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俞雲雙回到公主府梳洗完畢,便換上了一襲石榴紅色的繁複宮裝,濃豔的顏色更趁得她膚如凝脂,眉目如畫。如此不緊不慢地收拾了一遭,待她閒庭信步踏入奉天殿時,時辰恰好在卯時初。

  原本還在低聲交談的群臣霎時間安靜了下來,各色視線匯聚向俞雲雙,或者心虛偷覷,或者含笑相迎。唯有裴鈞負手佇立在人群之中,瞳色如無波古井。

  俞雲雙神色坦然向著殿上眾人頷了頷首,而後越過裴鈞,逕直走到右排最首的位置立定。

  按照大寧官制,入殿參與早朝的眾臣文官立於左,武官位於右。能站在右排最首的位置,便意味著是寧朝武將之首。

  俞雲雙雖然手執公主令,平日裡卻極少在早朝之上露面,更何況如今她已然嫁與淮陵侯世子為妃,即便以前身為無雙長公主的她能站在那裡,如今身為淮陵侯世子妃的她卻未必。

  殿中有不服之人想要站出來說話,在發現就連裴鈞都神色坦然地將武將之首的位置讓與俞雲雙之後,義憤填膺之詞在嘴裡轉了轉,終於被重新吞回腹中。

  竊竊私語之聲漸起。

  殿中不乏有懂眼色之輩,在看到俞雲雙出現在奉天殿中的時候,便已然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按理說淮陵地處千里之外,俞雲雙作為新嫁過去的淮陵世子妃,怎麼都不應該此時此刻出現在奉天殿中。

  百官之中有人從自己的位置上走向俞雲雙正要詢問,便聽到殿首有腳步聲傳來,知道是當今聖上俞雲宸從側殿出來了,匆忙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靜候。

  俞雲宸說來年齡不大,精緻的面容上還帶著少年特有的圓潤,眼神乍一望十分清澈,若不細細分辨,很難從中看出那抹隱藏的陰鷙執拗。

  視線掃過朝中俯首下跪的眾臣,俞雲宸腳下的步伐一頓。

  俞雲雙那襲石榴紅色的宮裝,在百官或是藏青或是赤紅色的朝服中十分顯目。

  「皇姊?」俞雲宸開口,聲音是恰到好處的欣喜與疑惑,「你不是去了淮陵,為何今日會出現在這裡?」

  俞雲雙眸中譏諷之色飛快閃過,垂著頭蓮步輕移從百官的隊列中走出來,宮裝長長的曳地裙裾隨著她的動作在地上劃出一道蜿蜒弧度,宛若清池上綻出的初荷。

  屈膝向著坐在殿首那人行了一個全跪之禮,俞雲雙仰起嫵媚的面龐,聲音清越道:「無雙今日上朝,是來為我那死得不明不白的新婚駙馬鳴冤,求陛下為無雙主持公道!」

  這句話一出,滿殿皆驚。

  俞雲宸唰地從龍椅上起身,眸光微動:「什麼?」

  俞雲雙神色淡淡注視著殿首這個少年,看著他白嫩臉龐上故意做出來的驚怔模樣。當年的自己有多麼寵愛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如今心中便有多寒冷。

  動作優雅地將雙手置於雙膝之上,俞雲雙依然保持著行跪禮的姿勢未動,眼角微挑的鳳眸冷漠如冰,靜靜與俞雲宸對視。

  直到奉天殿內又一次響起竊竊私語之聲,而俞雲宸的面色也漸漸發黑時,俞雲雙這才緩緩一抬右手,止住了眾人的交頭接耳繼續道:「無雙奉聖旨下嫁於淮陵侯世子,本以為此樁婚事由陛下欽點,必為天賜良緣。卻未料到大婚之夜駙馬為奸人所害,暴斃於當場。淮陵侯老年喪子悲痛萬分,無法親臨凌安伸冤,便由無雙一路快馬加鞭趕至凌安,只盼陛下可以嚴懲奸佞,還無雙與淮陵侯一個公道!」

  俞雲雙輕描淡寫的幾句話,硬是將自己從劣勢的地位挪到了被害的那一方,將淮陵侯與她在拉到了一條船上。

  而她這麼做,便是篤定了淮陵侯不敢將派追兵追殺自己一事捅到凌安城內。

  殿首處俞雲宸的面色變了又變,幾經輾轉才將神色勉強定格在關切的模樣,開口道:「皇姊莫要這般,快快請起,有事我們站起來再細說。」

  俞雲雙站起身來,弧度柔美的鳳眸卻在此時蒙了一層水霧,往日的強勢不再,別有一番嫵媚情致,我見猶憐。

  俞雲宸的神色十分不自然:「還請皇姊細細述說當時的情況,也讓朕知曉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說來當時無雙因為驚懼,看得並不是十分清楚。」俞雲雙一面慼慼開口,一面拿出了那件血染一般殷紅的霞帔,「然而事關駙馬,無雙自當謹慎對待,通過多方查探,無雙發現那日所著的霞帔之上似是沾染了不同尋常的氣息,而這氣息,便是置駙馬於死地的罪魁禍首。」

  此話一出,距離俞雲雙最近的吏部尚書溫禮不自禁地向後退了半步,在醒悟過來此地為何處而說話之人又是何人之後,又匆忙挪回到原地,垂下了頭。

  俞雲宸的眼珠飛快轉了兩下,而後對著俞雲雙焦急道:「既然那衣服上也沾了毒,皇姊還拿著它做什麼,還不快些將它丟出去!」

  俞雲宸身邊的內侍心領神會,走上前去正要去搶俞雲雙手中的霞帔,卻在見到俞雲雙那雙泛著迷濛淚意的鳳眸微微眯起來的時候,腳下靠近俞雲雙的步伐一頓,竟然僵立在了原地。

  那眸中的潮濕之意仿若寒冰一般,震懾得他動彈不得。

  俞雲雙慢條斯理地將那霞帔重新收好,環顧了一圈殿中眾人,聲音和緩道:「無雙已然確認過,這霞帔上沾染的毒,名字叫做暗香。霞帔上只此一點是無礙的,但若是將暗香置於閉塞的空間之中,並且濃度極高時,便會殺人於無形之中。」

  「原來如此。」坐在高位上的皇帝裝模作樣的鬆了一口氣,對著內侍招了招手示意他回來,「既然被害之人是皇姊的駙馬,那此事也是朕的家事,朕自當謹慎對待。不知在駙馬被害之時,那閉塞的空間中除了皇姊,還有誰在場可以證明暗香一事?」

  俞雲雙嘴角綻出一抹嫵媚笑意,眸中的濕氣在此刻蕩漾開來,波光粼粼攝人心魄:「既然是洞房花燭夜,陛下覺得還能有誰在場?」

  「所以在駙馬身亡之時,坊內便只有皇姊一人在場?」俞雲宸面無表情,瞳色卻鬆弛了下來,「而事後又是皇姊將這霞帔拿了出來,說便是面沾染的暗香之毒害死了駙馬,但是此事自始至終卻沒有一個證人?」

  「錯。」俞雲雙緩緩道,「雖然事發之時只有無雙一人在場,但是駙馬倒地抽搐的時候,無雙立時喚來了淮陵侯府中的眾人,在場的所有人都能證明那房間中的暗香氣息。」

  說到此處,俞雲雙頓了頓,似笑非笑的視線瞥向立在自己左後方垂首而立的禮部尚書江永中,「淮陵侯曾說過,尚公主是莫大的榮耀,更何況尚的還是長公主。是以吉禮所用的一應物事,包括洞房所燃的那所謂的安神香,皆出自無雙的陪奩。自開國以來,公主的陪奩皆由禮部下屬的太常寺置辦,無雙沒有經手,便是因著對禮部的信任。如此說來,無雙倒也十分好奇,為何這陪奩之中會混入劇毒之物,至我新婚駙馬與死地?」

  禮部尚書江永中本就心虛不已,此刻聽到了俞雲雙的質問,更是腿腳一軟癱倒在了大殿之上。跪爬著向前匍匐幾步來到了大殿中央,江永中對著俞雲宸聲音發顫道:「陛下冤枉啊,長公主說的事情,臣全然不知情啊!」

  「不知情?」俞雲雙淡淡道,「置辦長公主嫁妝本就是你分內的事情,如今你這不知情,可是在說自己完全不知道陪奩裡面到底有什麼?難不成江大人瞧不起本宮這個長公主,亦或是看不上淮陵侯,才認為此事不值當您一個從一品的禮部尚書耗費心思?」

  「臣不敢……臣怎麼敢……」江永中的眼珠亂轉,慌亂喃喃道。

  無雙長公主與淮陵侯,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另一個手握重兵,這兩人就連當今天子都不能不忌憚,才與他一起謀劃了這樣一樁一石二鳥的計謀。可是這個時候江永中又哪裡敢將這些說出來,便只能對著殿首處俞雲宸的位置不要命地磕頭,只求俞雲宸能看在他為了此事鞠躬盡瘁地份上開口說一句話。

  然而沒待皇帝開口,俞雲雙的卻先笑了,弧線柔美的面容配著她玲玲悅耳的聲音,卻讓人寒到了骨子裡:「淮陵侯三朝元老,直至中年才得一子,如今白髮人送黑髮人,所受的苦楚比無雙新婚喪夫之慟還要難以煎熬。還請陛下下旨徹查此事,莫要寒了大寧所有老臣的心。」

  這句話配著禮部尚書江永中頭不斷磕在大殿黑曜石板上悶悶的聲音,顯得額外震撼人心。

  俞雲宸的眼中劃過一縷陰狠之色,揮了揮手不耐煩道:「莫要再磕了,聲音吵得朕心煩。」

  江永中的背脊一鬆,終是神色忐忑地癱軟在地。

  俞雲雙鳳眸微眯,繼續道:「求陛下徹查淮陵侯世子一案,還無雙與淮陵侯一個公道!」

  九重金階上的俞雲宸卻是眉頭緊皺,掃了一眼目露哀求的江永中道:「此事茲事體大,須得從長計議。」

  在這時,俞雲雙的右後方傳來跪地之聲,裴鈞低沉平穩的聲音響起,聲音所含的氣勢卻足以撼穿整個奉天殿:「淮陵侯三朝元老,此番老年喪子,臣以為確實應當查明真相以示陛下撫鬚之意。臣裴鈞,亦請陛下徹查淮陵侯世子一案!」

  隨著裴鈞的帶頭,大殿之上陸續有人跟隨,下跪請願。

  俞雲宸眸中的面色越來越暗,雙手也死死扣在座椅的扶手之上,氣力大到指尖都開始泛起蒼白之色。又瞥了一眼癱軟在地無法起身的江永中,俞雲宸的眉頭緊蹙。

  半晌之後,一聲輕笑從殿首傳來,俞雲宸從龍椅上站起,神色坦然望向九級金階下的眾臣道:「你們這是做什麼?朕何時說過不徹查?只是此事既然事關老臣,自然需要謹慎處之。朕方才只是在思忖應該將此事交與誰去辦。」

  俞雲雙微微抬了抬眼簾,眸中一抹笑意飛快掠過,隨後便被濃濃哀慟之色蓋住,聲音低低道:「既然陛下金口一諾,無雙便能放下心了。相信陛下所選之人定然會不負所托,給無雙與淮陵侯一個滿意的答覆。」

  「那是自然。」俞雲宸的手在明黃色龍袍寬博的長袖中狠狠攥緊,口中一字一頓道,「此事將交與大理寺卿親審,還請皇姊靜候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