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俞雲雙離開秦隱公子的家宅,並未讓人相送,一路步行著回到殷城客棧,一個時辰正巧過去。

  裴鈞已然從殷城太守處回來,此刻正坐在自己客房的榆木圓腿八仙桌旁閉目養神候著二人。當俞雲雙邁著輕緩的步子走進客房時,裴鈞那雙璨如曜石的眼眸倏地睜開,眸光清澈地看向俞雲雙,一點兒都不似剛從小憩中清醒過來的迷濛模樣。

  「長公主。」裴鈞蹙著眉頭看向俞雲雙的身後,「怎麼就只有長公主一人回來了,阿珩呢?」

  俞雲雙狹長鳳眸一轉,便猜到了裴珩為何到了現在都沒有回來。美人在側又逢離別之際,那人若是話不多一些,倒還真的不像是他平日裡的性子了。

  心中雖然這般想著,俞雲雙口中卻還是輕描淡寫道:「我與裴小珩分頭行動,我去尋了秦隱公子探望他的病情,而裴小珩去向那位精通毒術的高手詢問。我們二人相約一個時辰後在客棧匯合,想必他也馬上回來了。」

  話音方落,便聽到客房外的木製階梯上傳來一陣又急又重腳步聲,那人應是一步三四個階梯地向上竄,待到俞雲雙轉過視線看向客房門口時,他已然從敞開的大門處衝了進來。

  伸手一抹額頭上的汗水,裴珩喘著大氣看著二人道:「我回來了。」

  裴鈞森冷眸光掃了裴珩一眼。

  裴珩立刻屏住了呼吸,緊繃著背脊一動不動地杵在原地。

  「回來便好。」俞雲雙的視線在裴家兄弟之間掃了一圈,淡淡道,「我們即刻出發,正巧可以在明日黎明時分到達凌安城。」

  「我去牽馬。」裴鈞以手撐著身子從八仙桌旁站起身來道。

  待到裴鈞出了客房,裴珩之才將方才那別再胸口沒呼出來的半口氣喘了出來,拍著胸口慶幸道:「幸好回來的及時,否則又要被大哥狠狠訓斥一頓。」

  俞雲雙從他的手中拎過包裹,拆開來粗略翻看了一下里面的霞帔,開口問道:「阿顏姑娘是如何說的?」

  「與秦隱公子說的一模一樣。」裴珩伸手越過了俞雲雙,端起了八仙桌上的裴鈞倒好的茶盞仰頭一口飲盡,而後似是依然覺得不解渴,又倒了一盞涼茶猛灌了下去,這才用袖子胡亂擦了擦下頜處的茶水繼續道,「阿顏說那個毒確實叫做暗香,可以通過氣味滲入身體髮膚。但是這般的毒害人十分不易,除非十分濃厚且處於密閉的房間,否則不會使人立刻斃命。」

  這句話畢,裴珩口中「嘖嘖」了兩聲,上上下下掃了俞雲雙一圈道:「我說雲小雙你也真是福大命大,淮陵侯世子那般身強體壯都倒下了,你卻依然頂著那張從容淡定的臉逃了出來,禍害活千年這句話誠不欺我。」

  俞雲雙沒好氣地在裴珩的背上輕推了一把:「莫要囉嗦,快些出去罷,你可別忘記了今日你還自己主動送上了一個把柄在我手裡。」

  裴珩桃花眼中流動的波光一滯,而後嬉皮笑臉道:「我這便出去,這便出去,你可莫要與我大哥提阿顏。」

  俞雲雙沒有搭理他,逕直攤開手上的包裹,將一件摺疊得齊整的男子外衫放入了包裹中。

  裴珩原本是打算直接離開的,見狀便又竄了回來,指著那件外衫道:「雲小雙,這外衫不是秦隱公子麼,你還要留著?今日你聽到他情況不好的消息,便將我一人扔下前去看他,我怎麼看怎麼覺得你待他挺上心的。」

  俞雲雙將包裹重新打結,聞言一雙眼角微挑的鳳眸斜睨向裴珩,開口淡淡道:「我待他可沒有你待阿顏那般上心。若是你真的話多得說不完,我便與你大哥去說說,讓他將你直接留在殷城好了,我猜你必定還有一肚子的話要對阿顏說,等你說完了再回凌安也是一樣的。」

  「別別別。」裴珩匆忙擺手道,「我閉上嘴隨你一同出去便是。」

  俞雲雙的嘴角一勾,將包裹扔給了裴珩背著,轉身走出了客房大門。

  裴鈞已然牽出了三匹上等的汗血寶馬,毛色是油光水亮棗紅色,一看便是早就為歸程做好了準備。

  俞雲雙從他的手中接過馬韁,對著他頷首淺笑,動作輕盈地翻身一躍,跨到了馬背之上。

  裴鈞一馬當先在最前方引路,俞雲雙便在不遠處緊緊跟著他,裴珩不敢跟他大哥離得太近,便遠遠落在了兩人的後方。待到俞雲雙終於和裴鈞拉開了距離,裴珩又湊了上來,看著俞雲雙欲言又止。

  「怎麼了?」身~下馬匹的速度風馳電掣一般,為了不讓滾滾的馬蹄聲將話音掩沒,俞雲雙只能微微提高了嗓音問道。

  裴珩忐忑不安地掃了前方的裴鈞一眼,嘴唇張張合合了許久,最終還是隔著半匹馬的距離湊到了俞雲雙的身邊,踟躕不定道:「雲小雙啊,你覺得阿顏和那個隱閣的屈易,究竟是什麼關係?」

  俞雲雙似笑非笑道:「今日你與她相處了那麼久,連這句話都沒有問出口?」

  裴珩俊秀的面龐漲得通紅,支支吾吾道:「我與她……其實也沒說上幾句話。」

  「原來如此。」俞雲雙鳳眸迎著晚霞,閃著不懷好意微光,「那兩人既然能同處在一輛馬車之中,在我看來,關係定然不一般。」

  裴珩緊握著馬韁的手一鬆,險些從疾奔的駿馬上跌下來,所幸俞雲雙就在旁邊,眼疾手快將他扶住,這才撿回了他的一條小命。

  「不一般?」裴珩的臉瞬間垮了下來,小聲哀嚎道,「不就是共乘了一輛馬車,怎麼便不一般了?」

  俞雲雙看了他這幅失魂落魄的模樣,倒也不忍心再開口打擊他。

  裴珩思忖了許久,兩條眉頭幾欲擰成一條線,突然轉了轉眼珠,暴喝道:「不對!你與那秦隱公子也共乘過一輛馬車,這麼說來你們的關係不也不一般了麼?」

  一直御馬在前方不遠處的裴鈞背脊倏然一僵,在馬上回過頭來,便正與俞雲雙那對弧線流暢的鳳眸對上。

  裴珩一手牽著馬韁,另一隻手飛快地摀住了嘴。

  俞雲雙收回了視線,笑睇了裴珩一眼。

  「我……」裴珩面色有些發白,「大哥是不是聽到了?」

  「你吼那麼大聲,十里外的阿顏都聽到了。」俞雲雙嗤笑道,而後一夾馬腹,繼續前行。

  從殷城倒凌安城的道路俞雲雙走過數十次,是以將時間估摸得十分準。三人披星戴月趕路,待到正寅時,已然趕到了凌安城門口。

  守門的侍衛此刻正睡眼惺忪地看著城門,見到這一行三人迎著赤紅壯麗的朝霞由遠及近,原本還想將他們攔住問話,但是當看清了當先那人線條硬朗的面容時,匆忙恭敬地退到城門邊,讓出了整個大門。

  凌安的士兵之中,不認識裴鈞將近的倒也沒有幾個。

  三個徑直從侍衛的身側越過,御馬進了凌安城。

  因著先帝寵愛,除卻皇宮中的無雙殿,俞雲雙在凌安城內也有自己的公主府。而府邸的位置,便恰好坐落在將門裴家的旁邊,門戶正正相對。先帝在世時,曾有將自己的掌上明珠俞雲雙賜婚給將門裴家的大公子裴鈞的念頭。只是這年頭便只是想想而已,無雙公主還未來得及嫁,先帝卻已然不在了。

  對於裴鈞,俞雲雙的態度始終如一——敬他如兄長,卻從未生出過一絲一毫的男女之情。這一點裴鈞看得透徹,俞雲雙想得更加清明。身為皇族公主,婚姻之事十之八~九便是與人聯姻,本就很難盡如人意,當她還被先帝當成皇太女培養時,便知道裴鈞手握大寧國四分之一的兵力,是駙馬的最佳人選。

  而對於俞雲雙自己,相比於五大三粗的淮陵侯世子之流,俞雲雙與裴鈞自幼相識,深知他的脾性,也更加願意選他作為駙馬。

  一切只可惜造化弄人,兩人還沒開始走,便已經落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俞雲雙在公主府門前勒馬,牽著馬韁看向裴鈞線條剛毅的側臉問道:「你今日可去上朝?」

  裴鈞瞳色深深看向俞雲雙:「既然你會去,那我便一定去。」

  俞雲雙笑了笑。

  裴珩亦在此時趕了上來,從馬背上一躍而下,視線在兩人面上逡巡了一圈,小心翼翼問道:「既然要去上朝,為何你們不直接策馬到宮門口?現在是寅時正,已然有不少朝臣在殿上等候了。」

  「趕了一夜的路,渾身上下沒一處清爽的地方。」俞雲雙垂下眼簾掃視了一番自己身上蒙著一層灰塵的大氅,抬手輕輕一彈,便有細細灰粒從指縫間抖落而出,「我要先回去沐浴更衣一番,而後再去上朝。」

  裴珩聞言愕然瞪大眼睛,顯然難以理解為何這個時候俞雲雙還能有心思關注這些有的沒的。

  「既然是要面聖,自然不好太過隨意。」俞雲雙嘴角勾起一抹怡然淺笑,黛眉映著頭頂的初陽朝雲,使她的面容看起來更加清麗脫俗,「難道你忘記了你大哥曾經教導過我們的話?出兵征戰,手中的兵器為第一把刃,而身上的鎧甲,便是你的第二把刃。不但可以護你於刀光劍影之中,亦可以鼓兵之士氣。我今日入宮雖不是率兵出征,卻也是一場硬戰,總不能灰頭土臉,剛進殿便失了氣勢,不是麼?」

  說到此處,俞雲雙的唇角的笑意竟然被朝霞還要程璨動人幾分:「既然天意讓我重新回到凌安城,我便要繼續在凌安城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