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俞雲雙此時正穿著一襲百褶如意月裙,玉立於奉天大殿內,胭脂色的裙裾鋪展開來,將殿外的百花都比得黯然失色了不少。

  只是俞雲宸卻沒有心思去琢磨這些,雙手在御座的扶手上緊攥成拳,他的面色森然,陰測測問向俞雲雙道:「也不知皇姊是否知道昨夜齊王彥景突圍逃出凌安城的事情?」

  這件事情俞雲雙當然知道,而且知道得恐怕比凌安城內的大部分人還要早一些。昨夜俞雲雙睡得並不安穩,醒來的時候天才濛濛亮,側眸一瞥卓印清並未躺在身畔,便心知不妙。

  果不其然,不出多久俞雲雙便收到了趙振海的密報,將昨夜彥景逃離的事情告知。

  只不過知道是知道了,對著俞雲宸卻不能坦白了說。俞雲雙抬眸,語調微揚,狀作訝異道:「陛下說什麼?」

  俞雲宸定定看著她:「昨日夜裡彥景手下的親衛突然暴動,突破了朕的巡防禁軍,護著齊王從凌安城內逃出,這麼大的事情,皇姊竟然會不知道?」

  「陛下見笑了,現下的凌安城已然不是當年的凌安城,無雙也不是當年的無雙。況且即便是當年,無雙也尚未到隻手遮天的地步。」俞雲雙淡淡道。

  俞雲宸後面要問的話被俞雲雙這麼一噎,便有些說不下去了。

  「只不過。」俞雲雙的話鋒一轉,黛眉微蹙,看起來有些惶恐難安,「聽說齊王入帝都之時,攜帶的親衛數量不足百名,且並未與齊王安置在一處。陛下派遣去看守他的禁軍,便不只二百人了罷?人數差距如此懸殊,齊王居然能衝破禁軍封鎖,簡直匪夷所思。」

  俞雲宸從鼻腔中擠出一聲輕哼,咬牙切齒道:「朕派去的禁軍何止二百人,可即便如此,依然沒有守住一個小小的齊王,個中緣由,朕想還是該問問皇姊罷?」

  「問我?」俞雲雙的鳳眸倏然瞪大,濕潤清亮的眼眸,微揚的白皙面龐,看起來分外無辜。

  「據朕所知,皇姊新嫁的那個駙馬,便是由當年彥國被派來與我大寧和親的安寧郡主所出。論輩分算,齊王彥景還是他的祖父輩。」俞雲宸目光尖銳,仿若一片熊熊之火,恨不得將面前之人焚燒殆盡,「齊王自來到凌安之後,一直禁足於四方會館,為數不多的幾次出行,去的都是皇姊的長公主府。」

  俞雲雙緘默不語。

  御座上的皇帝卻沒有就此罷休:「方才皇姊也說了,區區百名親衛的確不足為懼,但若是有內奸從中作梗,幫齊王出逃,那便另當別論了!」

  說到此處,俞雲宸驀地從御座上起身,一步一步走下螭陛,佇立在俞雲雙面前不遠處,將手中的一本奏摺摔到了她的腳下,寒聲道:「方才朕收到了右禁衛軍統領劉定疾將軍的摺子,言昨夜他負責鎮壓齊王親衛隊時,曾有一隊人馬從凌安城內部偷襲,不僅協助齊王突破了封鎖,還阻截了禁軍援兵,為齊王爭取了時間逃離,行動不可謂不迅速。」

  俞雲雙傾下身來將地上的奏摺拾起,死死盯著上面的字跡,一字一句讀下來。

  那摺子彷彿是冰做的,寒意自手開始深入骨髓,就連心都被這冷意凝固住,每跳一下都如同紮在冰尖兒上一般。

  卓印清啊卓印清,計畫得如此周全,連禁軍會從哪條路圍堵都算好了,這便是你口中說的從長計議?

  手中的奏摺「啪」地一聲闔上,俞雲雙將它橫在兩人面前,質問道:「陛下鋪墊了這麼多,究竟想要對我說什麼?」

  俞雲宸一直細細觀察著俞雲雙的神色,那是一張毫無破綻的臉,眼神中的針芒懾人,直教人抬不起頭來。

  這個眼神俞雲宸分外熟悉,俞雲雙每每要採取進攻時,便是這幅表情。她也曾用這樣的神情護過他,只是現在這表情越真實越熟悉,俞雲宸便越憤恨。

  一把從俞雲雙的手中奪過奏摺,俞雲宸冷聲道:「劉將軍的摺子上書得清清楚楚,後來那隊人的功夫看不出路子,卻各個訓練有素,他們便蟄伏於凌安城中,從齊王事發到他們來襲,中間相隔不到半盞茶的功夫!這凌安城中,府兵如此強韌,且與齊王彥景沾親帶故的,不就只有皇姊你了?皇姊敢說昨日這場突圍,與你沒有絲毫關係?」

  這一年來俞雲宸竄得很快,此刻與俞雲雙對面而立,身形上的壓迫分外明顯。

  俞雲雙仰起頭來望他,面上的表情如玉雕一般平靜,唯有開口回話之時,才有冷笑聲從口中溢出:「不知是陛下太高估了我,還是太小瞧了我。」

  心口發冷,卻並非來源於這意料之中的懷疑。俞雲雙後退了一步,退出面前之人帶來的陰影,這個位置足以讓她與俞雲宸視線平齊:「將齊王放回彥國,於我有什麼好處?我尚有五萬大軍整裝完畢,馬上就要出征,完全沒有理由在這個時候放走齊王!況且,無雙是否與此事有關係,陛下去調查我長公主府與校場有無異動便可知曉,偏偏多此一舉將我宣來奉天殿問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你!」俞雲宸渾身氣血直衝腦門,暴怒道,「放肆!」

  俞雲雙卻沒了平日裡的忍性,繼續道:「若是陛下毫無證據,單憑駙馬與齊王彥景有故,便肆意懷疑長公主府,那我無話可說。但是陛下莫要忘了,你我還是親姊弟,我與齊王有關係,豈不是代表著陛下與齊王亦有關係?我倒是覺得,自己看不住人,人跑了來問我要人,有這個功夫,還不若多派些人手去探查齊王究竟逃到了哪裡才是!」

  若是說前面的話還是在為自己辯駁,後面這句話便算得上是挑釁了。俞雲宸氣得一口血哽在了喉嚨口,額上的青筋猙獰,怒吼道:「來人!」

  御前執刀的侍衛聽命,立即抽刀沖上前來,眨眼間便將俞雲雙團團圍住。

  俞雲雙神色寡淡,自始至終連眼皮都沒有多抬一下,只是將一直掩於如意月裙廣袖中的手緩緩舉起。

  纖纖五指如玉,將掌心的那枚長公主令都襯得粗糙了許多。

  長公主令僅能號令十萬鸞軍,御前侍衛隸屬禁軍,並不受其管轄,是以見到長公主令,並無任何反應,而俞雲宸的瞳孔卻是一縮,手中的奏摺被他緊攥於手中,幾欲撕裂。

  這十萬大軍便駐紮在凌安城外俞雲雙的封地中,早就成了俞雲宸的眼中釘肉中刺,若是他此刻將俞雲雙拿下,他也拿不準那十萬大軍會不會做出什麼過激之舉。而且如今寧彥兩國交戰,若是沒了俞雲雙,便再無人能調動那五萬援軍。

  俞雲雙此刻將長公主令亮出來,是明目張膽的威脅。

  俞雲宸的鳳眸眯起,胸中的怒意澎湃,叫囂著要將面前之這觸犯他帝威的人千刀萬剮,可是理智卻束縛著他極力克制。胸口起起伏伏,如此掙紮了許久之後,俞雲宸終於緩緩抬起手來:「退下罷。」

  侍衛行動如潮水,迅速退回到了大殿的各個角落裡。

  俞雲宸冷冷一笑:「你我二人今日的心情許是欠佳,竟然話趕話鬧到了這個地步。」

  俞雲雙垂下了手,寬博的長袖袖擺垂下,將手中的長公主令重新掩住,頭也不抬道:「陛下應該知道,我素來不喜歡被人冤枉。」

  「也是。」俞雲宸嘆道,「上次淮陵侯世子一案,皇姊幾乎將奉天殿的頂給掀了。」

  俞雲雙不置可否。

  「朕今日將皇姊叫過來,是因為對皇姊心存懷疑不假,更多也是為了請皇姊幫忙出出主意,看看誰最有可能是那協助齊王出逃的賊子。」俞雲宸自己給自己找台階下,「罷了,既然皇姊並不知情,朕再差人去探查便是,只要齊王還在我大寧的境內,我即便將大寧翻個底朝天,也定要將他找出來。」

  俞雲雙也無心聽他的客套話,躬身行禮道:「既是如此,無雙便先行退下了。」

  聽到俞雲宸允了,俞雲雙轉身便出了奉天殿的大門。

  正午時分的太陽總是分外的毒,由內至外的冰冷被火辣辣的陽光一照,卻未散去分毫。

  俞雲雙知道自己方才是衝動了,自清晨她收到消息伊始,胸口便隱隱蘊含著一股怒意。若是說先前她還能在俞雲宸的面前極力隱忍著,當看到他還甩給她的那封奏摺的內容,那怒意便如同被撥開了機括一般,再也控制不住。

  卓印清竟然佈局得如此周密,就在他對她說一切從長計議之後……這是因為料定了她心中有他,定然不會拿他怎樣,所以才敢如此將她玩弄於鼓掌之中麼?

  一時間情緒湧了上來,說不清楚究竟是憤怒多一些,還是失望多一些。俞雲雙深吸了一口氣,正欲回府之後詳查此事,便聽到身後有一熟悉的聲音傳來——

  「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