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俞雲宸的話音甫一落下,便一臉期待的看向俞雲雙,等待著她的回答。

  「選哪個?」俞雲雙一襲胭脂色的宮裝,豔麗的顏色卻被她穿出了臘月雪梅一般的味道,就連說話的口吻也分外清冷。

  若非今日在酒樓之中遇到那江閒,知道俞雲宸對於此事早有算計,俞雲雙只怕真的會以為他是在與她商量。

  轉過身去落座於水榭正中央的白玉石桌旁,俞雲雙抬起頭來笑覷向俞雲宸道:「今日本宮送裴鈞離開,他對我說此次出征你亦給了他選擇的餘地。」

  俞雲宸眸光一動:「沒錯,前幾日彥國太子翊率兵侵擾潼城,朕本打算讓皇姊去鎮守潼城,是裴將軍主動請旨,代替了皇姊出征。」

  「這便是你給他的選擇?」俞雲雙喟嘆了一口氣,「要麼他去,要麼我去?」

  俞雲宸的眼珠輕輕一轉,只回答了她後半句問話:「你與裴將軍之間,必須走一個人,朕才能安下心來。」

  「所以裴鈞方走,陛下便迫不及待地要為我賜婚?」俞雲雙口中劃過一縷輕笑,「這賜婚的人選既然是陛下慎重定下的,可否在此時告知一二,也好讓我見識見識究竟是何人,能在這個時候入了陛下的青眼。」

  俞雲宸抬步走到俞雲雙的桌邊坐下,一副笑意怡然的模樣:「此人是原禮部尚書江永中的兒子,名喚江閒。朕在做出決定之時還將他宣入宮中交談了一番,此人人如其名,是個閒雅的貴公子。」

  果然是那個江閒。俞雲雙的鳳眸一眯。

  俞雲宸話畢,向著俞雲雙的面龐瞥了一眼,口吻中透露著淡淡的遺憾繼續道:「雖然在我心目中無論是誰都不及皇姊的萬一,但如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因著江永中的失職,未察覺出有人在皇姊的陪奩中動了手腳,才導致皇姊失了新婚的駙馬。既然如此,將他的嫡長子配給皇姊作為補償,倒也算是合情合理。」

  俞雲雙收斂了面上的神色,頷了頷首贊同道:「冤有頭債有主,聽起來確實合乎情理。」

  俞雲宸傾斜了上身滿目期冀之色看向俞雲雙:「皇姊這是做出選擇了?」

  「選擇?」俞雲雙反問了一句,玉蔥一般的手指向前一伸,將放在白玉石桌上的曜變天目茶壺撈入了手中輕輕摩挲。

  壺裡的茶水應是在她來之前便添好的,到了此刻本該已經涼透了,可俞雲雙卻覺得茶壺的外壁竟然比自己的心還要暖和上幾分。

  「陛下莫不是真的以為,我會在陛下給我的兩個選項中做出選擇罷?」俞雲雙揚起白皙的面龐,弧線柔美的鳳眸之中是一絲明晃晃地似笑非笑,「陛下啊,你確實擅攻心計,有著一張蠱惑人心的嘴。你方才說的話我都聽進去了,可聽進去和照做畢竟是兩回事兒。」

  俞雲宸蹙了蹙眉頭,那雙與俞雲雙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鳳眸中滿是疑惑之色,彷彿在不解俞雲雙為何會這般說話。

  「方才陛下所說的話自始至終都有一個前提,便是我原諒你了。」俞雲雙將手中的茶壺推開,指尖離了那溫熱的觸感,周身便隱隱覺得寒冷,「卻也忘記問一句我是不是真的會原諒於你。」

  俞雲宸的背脊一僵。

  「雖然當時陛下還未出世,但想必陛下也知道,在我的母后薨逝之後,我是由季太妃一手撫養長大的。因著母后走的時候我年紀太小,對她已然沒什麼印象,於我來說,季太妃對我呵護備至,便如同我真正的母妃一般。陛下怕是不知道季太妃在你之前還有一個孩子,僅比我小兩歲,卻……」

  俞雲雙說到此處一頓,墨染了一般的眼眸一片深邃,讓人看不清其中的深淺:「我對你寵愛有加,便因為你是季太妃的兒子。但是我與季太妃不同,無論你做了什麼,季太妃都會原諒於你,但是我不會。」

  「皇姊……」俞雲宸一怔,「淮陵世子一事也並非我本意,朕只是……只是……」

  「只是礙於先帝的遺旨,無法親手殺我,所以借刀殺人。」俞雲雙淡淡補充道。

  俞雲宸面上的表情忽然有些慌張:「不是這樣的,即便沒有父皇的話,朕也不想皇姊死。朕方才說的話都是出自真心,皇姊是朕這世上除了母妃之外,待朕最好的人。朕捨不得皇姊死……更不想皇姊死在朕的手上。」

  俞雲雙定定看著他,神色波瀾不驚。

  「皇姊不信朕?」俞雲宸辯解完畢,抬起頭來看清楚俞雲雙的表情,怔怔道。

  「陛下,你自幼便十分聰慧,能把握住的機會從不鬆手,該示弱的時候也毫不猶豫,總能將自己想要的東西攥緊在手心裡。」俞雲雙輕嘆了一口氣,「若是一個月前我死在了淮陵侯的層層箭雨之中,此刻的你坐在這裡又會如何與他人談論於我?」

  俞雲雙搖頭笑了笑,學著方才在水榭的木凳處俞雲宸說話的口吻道:「貪心之人都該死,就算是朕的皇姊也不例外。」

  俞雲宸的瞳孔一縮,猛地緊緊攥住俞雲雙放在白玉石桌面上的手,用的氣力大到俞雲雙都覺得手指與手指之間的骨骼被絞得生疼。

  「皇姊你已經不信朕了?」俞雲宸聲線倉皇喃喃道,「無論朕怎麼說,皇姊都不會再信了?」

  俞雲雙頷首道:「不信了。」

  俞雲宸稚嫩的面龐忽然隱現猙獰之色,攥著俞雲雙的手也愈來愈緊。

  俞雲雙伸出左手在他的手腕的軟骨處一拂,未見她如何動作,俞雲宸的呼吸卻倏然一促,顫抖著鬆開了她的手。

  「夠了。」俞雲雙胭脂色的豔麗宮裝輕擺間,人已經從白玉石桌旁起身,闔了闔眼眸重複道,「夠了……」

  俞雲宸將手收了回去,抬起頭來仰視著俞雲雙纖細的身影,眯了眯眼睛。

  「我今日來,便是來告訴你,你賜婚也好,不賜婚也罷,那江閒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嫁的。」俞雲雙道,「即便你許了我後半生太平又怎樣?你當知我是一個怎樣的人,我這人從來就不稀罕什麼太平,為了算計我而留下的爛攤子,我不會幫你收拾。」

  俞雲宸面上的表情慢慢收斂起來,然而半掩在袖口處緊攥的雙拳,與因為咬緊著牙關而鼓起的臉頰卻將他此刻的心緒暴露無遺。

  「皇姊何不再考慮一番?」半晌之後,俞雲宸深吸了一口氣開口,聲音已經恢復了往日裡的平穩,「皇姊有著剋夫的名聲在,如今在這凌安城中,除了江閒,怕是沒人敢娶你了。」

  俞雲宸的聲音帶著少年特有的清澈,聽起來分外蠱惑人心:「就連裴將軍都寧願去那貧瘠的邊關駐守,也不願娶皇姊。朕也是心疼皇姊,才會給皇姊賜婚。皇姊與其孤老終身,何不就此嫁與江閒,將來不僅可以老有所依,百年之後還有子嗣供奉?」

  俞雲雙轉過身來,黛眉微蹙:「你說什麼?」

  「方才皇姊不是詢問過朕讓裴將軍做的是什麼選擇麼?」俞雲宸笑得分外舒暢,「朕怕傷了皇姊的心,一直沒敢告訴皇姊。朕讓裴將軍做的選擇,可不是在要麼是你,要麼是他去邊關駐守之間。朕讓裴將軍在娶你,與去駐守邊關之間選。」

  看到俞雲雙一直靜若秋水的眸光終於有波濤掀起,俞雲宸亦站起身來,走向俞雲雙一字一頓緩緩道:「按理說裴將軍對皇姊傾心愛慕,怎麼都不會放棄皇姊。可如今的結局皇姊也看到了,裴將軍卻寧願花上十幾二十幾年甚至一輩子的時間駐守在潼城,也不願意將皇姊娶入裴家,當真是令人惆悵。」

  俞雲雙的下頜繃緊,眸光漸漸凝起。

  「這世上除了江閒,還有誰敢娶皇姊你呢?」

  ~

  屈易從隱閣的後門推門而入,沿著蜿蜒小路一路前行,在穿過一片清爽蔥鬱的竹林之後,終於來到位於隱閣後院最角落的一處竹製木屋門前。

  伸出手來輕輕在門前敲了三下,屈易開口喚道:「公子?」

  無論是敲門之聲還是那聲呼喚都十分輕,生怕驚擾了屋中之人。

  那人回答的聲音卻十分快,而後便傳來一陣低咳。

  屈易蹙了蹙眉,推開竹屋的門板跨入屋內,便看到一個身著黛青色錦袍的年輕男子坐在竹屋靠窗的木案前,面前攤著一冊又一冊厚厚的卷宗,右手玉雕一般的手指半插在泛黃的書頁間,左手卻以帕掩著自己的嘴唇不住的輕咳。

  因著光線昏暗,內室已然點起來燈燭。搖曳的燭火染著暖融的光芒,卻並未在他的面上著色,即使在此刻,他的面容都看起來分外蒼白。

  「公子?」屈易匆忙走近年輕男子,正要伸手拍向他的背脊,卻被他阻了自己的動作。

  秦隱清眉微蹙,搖了搖頭,端起桌前的茶盞輕啜了一口便合上了眼眸。

  屈易知道他在隱忍,心中雖然關切,卻什麼都不能做,唯有恭敬立在一旁默不作聲。

  半晌之後,秦隱終於抬起頭來看向屈易,聲音帶著些沙啞問道:「事情辦的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