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宋源推門而入時,廂房滿地的狼藉已經被清理乾淨。

  外面的陽光從窗牖半敞的縫隙間傾瀉下來,落在地面上,將明媚與灰暗涇渭分明地勾勒出來。

  卓印清穿著一襲霜色錦衣,背對著那片暖融陽光立在桌案後,手執著毛筆,似是在寫著什麼。

  他的身影青雋,筆墨揮斥間自顯風流,若非在來之前,楚鶴追在自己身後叮囑他說話注意著些,宋源幾乎以為今日的卓印清與往日沒什麼分別。

  拿捏不準自己是否應該在此刻上前打擾,宋源的腳步滯了滯,還未來得及開口說話,便見卓印清的筆觸停頓,抬起眼簾看向他。

  他的眼中泛著血絲,看起來異常疲憊。

  「公子,我來了。」宋源壓抑著因為著急趕路而急促的呼吸,生怕驚擾到他。

  「嗯。」卓印清潤了潤毛筆,復又垂下頭去寫字,「你來得比我想像中要快許多。」

  宋源負責隱閣內消息的收集與傳遞,身份不宜暴露在人前,是以當俞雲雙頻繁出入隱閣的時候,他便儘量避免直接出現在隱閣之中。今日,宋源照例將近日的消息歸類完畢,正想差人送去隱閣,閣中便有人找了上來,言閣主要見他。

  卓印清輕易不招他,招他想必是有十萬火急的事情。

  宋源如是想著,自然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

  用衣袖擦了擦額上即將要滴落的汗水,宋源開口問道:「不知道閣主有什麼吩咐?」

  「送信。」卓印清以筆尖點了點面前的信紙,簡明扼要道。

  隱閣有專門的信差,卓印清若是想要送信,讓他們去做便是,哪裡需要自己?宋源心中嘀咕。

  似是猜出了他心中所想,卓印清笑了笑,道:「這封信極其重要,無法假手於他們,唯有你去辦,我才能放下心來。」

  宋源一聽,打起十二分精神。

  卓印清道:「我一時半會兒還寫不完,你先過來坐下歇歇罷。」

  宋源應了一聲,抬步坐到卓印清方才視線所及的籐椅中。

  這籐椅的位置十分微妙,正正地擺在卓印清的對面,宋源坐在上面,無需如何刻意,便能將卓印清寫的內容一絲不落的看在眼中。

  知道卓印清的意思是這事兒不瞞他,宋源卻不敢大大方方地看,只是視線向著那處時不時掃一掃,讀上那麼兩三行字便又斂回視線。

  如此反覆了幾次,宋源將那封信的那種看了個七七八八,嘴上雖然沒說話,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裴鈞的命……

  卓印清書完了最後一筆,晾了晾上面的墨跡,將書信折好塞入信封之中,遞與他道:「這封信一定要盡快交到太子翊的手中。」

  宋源猜測過千萬種可能,唯獨沒有想到卓印清這封信是給太子翊的,驀地站起身來,手指搓著衣袖口,對那封信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能踟躕在原地。

  雖然當初卓印清與太子翊在潼城為盟的時候,宋源不在場,卻也知道盟約的大致內容。卓印清助太子翊讓大寧退兵,太子翊承諾在登基之後將五覺散交與卓印清煉製解藥。兩人自始至終沒有提過裴鈞何去何從,如今卓印清突然加上裴鈞性命這一條,無異於在買賣中雙方定價之後,他突然反悔,想要以更低的價格買入。

  宋源已經可以預料到太子翊不會輕易答應卓印清附加的要求,即便他同意了,也會借此向卓印清索要更多的籌碼,這是臨陣毀約所要付出的代價。

  宋源不懂卓印清為何突然在裴鈞一事上如此執著。兩國交戰,生死本就聽天由命,更何況裴鈞還是敵國的主帥。宋源自然不希望卓印清為了一個裴鈞做出更多的讓步,最起碼在他看來這個讓步是毫無意義的。

  仔細審視著卓印清面上的神情,宋源便知道自己說服不了他,將手在衣衫上蹭了蹭,他終歸還是伸手從卓印清的手中接過信封,苦笑道:「閣主還不如不讓我看到這信上的內容。」

  卓印清對他做了一個坐下的手勢:「我不瞞你,是因為後續的事情還需要你來處理。」

  還有後續的事情?宋源不解望向卓印清,只可惜後者並沒有看他,只是將毛筆放入筆洗中。羊脂白玉雕琢的寒梅臘雪,墨漬漾開之後便被染了顏色。

  卓印清將毛筆放回到筆架上,問他道:「季正元那邊最近有什麼動靜?」

  季正元因著無雙長公主的那層關係,本就是隱閣重點關注的對象,更何況一年多前他曾經暗中調查過卓印清的身世,雖然這件事因為卓印清動了手腳而已失敗告終,宋源卻從此跟他槓上了,只要他有什麼異動,凌安城中頭一個知道的一定是宋源。

  將方才整合的消息在腦中過了過,宋源向卓印清匯報季正元的行蹤:「近日季正元頗為不安生,從入宮見過季太妃之後,便開始四處活動,就連禮部尚書羅暉那裡,他都跑過兩次。」

  當年季盈沒有入主中宮,蓋因為羅暉的一紙奏疏。兩人一個季派之首,一個是雷打不動的中立派別,按理算是彼此不對付的,季正元能放下身段向羅暉那裡跑,其中必有⼳蛾子。

  「這便是了。」卓印清聞言微微點頭,「季太妃想做皇太后,若是能爭得羅暉的助力,確實能輕鬆許多。」

  饒是宋源已然猜出季正元有所圖,聽到這事還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皇太后?」而後輕哼一聲道,「我這看事兒懸。」

  「卻也有成的可能。」卓印清緩緩道,「只要朝中無人站出來反對,這事就能成。」

  「這倒也是。」宋源成了牆頭草,「雖然空懸出來皇太后之位是先帝的意思,但是如今位置上做的畢竟是今上,今上要扶正自己的生母,誰敢站出來說一個不字?」

  而後宋源的眼珠子轉了轉:「無雙長公主?」

  卓印清卻言她不會。

  宋源撓了撓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