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內海的海岸

  在後來的不規則零散曲線中,有可能出現突然的變化。

  ——伊恩·馬康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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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倫·格蘭特蹲下來,鼻子離地面只有幾英吋。儘管戴著橄欖球員用的護膝,他還是覺得膝蓋很疼。氣溫超過了華氏100度,地上揚起的塵土使他的雙肺如同燒灼一般,汗珠不斷地從他的前額滴到地上。但是格蘭特對自己的種種不適毫不理會,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眼前那塊6平方英吋的土地上。

  他用牙科醫生的鑿子和畫家用的駝毛畫筆挖掘出一個L形的顎骨殘片。它只有一英吋長,厚度不超過他的小指,有一排細小尖利的牙齒,牙齒從中間部位起角度便很特別。當他挖掘的時候,一些骨頭的小碎片向四處崩開。格蘭特停下來把膠水塗在骨頭上,然後又繼續挖著。毫無疑問,這是一塊未成年的肉食性恐龍的顎骨。這只恐龍在7900萬年前已經死去,當時出生大約兩個月左右。倘若運氣好的話,格蘭特也許能找到恐龍骸骨的其餘部分。要是這樣,這就是第一具完整的肉食性幼龍的骨架。

  「嗨,艾倫!」

  艾倫·格蘭特抬起頭來,熾烈的陽光使他不斷眨著眼睛。他摘下太陽眼鏡,用手臂擦去額上的汗水。

  此刻,他正在蒙大拿州斯內克沃特市郊外荒原一處受風化的小山坡上。在蔚藍無邊際的蒼穹下,起伏很小的群山裡露出早就風化的石灰岩層,向四周延伸數英里之遠。這裡既沒有樹,也沒有灌木叢,除了光禿禿的岩石、熾熱的陽光和嗚嗚哀鳴的風之外,其餘一無所有。

  遊客在這塊荒原上看到的往往是一片令人沮喪的荒涼景象,然而在格蘭特眼裡,這卻完全是另一副模樣。這片不毛之地是另一個迥然不同的世界的遺蹟,因為這個世界在8000萬年前已經消失。在格蘭特的腦海中,他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溫暖而多沼澤的河岸邊。這條支流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內海的海岸線,整個內海寬達1000英里,從新隆起的落基山脈一直延伸到山峰陡峭、懸崖林立的阿巴拉契亞山脈。美國的整個西部當時還全在水面下。

  那時,天空中烏雲滾滾,被附近火山噴發出的煙霧染黑。空氣十分凝重,充滿了二氧化碳。植物在岸邊迅速蔓延,水裡沒有魚,但是有蚌和螺。翼手龍猛然撲下來攫取水面的海藻;有幾隻肉食性的恐龍沿著湖邊徘徊。湖中有一座小島,面積大約是兩公頃,四周草木茂盛稠密,使小島變成一塊良好的保護地,那些食草型鴨嘴龍在公共窩裡生蛋並撫養吱吱叫的幼龍。

  在以後的幾百萬年裡,淺綠色的鹽湖變得愈來愈淺,最後終於消失。露出的湖底由於受熱而起伏不平,出現龜裂現象。恐龍生蛋的湖中小島成了蒙大拿州北部遭風化的小山坡,而艾倫·格蘭特現在正在這裡進行挖掘工作。

  「嗨,艾倫!」

  格蘭特站在那裡。他大約四十多歲,胸部異常寬闊,蓄著鬍子。他聽到手提式發電機發出的軋軋聲,還有手動鑿岩機在他緊鄰的山峰那結構緊密的岩石上打洞時發出的隆隆聲。他看到那些小夥子圍著鑿岩機幹活,抬起大塊的石頭察看有沒有化石的痕跡,然後把它們移走。他看到山腳下他們營地上那6個圓錐形帳篷,以及活動餐飲篷,還有作為野外實驗室以汽車拖拉的活動房屋。他還看到愛麗在實驗室的陰影中向他招手。

  「有客人!」她向他叫喚著,一邊用手指著東邊。

  格蘭特看到那裡塵土飛揚,一輛藍色的福特大轎車在坑坑窪窪的路上顛簸著向他們駛來。他看了一眼手錶:剛好準時。在附近那個山上,小夥子們好奇地抬起頭來。在斯內克沃特時很少有人來找他們,因此他們都在揣測,一名環境保護署的律師幹嗎要來找艾倫·格蘭特。

  但是格蘭特知道,近幾年來,研究滅絕動植物的古生物學家與現代社會產生了一種出人意料的關係。現代社會的發展日新月異,但問題也接踵而來:氣候異常;森林遭大面積砍伐;全球氣候變暖;臭氧層變薄。要解決這些迫切的問題,似乎總是得借助於——至少是一部分——對過去的瞭解。古生物學家可以提供這種信息。在過去兩年裡,他曾兩次以專家的身份被召去做見證人。

  格蘭特走下山坡去迎接那輛轎車。

  來訪者「砰」的一聲關上車門,白色的塵土嗆得他直咳嗽。「我叫鮑勃·莫里斯,是環境保護署的工作人員,」他一邊伸出手來,一邊說,「我在舊金山分局工作。」

  格蘭特做了自我介紹,並說:「你看起來很熱的樣子。要杯啤酒嗎?」

  「老天,太好了。」莫里斯大約二十八九歲,繫著領帶,穿一條西裝長褲,帶著公事包。當他們朝活動房屋走去時,他那雙皮鞋在岩石上踩得嘎吱嘎吱直響。

  「剛越過這座山時,我還以為這是印第安人保留地呢。」莫里斯指著那些圓錐形帳篷說。

  「不,」格蘭特說,「這是在野外露宿的最佳方式。」格蘭特解釋說,1978年時,他剛開始進行挖掘工作,在北斯洛普使用八角形帳篷,那是當時可以得到的最好的帳篷。可是那種帳篷總是會被風吹倒。他們又試用了別的帳篷,結果還是一樣。最後他們開始搭圓錐形帳篷,帳篷內比原先的寬敞、舒適,颳風時也較穩固。「這些是黑足族人用的帳篷,用四根柱子撐起,」格蘭特說,「蘇族人的帳篷則用了三根柱子。但這兒過去是布拉克佛特族人的居住地,因此我們想……」

  「呃,呃,」莫里斯說,「很不錯,」他眯起雙眼看著這荒涼的景色,搖搖頭,「你們在這裡待多久了?」

  「大約60箱了。」格蘭特回答。莫里斯露出驚奇的神色,於是格蘭特又解釋說:「我們用啤酒來計算時間。六月份剛來時,我們帶了100箱啤酒,現在已經喝掉60箱了。」

  「確切地說,是63箱。」當他們到達活動房屋時,愛麗·薩特勒說。格蘭特看到莫里斯直愣愣地盯著愛麗說不出話來,心裡覺得很好笑。愛麗穿著牛仔短褲,工作服襯衫在上腹部打了一個結。她24歲,渾身曬得黑黝黝的,滿頭的金髮往後梳。

  「愛麗確保我們的工作得以繼續。」格蘭特對愛麗做了介紹,「她對自己的工作十分在行。」

  「她是幹什麼的?」莫里斯問。

  「研究古植物學的。」愛麗回答說,「我還為下地挖掘做常規的準備工作。」她推開活動房屋的門後,他們便進入屋內。

  活動房屋內的空調只能使氣溫降到華氏85度,但是他們在受到中午酷熱的照射後,覺得屋內十分涼爽。室內放著一排長桌子,上面整齊地安放著微小的骨頭標本,標本上都掛著或貼著標籤,更遠處放著瓷碟和陶罐。室內瀰漫著強烈的醋酸味。

  莫里斯看了這些骨頭一眼。「我還以為恐龍是龐然大物呢。」他說。

  「它們確實是龐然大物,」愛麗說,「但是你在這裡看到的都是幼龍身上的殘骸。斯內克沃特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是許多恐龍的棲息地。在我們開始工作之前,人們對幼龍幾乎一無所知,人們只發現過一個巢穴——位於沙漠戈壁。我們已經發現了十來個不同的鴨嘴龍巢穴,裡面有完整的恐龍蛋和幼龍的骨骼。」

  當格蘭特朝冰箱走去時,愛麗帶莫里斯去看醋酸池,那是用來溶解骨頭上纖細的石灰石的。

  「它們看起來像雞骨頭。」莫里斯凝視著這些瓷碟說。

  「是的,」愛麗應道,「這種恐龍與鳥類很相像。」

  「那些是怎麼回事?」莫里斯指著窗外那一堆用厚實的塑膠布包著的大骨頭問。

  「那是被剔除的。」愛麗回答說,「我們從地底下取出時,這些骨頭太支離破碎。要是在以前,我們都是一摔了事,不過現在我們都把它送去做遺傳試驗。」

  「遺傳試驗?」莫里斯追問了一句。

  「來一罐。」格蘭特說著,把一罐啤酒塞到莫里斯手中。他又給了愛麗一罐。愛麗仰起脖子,咕嚕咕嚕地喝著啤酒,莫里斯呆呆地望著她。

  「我們這裡很隨便,」格蘭特說,「想去我的辦公室瞧瞧嗎?」

  「當然。」莫里斯回答說。格蘭特帶他走到活動房屋的後頭,那裡有一張破沙發、一把塌陷的椅子及一張磨損的茶几。格蘭特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沙發響起了吱吱的聲音,揚起一股白堊粉塵。他往後靠去,把穿著靴子的雙腳猛然擱在茶几上,用手示意莫里斯在椅子上坐下。「別客氣。」

  格蘭特是丹佛大學的古生物教授,是這個領域中最頂尖的研究人員之一,但是他對社交場合中的繁文縟節總是感到很不自在。他把自己看成一名戶外生活者,而且他知道,古生物學科中所有重要的工作都是在野外,並且要用自己的雙手來完成。格蘭特幾乎毫無耐心做學究式的空談,比如去和博物館館長打交道,去結識那些他稱作「文雅的恐龍搜尋者」的傢伙。他在穿著及舉止上和這些人不同,即使在講台上也穿著牛仔褲和輕便的運動鞋。

  格蘭特望著莫里斯一絲不苟地把椅子擦得乾乾淨淨後才坐下。莫里斯打開公事包,仔細地檢查他的公文,然後回頭瞥了愛麗一眼;愛麗正在活動房屋的另一頭用小鉗子從醋酸池中夾起骨頭,壓根兒沒有注意他倆。「也許你會覺得奇怪,我為什麼要來這裡。」

  格蘭特點點頭:「到這裡來可是一段遙遠的路程呢,莫里斯先生。」

  「唔。」莫里斯說,「我直說吧,環境保護署很關心哈蒙德基金會的活動情況,而你一直從他們那裡得到基金。」

  「一年3萬美元,」格蘭特點頭回答說,「在過去五年裡。」

  「你瞭解這個基金會的情況嗎?」莫里斯問。

  格蘭特聳聳肩:「哈蒙德基金會是個提供學術活動資助、受人尊敬的組織。他們提供基金給世界各地的科研活動,其中包括一些恐龍研究者。我知道他們幫助亞伯達的蒂雷爾郊外的鮑勃·克里、阿拉斯加的約翰·韋勒,或許還有更多的科研人員。」

  「你是否知道,哈蒙德基金會為什麼大力支持對恐龍的研究?」莫里斯問。

  「當然知道。因為約翰·哈蒙德是個恐龍迷。」

  「你見過哈蒙德嗎?」

  格蘭特聳聳肩:「一兩次吧。他來這裡做過短暫的訪問。你知道,他年紀大了,而且脾氣古怪,有些闊佬就是這般模樣。不過他總是十分熱心。你問這幹什麼?」

  「唔,」莫里斯說,「哈蒙德基金會確實是一個很神秘的組織,」他取出一張影印的世界地圖遞給格蘭特,上面標著許多紅點,「這些是基金會去年資助的考古挖掘項目。你是否注意到有些奇怪的地方?蒙大拿州、阿拉斯加州、加拿大、瑞典……全是在北部地區,沒有一處低於北緯45度。」莫里斯抽出更多地圖來,「這也是一樣,年復一年,南部的恐龍研究計畫分佈在猶他州、科羅拉多州或是墨西哥,卻從來沒得到過資助。哈蒙德基金會只支持寒冷地帶的挖掘。我很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格蘭特匆匆地翻閱著這些地圖,倘若這個基金會真的只資助寒冷地區的挖掘計畫,那倒是一件怪事,因為有些最出色的恐龍研究人員正在炎熱地區工作,而且……

  「還有一些事也叫人疑惑不解。」莫里斯說,「比方說,恐龍與琥珀有什麼關係?」

  「琥珀?」

  「是的。就是那種樹液中堅硬的黃色樹脂……」

  「我知道琥珀是什麼,」格蘭特說,「但是你問這個做什麼?」

  莫里斯回答說:「因為在過去五年多里,哈蒙德在美洲、歐洲和亞洲購買了大量的琥珀,包括許多可以在博物館陳列的琥珀首飾。這個基金會在琥珀上花了1700萬美元。現在他們是世界上這種物品的最大民間收藏者。」

  「這我就不懂了。」格蘭特說。

  「其他人也不懂。」莫里斯說,「據我們看來,這種做法毫無意義。琥珀合成是輕而易舉的事,而且也沒有商業價值。囤積琥珀根本沒有理由,但是多年來哈蒙德就是那樣做的。」

  「琥珀。」格蘭特一邊搖頭,一邊說。

  「他在哥斯達黎加的那個小島又是怎麼回事?」莫里斯繼續問,「10年前,哈蒙德基金會從哥斯達黎加政府那裡租借了一個小島,據說是要建立一個生態保護區。」

  「我對這件事一無所知。」格蘭特皺著眉說。

  「我到現在對這件事還不十分瞭解。」莫里斯說,「這個島離西海岸100英里。那裡的氣候條件十分惡劣,氣流和水流在那個海域彙集,使它幾乎終年籠罩在霧中。人們過去通常都叫它雲霧島,也就是努布拉島。哥斯達黎加人顯然非常驚訝,居然有人想要這種地方。」莫里斯在他的公事包中翻找著,「我之所以提及此事,是因為根據記錄,他們支付過你一筆與該島有關的諮詢費。」

  「我拿過?」格蘭特反問他。

  莫里斯把一張紙遞給格蘭特。這是一張支票的影印本,上面寫著的地址是:加利福尼亞州帕羅奧圖市法倫路,寄自國際遺傳技術公司,1984年3月。開給格蘭特的數額是12000美元。在支票的下角寫著:諮詢服務/哥斯達黎加/幼年超空間。

  「哦,沒錯,」格蘭特說,「我記起來了。這件事簡直不可思議,不過我還記得。這和小島毫不相干。」

  1979年,格蘭特第一次在蒙大拿發現一窩恐龍蛋,其後兩年中,他又找到了更多的恐龍蛋,但是直到1983年,他才有時間和精力撰文公佈他的發現。他在論文中寫道,曾有10000隻鴨嘴龍生活在這浩瀚的內海沿岸,它們在污泥中築起共同的巢穴,撫育成群的幼龍。這篇論文使他一夕成名。他認為巨大的恐龍具有母性的本能,而且還畫了逗人喜愛的幼龍用嘴破殼而出的模樣,這一切在世界各地引起了強烈的興趣。人們紛紛要求和他見面,邀他演講,請他寫書,忙得他應接不暇。他對所有請求一概不予理會,只希望能繼續進行挖掘工作。但是就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那些瘋狂的日子裡,國際遺傳技術公司找到了他,請求他提供諮詢服務。

  「在此之前你聽說過國際遺傳技術公司嗎?」莫里斯問。

  「沒有。」

  「他們是怎樣與你接觸的?」

  「打電話。那是一個叫簡羅或是簡尼諾的人,好像是這樣。」

  莫里斯點點頭。「唐納德·簡羅,」他說,「他是國際遺傳技術公司的法律顧問。」

  「總之,他想瞭解恐龍的飲食習慣。他說要給我一筆錢,請我替他寫一篇論文。」格蘭特喝完了啤酒,便把罐子放在地板上,「簡羅對幼龍特別感興趣,包括剛出生的雛龍和未成年龍。他問它們吃什麼?我想他以為我會知道這些。」

  「那麼你知道嗎?」

  「不,我不清楚,我也跟他說了。我們找到了許多骨骼資料,不過對它的飲食不甚明了。但是簡羅說,他知道我們並沒有把所有的情況都公佈出來,而他想知道我們所掌握的一切。他答應給一大筆錢,5萬美元。」

  莫里斯拿出一台錄音機來,放在茶几上:「你不介意吧?」

  「沒關係,你錄吧。」

  「簡羅是在1984年打電話給你的,當時的情況如何?」

  「哦,」格蘭特說,「你看到我們在這裡的活動了。5萬美元能維持整整兩個夏季的挖掘工作。我告訴他,我會盡力去做的。」

  「所以你答應替他寫一篇論文。」

  「是的。」

  「關於未成年恐龍的飲食習性?」

  「是的。」

  「你見過簡羅嗎?」

  「沒有。只通過電話。」

  「簡羅有沒有告訴你,他為什麼需要這些信息?」

  「有,」格蘭特回答說,「他正在籌劃建立一個兒童博物館,希望能陳列幼年的恐龍。他說他聘請了好幾位學術顧問,並報了他們的名字。其中有像我這樣的古生物學家,有一名得克薩斯的數學家,名叫伊恩·馬康姆,還有兩名生態學家、一名系統分析家,陣容很強。」

  莫里斯點點頭,在做筆記:「那麼你是同意進行諮詢了?」

  「是的,我答應把我們的工作總結寄給他:我們對我們發現的那些鴨嘴龍習性的瞭解。」

  「你們寄去了哪方面的信息?」莫里斯問。

  「全都寄去了:巢居習性、分佈範圍、飲食習慣、群居行為,所有的一切。」

  「簡羅的反應如何?」

  「他不斷打電話來。有時半夜還打來。恐龍吃不吃這個?恐龍吃不吃那個?展覽是否應當包括這個?我怎麼也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興趣。我是說,恐龍當然很重要,但不至於重要到這種地步吧。它們已絕種6500萬年了嘛。你會覺得,他完全可以等到清晨再打電話來的。」

  「哦,」莫里斯說道,「5萬美元?」

  格蘭特搖搖頭:「我對簡羅感到厭煩了,便不再提供任何信息。我們以12000美元結束了關係。那肯定是在1985年六七月左右。」

  莫里斯做了記錄:「那麼國際遺傳技術公司呢?和他們還有聯繫嗎?」

  「從1985年起就沒有聯繫了。」

  「哈蒙德基金會是什麼時候開始資助你的?」

  「我得想一下,」格蘭特說,「大約也是在那個時候,80年代中期。」

  「你認為哈蒙德只是個有錢的恐龍迷嗎?」

  「是的。」

  莫里斯又做了記錄。

  「喂,」格蘭特說,「要是環境保護署如此注意哈蒙德和他的所作所為——北部的恐龍棲息地、琥珀交易、哥斯達黎加的小島——那你們幹嗎不去問他本人?」

  「眼前我們還不能這樣做。」莫里斯回答說。

  「因為我們還沒有掌握任何關於他越軌的證據,」莫里斯說,「但是我個人認為,哈蒙德很明顯正在觸犯法律。」

  莫里斯解釋說:「最初來找我的是技術轉移局,技術轉移局對可能具有軍事價值的美國技術裝備出口進行監視。他們打電話來,說國際遺傳技術公司在兩個方面可能進行非法技術轉移。首先,國際遺傳技術公司把三部克雷公司的XMP運往哥斯達黎加,並把它看成是公司內部部門之間的轉移,還說他們不會轉售。但是技術轉移局無法想像為什麼會有人需要在哥斯達黎加使用那麼大功率的機器。」

  「三部克雷公司的XMP,」格蘭特說,「那是一種電腦嗎?」

  莫里斯點點頭:「是功率十分大的超級電腦。確切地說,三部克雷電腦的功率大於美國任何公司所擁有的電腦。國際遺傳技術公司卻把機器運往哥斯達黎加,你不得不對此感到納悶。」

  「我承認。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做呢?」

  「沒有人知道。而HOOD更讓人操心。」莫里斯繼續說,「HOOD是一種基因自動程序裝置——自然破解遺傳密碼的機器。這種設備太新了,因此還沒有被列在禁運清單內。但是任何遺傳工程實驗室,只要有能力支付5萬美元,都希望擁有一部。」他翻動著筆記簿,「唔,國際遺傳技術公司似乎運了24部HOOD去他們在哥斯達黎加的那個小島。」

  「他們再次說,那是公司部門之間的轉移,而不是出口。」莫里斯說,「技術轉移局對此一籌莫展。他們不能正式干涉該公司對這些器材的使用。但是很明顯,國際遺傳技術公司正在一個偏僻的中美洲國家——一個不重視法律的國家——安裝起世界上最有效的遺傳工程設備。這種事情過去曾發生過。」

  過去曾經有過這樣的案例,一些生物工程公司遷往另一個國家,這樣就可以不受規章制度的約束。莫里斯解釋,最臭名遠颺的例子就屬生物合成公司的狂犬病案。

  在1986年,古柏蒂諾生物合成公司在智利一家農場試驗一種狂犬病疫苗。他們沒有通知智利政府,也沒有告訴有關的農場工人。他們就這樣把疫苗釋放出來。

  這種疫苗的成分是活的狂犬病病毒,通過遺傳工程處理使它失去毒性。但是他們沒有對它進行毒性試驗。生物合成公司不知道這種病毒是否仍然會導致狂犬病。更糟糕的是,病毒已經被改變。本來人是不可能患狂犬病的,除非你被動物咬傷。但是生物合成公司改變了這種狂犬病病毒,使它能穿透肺泡,人吸入病毒就會受感染。生物合成公司的職員搭乘商務直飛班機,用旅行袋把活的狂犬病病毒帶進了智利。莫里斯常想像,要是在途中膠囊破裂,那會產生什麼後果。飛機上的每個人也許都會感染狂犬病。

  這樣做令人無法容忍,這樣做毫無責任感,這是玩忽職守的犯罪行為。然而生物合成公司的做法卻沒有受到任何制裁。那些不知情冒著生命危險的智利農夫只是一群無辜的農民;智利政府操心經濟危機還忙不過來呢,而美國政府又鞭長莫及。因此路易斯·道奇森——負責這項試驗的遺傳學家——還在生物合成公司做事呢。生物合成公司仍然和以往一樣肆無忌憚。美國公司都忙著在其他國家建立設施,因為這些國家對遺傳研究缺乏經驗。那些國家認為遺傳工程和其他高技術開發工作一樣,對它隱藏的危險毫不察覺,舉雙手歡迎它來到自己的土地上。

  「這就是我們調查國際遺傳技術公司的原因,」莫里斯說,「是從三個星期前開始的。」

  「那你們發現了什麼?」格蘭特問。

  「瞭解不多。」莫里斯承認道,「我回舊金山後,我們也許不得不停止調查。而且我覺得,我在這裡的調查工作也快被停止了。」他伸手拿起公事包,「對了,『幼年超空間』是什麼意思?」

  「那只是我報告中的一個奇特的標題。」格蘭特回答說,「『超空間』是個術語,意思是多維空間——就像是三度空間。如果你掌握一種動物的所有行為——它的飲食、活動和睡眠,你就能在超空間內設計這種動物。有一些古生物學家把一種動物的行為稱作一種生態超空間中的現象。『幼年超空間』就是指幼龍的行為——如果你希望儘可能故弄玄虛的話。」

  活動房屋的另一頭,電話響了。愛麗拿起電話,她說:「他現在正在會客,待會兒回電可以嗎?」

  莫里斯「啪」的一聲關上公事包,站了起來。「謝謝你的協助和啤酒。」他說。

  格蘭特和莫里斯一起穿過活動房屋來到另一頭的門口。莫里斯說:「哈蒙德是否向你要現場的實物?骨頭、蛋或是其他這類的東西。」

  「沒有。」格蘭特回答。

  「愛麗博士提到你在這裡做一些遺傳學方面的工作……」

  「哦,不完全如此,」格蘭特說,「當我們拿走破碎的或其他因某種原因不適宜在博物館保存的化石時,我們就把這些骨頭送往一家實驗室,在那裡把它們磨成粉,並設法替我們提取蛋白質。然後再對這些蛋白質進行鑑定,並把報告送回我們這裡。」

  「是哪一家實驗室?」莫里斯問。

  「鹽湖城的醫學生物服務中心。」

  「你們是怎麼選中他們的?」

  「通過招標競爭。」

  「那家實驗室與國際遺傳技術公司沒有關係吧?」莫里斯問。

  「據我所知,沒有關係。」格蘭特回答說。

  他們來到活動房屋的門口。格蘭特把門打開,感到一股熱浪從外面湧入。莫里斯停下腳步,戴上太陽眼鏡。

  「最後還有一件事,」莫里斯說,「假設國際遺傳技術公司並不是真的要佈置一個博物館展覽,他們是否還可以利用你的報告所提供的訊息做其他事情?」

  格蘭特笑了:「當然可以。他們可以飼養鴨嘴龍幼龍。」

  莫里斯也笑了:「鴨嘴龍幼龍,那倒挺值得一看的。它們有多大?」

  「大約有這麼大。」格蘭特邊說邊伸出雙手,兩手相距6英吋的距離,「像松鼠那樣大小。」

  「它們完全長大要多長的時間?」

  「三年?」格蘭特說,「差不多三年。」

  莫里斯伸出手來:「好吧,再次感謝你的幫助。」

  「開車回去時放輕鬆點。」格蘭特說。當莫里斯回頭向自己的轎車走去時,格蘭特注視了一會兒,然後便關上活動房屋的門。

  格蘭特問:「你有什麼看法?」

  愛麗聳聳肩:「天真可笑。」

  「你喜歡約翰·哈蒙德是頭號壞蛋的這個部分?」格蘭特笑著問,「約翰·哈蒙德幾乎像迪士尼一樣十惡不赦呢。剛才是誰打來的電話?」

  「哦,」愛麗回答說,「是一個叫愛麗絲·麗雯的女士。她在哥倫比亞醫學中心工作。你認識她嗎?」

  格蘭特搖搖頭:「不認識。」

  「唔,說是關於鑑定某個殘存物體的事。她希望你立即回她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