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裴珩不禁打了個寒顫,小聲嘀咕道:「方才那姓屈的看我的眼神,倒與我大哥有幾分相似。」

  俞雲雙輕笑了一聲,又推了他一把,將他搡進了屋門。

  凌安城的大雨停歇,這幾日秋高氣爽,暖意回升了不少。可秦隱的廂房卻與俞雲雙前一次來的時候一樣,就連幾個炭火盆子的位置都沒有變過,散發著灼人的火熱。

  俞雲雙沒覺得有多熱,倒是裴珩素來好動,一進屋便飛快地將自己的衣袖向上挽起,詫異道:「雲小雙,隱閣主如此畏寒?」

  俞雲雙向著內室的屏風處瞥了一眼,正要回答,便聽到那裡傳來一聲琅然笑音,舒緩仿若清澗之水的聲音回答道:「想必這位便是裴校尉了。前幾日天氣驟冷,我這裡多點了些火盆子,後來因著一時發懶,沒有讓人將它們撤下去。裴校尉是否覺得熱?我這便喚人來端走它們。」

  「不必不必。」裴珩忙不迭擺手,神情尷尬道,「方才聽著屏風後面並沒有動靜,我還以為閣主並不在屋內。」

  裴珩第一次來到隱閣,不知道秦隱每次都會在屏風後面候著俞雲雙。加之習武之人耳力向來敏銳,裴珩在屋內聽不到第三個人的氣息,以為屋內除了自己與俞雲雙,再沒有其他人,說話便隨意了些。

  俞雲雙忍不住咬了咬下唇。秦隱的呼吸聲,確實比自己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更加清淺,並不是一個好徵兆。

  隔著屏風,秦隱看不清俞雲雙的表情,自然也不清楚她在想什麼。隱約看出俞雲雙與裴珩二人在內室中的籐椅上落座,秦隱目光定在俞雲雙綽約的輪廓上,溫聲道:「長公主這個時候來到隱閣,想必已經知道江閒的事情了罷?」

  「我一聽到府中下人的稟報,便來到了隱閣。」俞雲雙輕嘆了一口氣,「確實是應了那句話,人算不如天算,讓公子白忙活了一場。」

  「我既然答應過你,便不會食言。」秦隱頓了頓,「雖然中有偏差,所幸殊途同歸。」

  聽出了秦隱說話口吻中不經意流露的溫柔,裴珩倏地坐直了身體,目露警惕看向屏風處。

  自當今聖上賜婚的聖旨下來,裴珩撓腮了許久,都無法下定決心是否將此事書信於他的兄長,直至俞雲雙告訴他自己不會嫁與江閒,裴珩這才放下心來。

  只是讓裴珩想不到的是,剛走了一個江閒,如今怎麼又冒出來了一個秦隱?

  俞雲雙頗為糟心地斜睨了如臨大敵的裴珩一眼,從自己的袖中掏出在演武場上收到的那封信箋,開口道:「話說回來,早些時候有人向我傳了一封信,並未落款,上面只書了如你所願四個字。」

  「如你所願?」秦隱細細咀嚼著這四個字,從鼻腔之中劃出一縷朗潤輕笑,聲音卻清冷得仿若氤氳著寒冬臘月的霧氣一般,「與其說是如長公主所願,還不如說是他報仇雪恨來得恰當。」

  俞雲雙的眸光一動,而後失笑道:「原來秦隱公子已經知道了此事是何人所為。」

  「起初還僅僅是猜測,畢竟江永中平日裡行事跋扈,得罪了不少不該得罪的人,落得如此下場倒也不足為奇。」秦隱聲色淡然道,「但是聽長公主描述了這封信箋,此案究竟是誰做的,倒是也一目瞭然了。那人當初離開得爽快,並不像他平日裡行事的作風,原來後招在這裡。」

  「何止是後招。」俞雲雙的鳳眸微微眯起,「還順勢強賣了我一個人情。除了江閒的死,其餘種種確實是我心中所願。」

  裴珩看著兩人默契地一句接一句,心中一片迷惘,不由開口詢問道:「你們所說的可是江閒命案的凶手?可是江永中近來所得罪的人,不是只有雲小雙一人麼?」

  俞雲雙側過頭來看向他道:「江永中確實得罪了我,但你莫要忘了他究竟做了什麼,才得罪了我。」

  裴珩的眼神一凝,脫口而出道:「淮陵侯!江永中設計毒殺了淮陵世子,使得淮陵侯斷了子嗣,而後將這樁命案嫁禍於你!」

  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腦門,裴珩搖頭道:「淮陵侯一直不在凌安城內,我倒是真的將他給忘了。」

  「三朝元老,就連先帝都頗為忌憚,淮陵侯本就是一個狠辣的角色,又怎麼甘心被別人玩弄在鼓掌之中。」俞雲雙唏噓道,「江永中雖然已經失勢,但是聖上將他的嫡子賜婚與我,便是在向朝中百官示意他不會虧待當年支持他的功臣。是以江永中雖然倒了,凌安城內卻也沒有人猖狂到剛在今上的眼皮底下動了他,便緊接著將討人情的信箋送到我的手上來。」

  裴珩打了個寒噤:「我也沒想到淮陵侯竟然可以隱忍這麼久。」

  「弒子之仇不共戴天,更何況淮陵侯人至中年才得一個世子,雖然如今已經失了起兵造反的理由,動不了此案的主謀,對付一個江永中卻綽綽有餘了。」秦隱話音方落,屏風之後便傳來一陣壓抑地低咳聲。

  因著屏風的阻隔,裴珩看不見裡面的情景,卻莫名為這人捏了一把汗。

  忍不住在自己的籐椅上不安地動了動,裴珩斜眼偷覷向俞雲雙,便看到她黛眉微蹙,神色怔怔地望著聲音傳來之處,秋水一般的鳳眸之中一片晦暗苦澀。

  眸中似有萬語千言,卻只是靜默相望,緊抿著嘴唇什麼都不說。

  心頭一直以來的疑惑似是被他大哥扇了一記,扇出幾許醍醐灌頂,裴珩的桃花眼驀地瞪大,視線在內室的屏風與俞雲雙的面上之間飛快地逡巡了幾個來回,嘴唇張張合合,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似是感受到了裴珩情緒的波動,俞雲雙闔了闔眼眸,再側過頭來看他時,弧線柔美的鳳眸已經恢復了往日裡的波瀾不驚。

  裴珩立刻將嘴閉上,裝作如無其事地看向前方。

  秦隱的咳聲終於低緩了下來,而後便是急促的呼吸聲,俞雲雙白皙的下頜一直緊緊繃著,直到他緩了過來,才輕舒了一口氣道:「你可還好?如今已然過了午時,你是否喝過了藥?」

  「喝過了。」秦隱小啜了一口參茶潤了潤嗓子,笑道,「你們方才來的時候應該已經見過了阿顏,如今那丫頭與蒙叔都在我身邊看著,倒也由不得我不喝藥。」

  聽到了阿顏的名字,裴珩俊朗的面上驀地竄起一片紅暈,一直衝到了耳朵根。

  俞雲雙仿若沒有注意到他一般,開口緩緩道:「說來當初在殷城時顏姑娘曾經幫過我一件大忙,只可惜當時我離開得匆忙,沒能當面向她酬謝。不知公子可否告訴我顏姑娘如今落腳在何處,待我一會兒回到府中備了謝禮,也好當面向她酬謝。」

  裴珩的耳朵立刻豎了起來。

  秦隱聞言頓了頓,而後道:「阿顏便是為了我的病情而來,如今就住在隱閣之中。長公主若是想見她,一會兒直接去見便是。」

  俞雲雙睇了一眼裴珩,目露揶揄。

  裴珩輕扯了扯俞雲雙的衣袖,雙手合十無聲地做了個請求的手勢。

  俞雲雙卻不置可否,抽回了自己的衣袖。

  裴珩的動作僵住,臉上的笑意比哭還要難看。

  「當初江永中將太常寺卿推出去當替罪羔羊時,怕是也沒有想到會有今日。」秦隱轉回了話題,「一報還一報,此事於江閒來說太冤,於江永中來說卻一點都不冤。」

  俞雲雙卻搖了搖頭:「可是如今負責江閒案子的畢竟是京兆尹姚永泰,姚永泰自父皇還在的時候便任京兆尹一職,到今年為止已經連任了六年,手段不可謂不狠辣。我雖然並不贊成枉法徇私,如今也不得不為淮陵侯捏了一把汗,畢竟他這般做,我亦從中受益。」

  「這件事長公主大可不必擔憂。」秦隱的聲音清朗溫潤,舒緩人心,「淮陵侯早已離開凌安,姚永泰是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只要不是確鑿的人證,不會冒這個危險去動他。」

  「看來公子對姚永泰此人十分瞭解?」俞雲雙似笑非笑道。

  秦隱道:「瞭解談不上,只是隱閣在凌安城中這麼些年,與京兆尹倒是打過些交道的。」

  「既然公子都如此說,我也能放下心來了。」俞雲雙一面說著,一面將手中的信箋捲了卷,丟進了自己身旁的炭火盆子之中。

  信箋被炭火燎得捲起了邊,盆中的火光倏然竄起,將它輾轉舔舐成了一片灰燼。

  這信箋一毀,便代表著此事俞雲雙打算裝作毫不知情了。

  裴珩伸手揮了揮被信箋捲起的熱浪,撇了撇嘴道:「你能放下什麼心來?這件案子雖然不好審,可總有結案的一天,到時候聖上定然會重新為你賜婚。這次有淮陵侯為了報仇而幫你,下次你打算如何,再揪出下一任准駙馬的小辮子?若是他沒有什麼把柄讓你抓呢?」

  「這種事情又何嘗不是走一步看一步。」俞雲雙輕舒了一口氣,「難不成我還能在今上賜婚之前自己去尋一個駙馬向他請旨?」

  話畢,俞雲雙冷冷一笑:「只要是我選的人,他必定會因為猜忌而不同意。」

  雖然置身於暖融的屋室之中,腳下便是燃得辟啪作響的炭盆,裴珩卻莫名的覺得有些冷。想起俞雲雙方才看著秦隱屏風處的眸光,裴珩的喉頭微動,想要開口安慰她兩句,喉嚨卻有些發緊。

  就在這時,屏風之後的秦隱開口溫聲喚道:「長公主。」

  俞雲雙側頭看向他,如淵鳳眸映著火炭綻出的點點微光,若有星輝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