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屈易將一封還未拆封的信箋遞給了秦隱,回答道:「公子說若是過了申時長公主還未出府,便將這封信送入她的府中,我按照公子的吩咐在長公主門口守候,未時方到長公主就入了宮,是以我便將這封信重新帶了回來。」

  秦隱清俊的面容上浮現出一絲柔和之色,將信箋從屈易的手中接過,逕直放到案上的搖曳的燭火前。

  「公子?」屈易怔了怔,神色疑惑。

  火光倏然向上一竄,頃刻間便將那封信箋舔舐成了灰燼。

  白皙的指尖之上沾了一些細碎的黑灰,秦隱用手中的帕子它仔細拭去,而後搖了搖頭道:「不妨事的,這封信上涉及的事情發生之處太過隱蔽,若非我當時在場,便沒到我應該知曉的時刻。我也只是擔心於她,才會向她修書一封。如今她既然已經入宮,便是有了自己的決定,我無需多說。」

  屈易雖然不知道秦隱口中所說的發生之處是指何處,但也能確定他今日定然是因為見到了無雙長公主,才會繞道回到隱閣。

  秦隱輕輕一撮手中的書頁,抬起頭來繼續向屈易問道:「潼城那邊如今如何了?」

  「一切仍無變化。」

  「那便是說太子翊還留在寧彥兩國的邊界處?率兵圍殺手無縛雞之力的潼城平民,只為換得一點小小的軍功。」秦隱抬起頭來,線條精緻的眼尾劃出一抹冷意,「太子翊的貪心奸巧倒是頗得他父皇的真傳,只是還未學會見好就收。」

  屈易沉吟:「雖然今日裴家的大軍就已經出兵,可從凌安至寧彥邊界,十萬大軍少說也要行軍十天半月的時間,足夠太子翊撤兵了。」

  秦隱一面低咳,一面搖了搖頭。

  屈易匆忙將放在案上的茶盞重新端起,本想將它遞給秦隱,當手觸及杯壁的時候,卻發現那參茶竟然是涼的,不由蹙了蹙眉頭。

  「太子翊好大喜功,平素又死要面子,率兵侵擾寧彥邊界本就是為了在軍部之中再佔一席之地。如今將寧朝的大軍引了過來,他若是在這個時候撤兵,倒有不戰而逃的嫌疑了。」秦隱聲音清冷道,「太子翊已然失了唯一一次撤兵的機會,是以無論之後這場戰有多艱難,他為了保全自己的功勞與聲名,都得硬著頭皮上,直至一方戰敗。」

  秦隱說完,將手伸向屈易手中的茶盞打算潤潤嗓子,屈易端著茶盞的手卻在這時倏地向回一縮,正巧與秦隱錯開。

  「怎麼了?」琥珀色的眼眸劃過一絲疑惑之色,秦隱瞥向屈易,細細打量了他的神色之後,瞭然笑道:「是我讓他們無事便莫要來書閣打擾,既然他們進來不來,自然也就沒人為我換熱茶了。」

  屈易不贊同道:「蒙叔前腳方去殷城接阿顏,公子便這般不注意身體,今日既然沒有人遞帖子求見,公子便應該在自己府中好好休息才是。」

  秦隱聽話的重點卻顯然歪掉了:「蒙叔走了?」

  屈易頓了頓,還是應了一聲:「今日一早便走了,當時公子並不在閣中。」

  說完之後,屈易又忍不住提醒道:「今日已經是七月二十三了,公子的病情每到月末便會反覆,如今阿顏還未到,公子還是莫要太過操勞,以免提前病發。」

  「這日子也太不湊巧了些。」秦隱低聲喃喃一句,這回倒是將屈易苦口婆心悉數聽進去了。

  將攤開在面前的幾冊宗卷做了標記後一一合上,秦隱對著屈易道:「這幾日的事情太多,我斷不能在這個時候病倒。你且替我把這幾本宗卷送入我房中,我便不在這裡坐著了,回房臥在床上看,倒也算是休息了。」

  「換了個姿勢看書便是休息了?」屈易的劍鋒一般的眉頭深蹙。

  秦隱眉目彎彎一笑,從桌邊站起身來正要開口再調侃幾句,眼前卻驀地昏暗起來,天旋地轉之際,察覺有人從旁攙住了自己的胳膊,這才止住了下墜的勢頭。

  闔著眼眸輕輕晃了晃頭,待到視線重新恢復清亮的時候,秦隱方才突然消散的氣力才漸漸匯攏。

  屈易雙手將他扶穩,手指卻倏然攥了攥他手臂處的衣裳:「公子的衣衫怎麼是濕的?」

  秦隱琥珀色的眼眸眨了眨,疑惑道:「怎麼可能?我回到隱閣的時候衣衫便已經乾……」

  這句話說完,秦隱的眸光一動,話音頓住。

  內室燭影搖曳,將秦隱精緻的五官埋在一片深邃的陰影中,唯有嘴角勾起的弧線微微一僵,笑意漸漸凝固。

  「今日回來的時候不小心被雨打了,應是因為書閣太過涼爽,便沒有注意到。」秦隱頓了頓,回答道。

  屈易伸手徑直覆上他的額頭,仔細探了一遍之後,才輕舒了一口氣道:「幸好沒有發熱,公子還是快些回房換身乾燥的衣服罷。這書閣之中本就陰寒,莫要真的涼著了。」

  秦隱頷了頷首,對著屈易笑道,「今日的事情莫要與蒙叔提,否則你我二人都少不了一頓訓。」

  見屈易點頭應了下來,秦隱這才由他攙扶著回到了自己在隱閣竹樓之中的房間。

  與坊間的傳言有所不同,秦隱其實並非常住於隱閣之中,唯有來訪之人遞帖子約見之時,他才會回到隱閣。而每月的月末是閣主身體最差的時候,即便有人遞帖子,也會被屈易擋回去,是以今日並沒有人知道秦隱回到了隱閣。

  秦隱推開了自己的位於竹樓上層的房門,前腳剛房踏入屋中,便聽到屈易對著身後的小廝吩咐道:「屋內也不算暖和,你且將熏籠裡面重新添上木炭,再搬幾個炭火盆子上來。」

  待到小廝按照屈易的吩咐將一切料理完畢,秦隱已經換好了乾淨的衣裳,腿上蓋著一層純白色的狐裘毯子半靠於屏風後面的床榻之上,姿態清閒雅緻得像一副畫兒似的。

  此時的屈易還在書閣中搬書,屋內只剩下了秦隱一人在。小廝到底有些不放心,又用鉗子將屏風外的一個炭火盆子推得距離秦隱的床榻處更近了一些,上前隔著屏風對著秦隱道:「公子可還覺得冷?可用我再去為您添幾個火盆子來?」

  秦隱口吻溫和道:「已然好多了,勞煩了。」

  小廝應了一聲,這才轉身出了屋門。

  秦隱待到屋內再無任何響動之後,將蓋於膝上的毛毯掀開,走到距離自己最近的一處炭火盆子前面停下,將手伸向火盆子上方。

  琥珀色的眼瞳微微一顫。

  秦隱彎下腰來,修長的手指向著火盆中一點一點的貼近,似是絲毫不懼怕炭火的舔舐一般。直至幾乎挨到向上竄起的融融火苗之時,秦隱才將手收回來,神色莫名地看向自己的指尖。

  因著炭火的熏燎,原本蒼白的指尖此刻有些發紅,卻一點兒被火燒灼的感覺都沒有。

  「公子。」房門外傳來一聲輕喚,是屈易的聲音,「我進來了?」

  「進來罷。」秦隱收回手,起身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床榻處坐下。

  秦隱要的那幾本書都是大理寺的卷宗,是由他一筆一劃默寫出來的。屈易方才取書的時候順手翻了其中幾本,以禮部的案子居多。

  將那幾本厚厚的書冊放置在秦隱床榻下方,屈易拍了拍手上的灰塵道:「公子今晚便宿在隱閣之中了?」

  秦隱頷了頷首,聲音清朗道:「天色已晚,便不回去了。」

  「那我這就去吩咐準備晚膳。」屈易一面說著,一面轉身出門,剛走至秦隱房間的門口,方才那名添炭火的小廝卻又跑了上來。

  「怎麼了?」屈易問道,視線掃到小廝手中拿著的一張拜帖,口吻嚴肅道,「月末的時候不收拜帖不是隱閣的規矩麼?怎麼還將拜帖呈上來?」

  屈易的輪廓深邃,加之眼神十分銳利,以如此的神情說起話來便有些駭人。

  小廝不禁縮了縮脖子,忐忑道:「可是這是無雙長公主的拜帖,公子曾經吩咐過,不管是何時,長公主的拜帖都可以直接呈上來給公子。」

  屈易在隱閣之中主護衛,於拜帖一事雖然不甚清楚,卻還是頭一次見到公子給其他人特例。

  劍眉深深蹙起,屈易又瞥了一眼那小廝手中的拜帖,讓開了門口道:「你進去罷。」

  小廝躬身對著屈易行了個禮,快步走進了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