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扶住他的那人手指一顫,沉寂了半晌之後,才囁嚅了一聲:「公子……」

  卓印清唇角的線條先是一斂,而後又重新勾了起來,微微笑道:「阿顏,原來是你,怎麼沒有隨楚老先生一同回去?」

  阿顏卻沒有回答卓印清的話,伸出手來在他的面前晃了晃,又顫顫喚了一聲:「公子?」

  卓印清的視線定格在阿顏的手上,溫聲道:「我能看到,莫要擔心。方才應是站得太久氣血凝滯,才導致目不視物。」

  阿顏聽了卓印清的話卻並沒有放鬆,扶著他走到內室的八仙桌旁坐下,切過了脈之後,才真正地鬆了一口氣,站起身道:「你坐著別動,我去拿治療燙傷的藥。」

  「燙傷藥?」卓印清疑惑道,「拿那個做什麼?」

  阿顏靜靜地凝視著卓印清,清麗的面容上漾起一抹難過之色:「公子方才穩住身形的時候,左手正好壓在了長燈檠上的燭台裡。」

  卓印清聞言一怔,將自己掩在袖下的左手伸出來一看,手掌果然被燙得一片通紅,就連指尖上也沾了不少已然凝固住的蠟淚。這燙傷不算輕,只是因著他沒有觸覺,所以感受不到分毫的疼痛。

  「難怪我恢復視覺的時候覺得室內暗了不少。」卓印清翻看著自己的手,漫不經心道,「原來是燭台滅了。」

  阿顏嘴唇動了動還想再說什麼,話到了嘴邊卻被她重新吞回到腹中,轉身出了房門。

  蠟油所致的燙傷要比尋常的燙傷更難處理,即便卓印清感受不到疼痛,阿顏去掉蠟淚的動作仍然十分小心。卓印清因為身體虛弱,皮膚比尋常人要蒼白不少,那一片燙傷的痕跡就被襯托得格外怵目驚心,阿顏處理著處理著,眼睛又開始酸澀了起來。

  「你哭什麼?」卓印清聽到了她抽泣的聲音,好笑道,「又不是多重的傷口。」

  阿顏垂著頭,聲音悶悶道:「師父都與我說了,公子的五覺散已經發作到了第二層。」

  「嗯。」卓印清雲淡風輕道,「這件事情楚老先生不會向外傳,你回去的時候也不要告訴其他人。」

  阿顏甕聲甕氣應了一聲,將卓印清的手放到盛著清水的盆中浸泡,確認道:「長庚與斐然也不告訴麼?」

  卓印清道:「多說無益。」

  「那無雙長公主呢?」

  「不必。」卓印清回答時沒有一絲猶豫。

  聽到了這句話,阿顏驀地抬起頭來,一雙杏眸目光灼灼看向卓印清:「是因為公子並不完全信任無雙長公主,對麼?長公主若是知道公子發病所有的症狀,以她的能耐,完全有可能順藤摸瓜查到公子身上中的究竟是什麼毒。」

  卓印清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開口解釋道:「我不告訴她,與不告訴長庚斐然或者隱閣中其他人的理由是一樣的,此毒無解,多說無益,只會讓他們白白為我擔心。我有我的堅持,不想身邊每個人都將我當做一個垂死之人來小心翼翼對待,這與信任不信任無關。」

  得到的答案與心中所設想的完全不一致,阿顏頓了頓,聲音艱澀道:「可是公子信任長公主,長公主卻不信任公子。上次派人調查公子身世的人,就是長公主。我猜長公主事後定然沒有向公子坦白,否則她也不會做得如此隱晦。」

  「那件事情是屈易封在蠟丸之中交給我的,你是如何知道的?」卓印清收回看著水盆的視線,淡淡瞥了阿顏一眼,「即便你們二人是兄妹,他也絕不會將情報洩露給別人。」

  阿顏抿了抿唇,目光游離。

  「我明白了。」卓印清眸色冷凝了下來,開口道,「以後傳遞消息的任務,都交給白青來做罷。」

  「公子!」阿顏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卓印清的衣袖,焦急道,「我確實是因為心存疑慮,才私下裡拆開了大哥交給我的蠟丸,在這點上我不會為自己辯白,但是我確實認為公子不該與長公主交往太過深入!僅是因為季正元呈給小皇帝的密報,就讓長公主就對你產生了猜忌,若是她發現了你與彥國之間的關係,後果不堪設想!」

  見卓印清的面色依然一派平和,似是完全沒有將她的話放在心上,阿顏急喘了一口氣,繼續道:「這些日子我與裴小校尉……交往密切,於他們這些人也算是有些瞭解。公子可知裴小校尉正是礙於我的身份,才不敢將我的存在告訴他大哥?我只是半個彥國人,他們尚且如此看我,更遑論是公子您?在寧國人的眼中,我們永遠都是異族,這是烙在我們骨血中永遠無法抹去的標記。無雙長公主十六歲就征戰於沙場,殺過多少彥國人?她手下又有多少人被彥國人所殺?寧彥兩國本就勢不兩立,她身為國之長公主,對此的體會只會比裴小校尉更加深刻,對於彥國人,該殺該利用的時候,她絕對不會有分毫心慈手軟。」

  卓印清一直等她將這一連串的話全部說完,才神色疏淡道:「你說了這麼多,無非是擔憂她發現我的身份。那她發現了麼?」

  阿顏的睫毛一顫:「還沒有。」

  卓印清微微頷首:「所以這點你不必擔憂,終有一天,我會親自告訴她。」

  阿顏的杏眼驀地瞪大:「公子?!」

  卓印清笑了笑,將手從水盆中拿出:「我知你是一片好意,但是無論怎樣,私拆消息是隱閣的大忌。你既然犯了錯,就該接受懲罰。」

  阿顏咬了咬下唇,強忍著在眼眶中打轉的眼淚,偏過頭去道:「我甘願認罰,反正來隱閣這麼久,我挨罰多到已經挨習慣了,等我回去之後就去將此事稟告蒙叔,由他監督執行。」

  卓印清沉默著凝視了她半晌,最後終是輕嘆了一口氣,拿出一塊素色方帕遞給她道:「擦擦眼淚罷,往日裡看你在別人面前還好,怎麼到了我這便這麼愛哭?」

  話畢,卓印清又笑道:「也是,你在屈易那裡也好不到哪裡去。」

  阿顏原本就因為卓印清的話而焦慮,如今又聽卓印清將他自己與大哥比在一處,背脊一僵,動了動嘴唇想要反駁,卻害怕反駁了之後便再沒有機會與他同坐在一處,唇角重新抿成一條線,眼淚便開始簌簌往下掉。

  卓印清帕子在手中遞了半天,也不見阿顏去接,心中正在疑惑,便聽到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再轉過頭,俞雲雙已經踏著一地皎皎月色走進內室,與他的視線對了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