沒有充分理由——」她看著他,「讓我聽你的話。」
安靜。
沉默。
接著安靜。
接著沉默。
最後在一片死寂之中,李峋手掐著腰,淡淡地說:「所以我們是平等關係?」
朱韻點頭。
是的沒錯,平等關係,男女平等,平等萬歲。
……但你能不能不要再往前走了。
李峋穿著一身黑色的貼身運動服,還是立領的,刀片一樣,整個人是赤條條的深沉可怕,朱韻軟綿綿的淺黃睡衣在他面前毫無攻擊力。
他看似隨意地往前邁步,卻把朱韻逼得退無可退,貼到路邊的樹叢上,一根根枝椏頂著她的背,好像士兵們手持十八般兵器一起抵著她,問——
「我們是平等關係?」他低頭,又說。
他近得把月亮都擋住了。
好吧……
好吧好吧好吧。
我承認你可能比我……稍稍高那麼……一點點……
朱韻認慫之後,再次腹誹,這種利用性別和身高優勢的人,實在太可恥。
李峋還要說什麼,可剎那間,朱韻看到小路對面過去一個人,她不給李峋開口機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著背影大喊道:「朱麗葉——!」
眾人:「……」
朱韻推推李峋:「快看,朱麗葉,你的朱麗葉下課了。」她使勁往後指,李峋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朱韻都不知道李峋新女友叫什麼,她給朱韻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那天的詞本練習。
不過這姑娘也是絕,一聽朱麗葉就知道是自己,歡快地小跑過來。
「李峋!」
趁著李峋回頭的功夫,朱韻嗖地一下溜出去。
「你再陪我練台詞好不好?」朱麗葉攬著李峋胳膊抱怨,「老師給我分的羅密歐太矮了,我感情都釋放不出去!」
朱韻在旁邊說:「那個,你們去練吧,我也回去了。」
李峋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她。
朱麗葉抱住李峋:「好不好呀,走吧。」
李峋:「嗯。」
朱麗葉跟朱韻打招呼:「那我們先走嘍。」
朱韻躬身:「玩好。」
李峋攜女友離去。
朱韻走到奶茶店,回頭。
他們融入深夜的背影,那麼溫柔輕靈。
台詞是怎麼說來著?
原諒我吧,是黑夜洩漏了我心底的秘密,不要把我的允諾看作無恥的輕狂。
朱韻第一次去張曉蓓的實驗室,感覺像是勞動車間。
韓家康等人只要沒有特殊事宜——譬如幫張曉蓓買東西,拿快遞等等,被硬性要求必須呆在實驗室裡,朝八晚……不知道幾點,固定模式,比上下班還穩定。
在張曉蓓嘴裡那個「有利未來發展的好項目」,是給市財政局開發一套填報固定資產報表的系統。
張曉蓓不在的時候,韓家康偷偷告訴朱韻,其實這項目水得很,目前系統已經開發了一半,之前那位寶科公司的程序員因為有事被臨時調走,剩下的部分沒人願意接。
韓家康不齒地說:「這種政府項目,基本就是套公家錢,最後成不成功完全看驗收的領導有沒有打點好。」
他對朱韻說:「而且,人家那邊程序員也不是真有事,就是應付了第一輪檢查,後面經費拿到手,寶科的人就沒興趣了。張曉蓓一直抱寶科的大腿,人家開口,她必須接爛攤子。」
朱韻研究了前面那位程序員寫的代碼,她感覺還可以。雖然趕不上李峋的代碼那麼完美有力,但也算是通俗易懂,質量尚可。
等等……朱韻打斷自己思路。
他的水準在她心裡已經達到標尺的程度了?
用了兩天時間,朱韻解讀前人代碼,並嘗試著在他的基礎上進行梳理。
張曉蓓百忙之中抽出空閒,來看她的進度。
「運行給我看。」
現在?
朱韻還沒回過神,張曉蓓雷厲風行,果斷自己按了運行鍵,然後神情更為嚴肅,說:「這怎麼十多個error,三十多個warning?」
朱韻剛想說什麼,看到身後韓家康使勁給她使眼色,於是她閉嘴了。
「進度不行,快一點,趕緊把錯誤和警報都修了,代碼先跑起來再說。」
說完,一陣風似地走了。
下午有英語課,上課前,朱韻正閒著在紙上塗鴉。
「真他媽難看。」
朱韻一抽,抬眼,李大爺不知什麼時候坐到自己身邊了。
往日他們只有在林老頭的課上才會坐到一起,今天是什麼情況?
朱韻合上塗鴉本,剛好老師進屋上課。
李峋完全沒有要聽課的意思。這朱韻可以理解,她第一天去基地的時候,就看到他書桌上堆滿已經啃完的磚頭般厚重的英文原版編程書。
他的數學和英語,什麼時候考,什麼時候滿分。
朱韻正在心裡感慨老天不公,那邊李峋發話:「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你不裝傻能死?」
「……」
朱韻抿抿嘴,李峋又低聲問:
「怎麼樣?」
「還行。」
他眉頭皺著,朱韻總感覺他有點煩躁,如果這不是課堂,他應該早就拿煙出來了。
「有問題就說。」
「沒有問題。」
「用不用幫忙。」
「不用。」
李峋看她一眼,朱韻衝他挑眉,他不知想到什麼,哼了一聲,笑罵道:「真他媽的……」
你的心理活動看起來也不比我少啊,朱韻暗道。
朱韻並沒有逞強,事實上她確實不用幫忙,因為她壓根就沒打算好好弄那個什麼鬼系統。
尤其是在詢問了張曉蓓幾個問題,明確了她對項目根本一無所知之後,朱韻更是南山跑馬,撒了歡似地寫起來。
韓家康說,張曉蓓最討厭偷懶,所以她檢查程序一個特點就是——行數越多,她越高興。
喜聞樂見。
於是朱韻的速度像坐了火箭一樣,一天提交n多文件,將原程序的系統穩定度使出吃奶的勁往下拉。
她用最繁瑣的邏輯來編寫,用最噁心的模板來套用,不出三天,整個系統已經變得像地雷陣一樣,看似運行正常,其實全是陷阱,毫無可讀性和拓展性可言。
朱韻自己看完都想吐。
但張曉蓓開心。
進度夠快,行數夠多,且能夠運行。
簡直完美啊。
然後,完美了幾天,災難來了。
某日朱韻去實驗室,發現氣氛不對勁,所有人的腰彎得都比平日低,頭埋得都比平日深,整間屋子靜得像太平間一樣。
韓家康路過朱韻身邊,小聲說:「張曉蓓被寶科罵了,你——」
走廊傳來鏗鏘有力的高跟鞋聲,韓家康臉一白,話都沒有說完就回去了。
張曉蓓推門而入,逕直走到朱韻面前,把一疊不知道又是哪個項目的材料往桌子上狠狠一甩。
她指著朱韻鼻子,當著全實驗室人的面,尖聲道:
「你告訴我你寫得那叫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