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臉上的血色驀地退下,阿顏迅速地垂下了頭,腳下後撤了幾步退回到內侍與外廳的銜接處。

  從俞雲雙的角度,剛巧能看到她身著月藍撒花裙的身影一閃而過,向著她的方向側了側身,俞雲雙開口笑道:「顏姑娘,可是來給公子送藥的?」

  話音還未落,便被卓印清扶住了她的肩膀,金石相撞一般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帶著些許無奈道:「莫要亂動。」

  俞雲雙乖乖地應了一聲,小聲嘟囔道:「你站著不累麼?我脖子都僵得發酸了。」

  聲音帶著軟糯的嬌意,聽起來似是抱怨,卻因著尾音婉婉,別有一番滋味掛在心頭。

  卓印清執著梳篦的手一頓,修長的手指又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輕輕擦過俞雲雙纖巧的耳垂。

  動作十分隱蔽,俞雲雙的耳垂卻更紅了,咬牙道:「再多折騰一會兒,你的藥就要涼了!」

  阿顏在這時將藥端了進來,剛巧聽到了俞雲雙最後的那句話,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建議道:「要不讓我來為長公主綰髮,公子先喝藥罷。」

  「不必了。」卓印清頭不抬,手下順著俞雲雙長髮的動作亦不停歇,「就快好了。」

  阿顏抿了抿唇,將手中的托盤放到了兩人身邊的八仙桌上,低眉斂衽候在一旁。

  卓印清口中說著就快好了,確實也沒再花多久的時間,待到他執起昨日被俞雲雙賭氣扔到一旁的金鑲玉蝶步搖時,俞雲雙忍不住提醒道:「這回你定要小心著些。」

  「放心。」卓印清道,將那步搖插入了俞雲雙的發間,意有所指道,「昨日與今日的情形不同。」

  俞雲雙的背脊又是一僵。

  卓印清為俞雲雙梳好了發後,俞雲雙湊到了角落裡的黃銅鏡前,左右看了看,口中滿意道:「倒真的不像是第一次為人綰髮。」

  「以後常常為你綰,便能更熟稔了。」卓印清道。

  俞雲雙匆忙擺了擺手:「隱閣主日理萬機的,這點小事便不勞煩閣主了。」

  卓印清將手中的梳篦拋給了俞雲雙,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俞雲雙刻意起這麼早,便是為了避開上朝的百官,是以並沒有多留,又與卓印清閒話了幾句之後,便由屈易送出了隱閣。卓印清默默注視著俞雲雙的背影消失在主樓大廳的門口,這才重新回到了內室。

  阿顏依然在原地負手等候著。

  卓印清將眸中的笑意斂了斂,扶著竹木桌案坐下,捂唇低咳了一陣。

  阿顏揪心地看著他,待到他抬起頭來後,迅速收斂了面上的神情,垂頭恭敬地將藥碗向著卓印清遞去:「公子喝藥罷。」

  「嗯。」卓印清伸手接過藥碗,卻並沒有送到唇邊。

  「公子?」阿顏疑惑道。

  卓印清將藥碗放回到了桌案上,又低咳了幾聲,方抬起頭來對著阿顏道:「無論怎樣,規矩不可廢。以後入我的房間,皆需要先行通傳,你可記得了?」

  卓印清口中說的這條規矩,其實阿顏以前也犯過一次。當時的她年紀尚幼,性子活潑莽撞,衝進卓印清房間的時候,他正在與人議事。當時的卓印清便只是笑著提醒了她一句,叮囑她以後莫要再犯,並不若今天這般嚴厲。

  而方才阿顏會忘記通傳,是因為走到了昨日聽到卓印清與俞雲雙聲響曖昧的地方,心中一個晃神,才迷迷濛濛地直接闖了進來,其實並不是故意為之。

  只是卓印清會以這般嚴厲的口吻說她,她一點都不覺得委屈。卓印清在隱閣之中便是如此,他允許屬下犯錯,只要不涉及到原則,再大的錯誤他都可以雲淡風輕地笑著原諒,但是同樣的錯誤若是再犯第二遍,他便沒有那麼好說話了。

  更何況方才在房間中的除了卓印清自己,還有俞雲雙。

  阿顏將頭垂得更低,狠狠咬了咬唇,而後低聲道:「阿顏記得了。」

  卓印清的容色緩和了一些,重新端起白瓷碗,將裡面的藥汁一飲而盡,連著托盤一同遞迴給阿顏:「有勞了。」

  「公子不必客氣。」阿顏低低回答,卻立在原地沒走,「聽大哥說公子昨日回來的時候面色不是很好,我還需重新為公子把把脈。」

  卓印清聞言,對著阿顏做了個手勢:「請坐。」

  阿顏提著裙裾坐到了卓印清的對面,伸手探向他腕間的脈搏處。

  卓印清的脈象與平常人不同,脈勢緩且虛,若是不凝神細查,很容易便失了准頭。阿顏的手在卓印清的腕間輕移,只覺得那脈象相比與前些日子又怪異了幾分,凝眉再探,眼神一顫,便鎖到了卓印清指縫間的那道結了一層薄痂的傷口上。

  卓印清轉過頭來,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眸中漾起了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微笑,解釋道:「昨日取簪時不小心割破了手。」

  卓印清束髮的簪都是溫玉製成,邊沿圓潤,完全沒有可能劃傷人,那簪究竟是誰的,不言而喻。

  阿顏心頭微縮,面上卻沒有顯露出絲毫,低聲道:「公子如今失了觸覺,雖然感受不到痛,卻還是應該小心一些才是。一會兒我再去拿些紗布來,為公子將手上的傷口包紮一下。」

  「這倒是不必了,小傷而已。」卓印清笑著拒絕道,「方才看你表情不對勁,可是我體內的毒又嚴重了?」

  「並沒有。」阿顏匆忙道,「只是今日來探這脈象,覺得公子的脈象滯澀,藏頭露尾,與其說是毒更加深入,倒不如說它停滯在了某處不動,著實不知為何。」

  卓印清聞言,沉吟了片刻,攤在脈枕上的手腕微微一抬,食指與中指驀地合攏,正正地壓在了那道傷口上。一時間,手上的傷口又一次裂開,有血珠順著指縫緩緩滴落下來。

  「公子?」阿顏低呼道,「你這是做什麼?」

  卓印清將自己的手從阿顏的掌心下抽出,仔細觀察著手上的傷口,笑道:「莫要擔心,昨日我被割傷的時候曾隱隱覺察出一絲疼痛,但因著後面再無所覺,便沒有放在心上。方才我又重新試了試,果然還是能感覺到這個傷口的。」

  阿顏聞言,驚喜道:「這是否說明公子被五覺散侵蝕的觸覺又一次恢復了?」

  秦隱身上中的毒,名為五覺散,初始只會讓人身體虛弱,然而在體內潛伏久了,這毒便會越來越霸道,逐漸吞噬人對於外界的一切感知。

  失去觸覺,便是毒性已然擴散至全身的早期症狀。隨著五覺散繼續在體內蔓延,觸覺、味覺、嗅覺、聽覺與視覺皆被侵蝕只需三年左右的光景。到了那時,中毒之人離九重黃泉只差一步,即便不死,也是一個生不如死的活死人。

  這些年來阿顏的師父一直在潛心研究五覺散的解藥,只是這毒出自彥國內庭,是歷代的彥帝為控制派出宮外的暗衛所制,五覺散究竟長什麼模樣,除了彥帝之外,只怕沒有一個人知曉,更遑論是煉製解藥。

  眾人每每聽到隱閣閣主身體較常人來說更加羸弱,都要暗嘆一聲天妒英才,卻不知這句天妒英才的背後,事實比表面更加殘忍。

  現在的卓印清,每過一日,便少了一日。

  是以當阿顏知道卓印清的觸覺只是時有時無,並不是完全喪失時,心頭隱隱存著幾分僥倖。卓印清的毒並不是直接服用的,中毒的途徑與以往的人皆不同,興許那五覺散到他體內的時候,毒性已經消退,變成了另外一種並不會置他於死地的毒,才會與其他人發病的症狀不一樣。

  卓印清卻搖了搖頭,俊朗的面容上,神色永遠都從容恬淡,彷彿說的不是自己的事情一般:「這說明,我的觸覺並不是時有時無,而是在逐漸消失。」

  阿顏面上的笑容倏然一斂,怔怔問道:「公子這話是什麼意思?」

  「便是說我現在觸覺只是鈍化了。平日裡的與外界的接觸太過溫和,所以才感受不到,而那些強烈一些的被我感受到,不是因為觸覺恢復了,而是因為它帶來的刺激更為強烈。」卓印清以方巾隨意拭了一下手上將要滴落到桌面上的血珠,「若是說我以前於此事還只是一個猜想,從方才起,倒是可以完全確定了。」

  自卓印清說完話之後,阿顏的喉嚨便如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無論如何都發不出聲音來。待到卓印清將染了血跡的方巾放到了一旁,抬起頭來看她時,阿顏還沒有回過神來。

  卓印清失笑:「你怎麼這幅失魂落魄的模樣?這與我來說是一件好事,我在楚老先生那裡曾經翻閱過典籍,以往身中五覺散的人,五覺都是突兀消失不見,並沒有如果我這樣緩慢的。這起碼可以證明當年那毒進入我體內時,確實經過了稀釋,而我剩下的時間也會比三年更多一些。」

  阿顏的嘴唇張張合合,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艱澀道:「確實如此,到時候師父也有更多的時間煉製五覺散的解藥,待解藥製成,管他三年不三年的,公子一定會長命百歲。待到一會兒回去,我便向師父修書一封,將這件事情告之於他老人家。」

  「此事不急於一時。」卓印清道,「你師父這些日子應該頗為忙碌,再過一陣子,我會親口將此事告之於他。」

  昨日屈易與阿顏說了公子打算將小公子接回到凌安城的事情,兩人當時便猜測阿顏的師父楚老先生會隨小公子一同來凌安城,如今聽卓印清的口吻,竟然已經定下來了。

  阿顏的眼睛驀地瞪大:「公子的意思是,師父與小公子都會一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