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時值正午,陽光如一匹浮著暖融溫度的錦緞,此刻的殷城的天氣,與昨夜的陰寒濕冷大相逕庭。

  俞雲雙在午時正出發,隨著裴珩輕車熟路地在殷城的街巷中穿梭,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來到了一處民宅的門口。

  俞雲雙鳳眸微眯,細細地將這宅子的四周打量了一番。

  宅子位於小巷之中,宅門前是青石鋪就的一條蜿蜒小道,看起來並不顯眼,卻別有一番精緻趣味。

  「是這裡?」俞雲雙問道。

  「沒錯。」裴珩三步並作兩步地竄到宅門前,先是直接伸手將門推了推,見門板紋絲不動之後,口中這才輕「嘶」了一聲,看向俞雲雙道:「我怎麼有種這人還是不在宅中的預感。」

  俞雲雙頓了頓,走上前去對著那扇緊闔著的木門輕輕叩了三下,而後凝神靜聽。

  微風輕拂巷中倒垂柳枝,窸窣的枝葉摩擦聲下,那扇木門背後卻是一片沉寂,聽起來屋內確實沒有什麼人在。

  裴珩撇了撇嘴,不甘心的又叩了幾下,終於垮下了臉搖頭道:「看來是真的不在。」

  「不在便不在罷。」俞雲雙笑道,「這種事情不能強求。」

  裴珩動了動嘴唇,終是心不甘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即便這人的醫毒之術高妙絕倫,凌安城亦有不少名醫。俞雲雙仔細研究著裴珩的神色,怎麼看怎麼覺得他這幅模樣別有內情,不禁開口打趣道:「怎麼?莫不是這宅中之人有什麼不同尋常之處,能讓你如此唸唸不忘?」

  裴珩聞言驀地抬頭,從脖頸到臉頰燃起了可疑的小火苗,一直燒到了耳朵根。

  俞雲雙恍然大悟。

  果不其然,裴珩一雙清澈的桃花眼先是滴溜溜地轉了幾下,確認四周無人後,這才湊到了俞雲雙的耳邊口吻坦然道:「這宅內住著的,是我心儀的女子。」

  俞雲雙似笑非笑看著他。

  「雲小雙你行行好,可莫要將此事說與我大哥聽。」裴珩匆忙道,「若是讓他知道了,我怕是這輩子都不能來殷城了。」

  俞雲雙狹長的鳳眸中愕然之色劃過:「這是為何?你大哥說來也不是古板的人,雖然從這間宅子的模樣來看,這女子必然不是出自官宦之家。可你一無婚約在身,二無需與人聯姻,有理有據遊說你大哥一番,他也不至於不同意,更遑論再也不讓你進出殷城……」

  「哪裡有這般簡單。」裴珩的桃花眼泛著苦澀,而後凝視著俞雲雙認真道,「看在我對你如此坦白的份兒上,這事你一定要答應我。」

  俞雲雙的薄唇微啟,正要答話,眸光卻倏然一動,側耳聆聽。

  裴珩顯然也聽到了巷中的響動,越過了俞雲雙的肩頭探出腦袋來,在看清聲音來源之處後,口中詫異道:「這麼僻靜的地方,怎麼會有馬車?」

  「走罷。」俞雲雙不以為意,在裴珩的肩膀在輕拍了一下,「這事情我答應你便是。」

  這句話畢,俞雲雙也轉過身來,卻在視線掃過那輛由遠及近的馬車時,腳步一頓,表上的表情宛若凝固住了一般。

  「怎麼了?」裴珩跟著俞雲雙收住了腳步,疑惑地望著俞雲雙,又順著她的視線看向那輛馬車,口中笑道:「你也覺得馬車在這樣的小巷中出現很是奇怪罷?我來這裡少說也有十來次,這還是頭一回見到有人坐著馬車過來。」

  昨日月殘星疏,裴珩與隱閣眾人相見之時光線晦暗,認不出這馬車情有可原。可俞雲雙在這馬車上坐了整整一日,又如何能認不出來它。

  這分明是昨日秦隱公子坐的那輛馬車。

  應是看出了俞雲雙的不對勁,裴珩蹙眉回憶一番,黑白分明的眼珠一轉,道:「這馬車……好像有些面熟啊。」

  「嗯。」俞雲雙頷了頷首,瞳孔漆黑深邃,「是隱閣的馬車。」

  裴珩愕然。

  馬車在兩人所佇立的宅子外停下,趕車的車伕是一個生疏的面容,俞雲雙從未見過。

  俞雲雙正在暗忖是不是自己一時記憶錯亂誤認了馬車時,車廂處厚實的帷幔被人掀開,一個面部輪廓深邃硬朗的男子從車上走了下來。

  「你你你……」裴珩伸手一指那人,「你不是昨晚那個……」

  屈易見到了裴珩,面色先是一黑,而後視線越過裴珩落到了俞雲雙的身上,對著她輕輕頷首。

  俞雲雙氣韻從容地回禮,心弦卻被一隻看不見的手輕輕撥了一記。

  屈易為何會坐在秦隱公子的馬車中,為何也會來到此處?

  心中這麼想著,便見到屈易完完全全地掀開了馬車的帷幔,骨節分明的右手伸了出來,口吻淡淡對著車廂內道:「出來罷。」

  秦隱公子身體孱弱無法見風,而從昨日的相處來看,屈易對於秦隱公子甚是敬重,斷然不會用這般的語調對他說話。

  俞雲雙一直緊繃著的心弦倏然鬆了下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股不知名的情緒。

  側頭看向身側,裴珩眼巴巴地盯著那馬車被掀開的帷幔,一副望眼欲穿的架勢。

  一隻女子的手落到了屈易的掌心之中,指若削蔥根,膚色是有別於常人的白皙,纖纖精緻。

  「阿顏!」裴珩突然開口,目不轉睛地盯著兩人交疊在一起的手,臉上的表情如天塌地陷一般,「你怎麼……」

  一個身姿婀娜的少女扶著屈易的手從馬車上一躍而下,聞言轉過臉來,一雙靈動的眼睛將裴珩上上下下掃了個遍,聲音脆生生道:「裴校尉。」

  而後,女子將屈易的手鬆開,看向立在裴珩身側的俞雲雙,面露疑惑之色問道:「這位姑娘是……」

  「這是我阿姊!」裴珩連忙向側旁挪了一大步,撇清關係道。

  一旁的屈易低低嗤笑了一聲。

  昨日裴鈞對於俞雲雙還一口一個「雲小雙」地喚著,今日就變成了阿姊,兩個一個姓裴,一個似是姓雲,這關係倒是十分可笑。

  裴珩應是也想到了這茬,面上憋了個大紅臉,匆忙擺手解釋道:「她真的是我阿姊,從小一起長大,比親姊姊還親!」

  這話在平日裡說出來動人,這個時候聽起來,卻怎麼都不是個味兒。

  對於裴珩慣常的吃裡扒外,俞雲雙表示十分糟心。

  面上露出柔和笑意,俞雲雙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個裴珩中意的女子。約莫著十五六歲的年紀,眉目秀麗,膚如細雪,面上的輪廓比尋常人要深邃一些,更襯得她明眸皓齒,是一個難得的美人胚子。

  看到了她的模樣,俞雲雙倒也明瞭為何裴珩死活要像裴鈞隱瞞這位姑娘。

  若是尋常人家的女子倒也罷了,眼前這女子,恐怕並非大寧朝人。

  「雲小雙。」裴珩忐忑地睇著俞雲雙,「阿顏便是我向你提到的那個精通毒術的女子。」

  俞雲雙溫雅有禮道:「冒昧前來,叨擾姑娘了。」

  阿顏濃密的睫毛呼扇了兩下,向俞雲雙問道:「你們來找我,可是有什麼事情?」

  「確實有些關於百毒的事情,想要向姑娘請教。」俞雲雙回答道。

  阿顏看了一直佇立在馬車旁沉默不語的屈易一眼。

  屈易道:「你今日便不過去了?」

  阿顏沉默了半晌,而後搖頭道:「我已經在他身畔守了一宿,能做的都做了。這病情便如我剛開始所說的那般,只能靠他自己去熬,撐過去了,便能再拖些時日,若是撐不過去……」

  眸色瞬時間黯淡了下來,阿顏輕嘆了一口氣道:「總之如果我在那裡,關心則亂只會弄巧成拙,不若離得遠一些。你們若是有什麼消息,千萬記得告之於我。」

  「那好罷。」屈易應了一聲,又側過頭來看了俞雲雙一眼,俊逸的面容上浮現遲疑之色,而後緩緩道:「公子他現在的情況……不大好。」

  俞雲雙的心頭一顫:「你們方才說的人是他?」

  屈易微微一頷首,行了一個別禮道:「我還要回去照顧公子,便不久留了,告辭。」

  「等一下!」俞雲雙突然開口,將屈易喚住。

  屈易的一隻腳已然踏上了車廂,聞言定住了動作。

  「我與公子雖然不算深交,但昨日若是沒有他的幫助,我也無法這麼快便抵達殷城。」俞雲雙聲音清越,口吻帶著恰到好處的感激與關切,「既然公子如今情況不好,我心中也十分難安,可否隨你一同去探望探望公子?」

  屈易將腳從馬車的車廂處撤回,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道:「於情於理確當如此,你隨我來罷。」

  俞雲雙回過頭去看了裴珩一眼:「我去去就回。」

  見到裴珩神情迷茫,知道他顯然拿不定主意,便開口吩咐道:「你與阿顏姑娘在這裡,請教完了自行歸去便是,我最多不過一個時辰便會歸來,然後我們一同啟程回凌安。」

  裴珩一聽能與阿顏獨處,桃花眼比頭頂的豔陽還要璨亮幾分,忙不迭地點了點頭:「那你便去罷,快去快回。」

  俞雲雙勾了勾嘴角,與阿顏拜別之後,隨屈易一同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