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9 章

  竇派倒戈,季派倒台,朝堂上少了黨派之間為了一己私利的針鋒相對,多了求真務實,風氣自然得以改善。

  這樣一派清明祥和的大好格局,是大多數人願意看到的,不過卻不包括俞雲宸。

  在過去季派一家獨大時,俞雲宸的一切決定都需要看季正元的臉色,後來竇派從季派中分離出來,與季派分庭抗禮,俞雲宸好不容易奪回了些許主動權,卻又在季竇二派相繼倒台之後,被如日中天的中立派制衡住。

  如今遇到朝堂爭論,俞雲宸與中立派的意見相同還好,若是相左,勢必引來群臣爭辯,最後屈服於百官聯名附議下。

  中立派與專攻私利的季竇兩派不同,他們中大部分人身懷一腔抱負,風骨鯁正,當初正是因為不屑以攪入黨爭的方式來謀求升擢,從而遭到了排擠。如今朝堂形勢大好,中立派又有俞雲雙主持,出了不少政績斐然之輩。

  一面是與朝臣矛盾達到頂峰的小皇帝,另一面是手握重兵進賢達能的無雙長公主,一時間讖緯禪讓之說四起,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今上這個皇位,坐得著實沒有什麼意思。

  換句話說,俞雲雙與帝位之間,就只差一個名正言順了。

  對於這樣的局面,有人樂見其成,也有人惶恐不安。

  而懷安公卓崢,是介於這二者之間的。

  當初今上將俞雲雙指婚於卓崢的嫡長子卓印清之時,卓崢還覺得迎了這麼一個有「剋夫」之名的長公主回府甚是晦氣,想方設法地將她往外推。如今時局明朗,卓崢只在心裡面慶幸聖上指的這樁婚事,若是俞雲雙有朝一日真能御極,他仗著俞雲雙與卓印清的這層關係,多多少少能沾沾光。

  只是他卻沒想到自己的如意算盤還未打起來,便被俞雲雙與卓印清之間關係的走向弄了個措手不及。

  四月二十七,是卓崢的三十九壽辰,按照大寧做九不做十的風俗,四十歲的壽宴不能辦,三十九就要辦得格外隆重。卓崢一早便將請帖送到了長公主府上,只是到了二十七那日,壽宴上的賓客如雲,他卻終歸沒有將俞雲雙盼過來。

  長公主府與懷安公府平日裡的關係便不算親近,往年卓崢做壽,俞雲雙也只是備份壽禮差人送到懷安公府。這次俞雲雙沒來,卓崢雖然心中感到失落,卻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直到事後清點了壽禮與賀貼,卓崢才發現俞雲雙不僅沒來,就連壽禮都沒有送,只派府中人送來了一張輕描淡寫的賀貼。

  大辦的壽宴得到的表示反倒還不如以前,卓崢的心思細滑,暗暗思忖了一番,心中開始驚疑不定了起來。

  卓崢為此特意去詢問過卓印清,得到的答覆十分含糊。他越想越覺得坐立不安,卻又拉不下臉去找俞雲雙,而家中的劉氏又只是妾氏,上不了檯面,便只能讓自己的次子卓印澤前去長公主府拜訪,順便探探俞雲雙的口風。

  卓印澤來長公主府的次數不算多,但是只要他來了,卓印清都會第一時間出來見他。如今他由長公主府的小廝領著入了正廳,坐在椅中候了小半個時辰,盞中的茶水都換了兩三回,卻連俞雲雙的影子都沒有見到。

  卓崢在卓印澤臨出門前吩咐了許多事情,方開始卓印澤還覺得是他大驚小怪,如今在長公主府受了這般冷遇,他也明白俞雲雙與卓印清之間確實生了矛盾。

  待到小廝再一次進來添茶的時候,卓印澤將他喊住,問道:「不知長公主何時能騰出空閒來見我?」

  小廝手中拎著茶壺把兒,歪了歪腦袋道:「我也不清楚,要不我幫你去問問映雪長史?」

  原本就是來當和事佬的,姿態還是應該放低一些才好。卓印澤擺了擺手,道:「這倒不必了,我繼續等著便是。」

  話音剛落,便聽到門口有腳步聲傳來,卓印澤聞聲相望,來人一襲鵝黃月裙,樣貌清秀,舉止大方有禮,想必地位不低。

  卓印澤不認得她,正思忖著應該如何開口稱呼,便聽小廝開口喚了一聲「映雪姐」。

  這人想必就是長公主府中的兩位長史之一了。

  映雪向著卓印澤斂衽一禮:「殿下剛處理完手中的事物,聽聞卓世子拜訪,特意讓我前來相迎。」

  卓印澤從椅中起身:「那就勞煩長史了。」

  映雪領著卓印澤穿過月洞門,一前一後順著抄手遊廊向前走。

  長公主府的佈局卓印澤不算相熟,卻能隱隱認出映雪領的這條路並不是通向書房的。映雪似是看出了卓印澤的疑惑,開口解釋道:「這是去往湖心水榭的路。殿下見外面的陽光正好,便將見面的地方定在了那裡。」

  卓印澤此刻已然能看到俞雲雙倚在欄杆上餵魚的綽約身影,聞言笑了笑:「長公主這點與大哥極為相似,都是風流雅緻之人。」

  映雪側眸看了他一眼,並沒有答話。

  俞雲雙常年習武,耳力是一等一的好,兩人前腳方踏入水榭中,她已然聽到了動靜。

  將手中的魚食悉數投入湖中,俞雲雙轉過身來,先向映雪做了一個退下的手勢,而後才轉向卓印澤道:「卓世子此番前來,是來探望駙馬的罷?這個時辰他應該在大理寺當值,你若是要找他,去那裡才對。」

  卓印澤佇立在亭口,頎長身形配著身後的碧水朱欄,若非面上的為難之色太過明顯,也當得上一道清朗雋雅的風景了。

  「我這次並非是來探望大哥的。」他長揖行禮,恭敬道,「聽聞長公主與大哥近日生了些罅隙,我奉家父之命前來探望長公主,看看是否能替大哥解釋一二。」

  說到卓印清,自那日的事情發生之後,卓印清未回過長公主府,俞雲雙也不再拜訪隱閣,兩人便真的如俞雲雙所說那般,再沒有什麼交集了。

  她與他早就將話說開,又有什麼好解釋的,更何況還是對這種不知內情之人。

  俞雲雙嘴角勾起一抹涼薄笑意:「端午佳節快至,卓世子官拜禮部左郎中,理應十分忙碌才是,怎麼還能抽出空來管這些事情?」

  這便是在拐彎抹角說自己管得太寬了。卓印澤被她說得有些尷尬,將手向袖中掖了掖:「大哥的事情,自然也是我的事情。」

  俞雲雙從身側的小罐中舀了一勺魚食,投到湖水中:「他的事情太多了,恐怕你攬不過來。」

  湖中的錦鯉頃刻間浮上水面,開始爭搶魚食,一時間湖面掀起粼粼波光,碧水紅鯉煞是好看。

  卓印澤不明白俞雲雙這句話的意思,又不好直接開口去問,便只能沉默地立在原地。

  俞雲雙的眸光平和,靜靜凝視著湖面,待到波光終於平息了,才似是察覺到卓印澤依然立在這裡一般,側過視線來詫異道:「怎麼還站在這裡?」

  卓印澤仔細審視著她的面色,道:「以往都是長公主來開解我,如今我好不容易遇到可以開解長公主的機會,卻一時詞窮,不知道該說什麼話才好。」

  俞雲雙斜睨他道:「卓世子來這裡,真的就只是為了開解本宮?」

  「算是罷。」卓印澤口中應著是,頭卻微微搖了搖。

  俞雲雙挑了挑眉,卻未點破。

  她生了一雙眼角微挑的鳳眸,笑的時候嫵媚,不笑的時候便給人一種美得鋒利的感覺。卓印澤被她銳利的視線看得先堅持不住了,深吸了一口氣,坦白道:「其實除卻這個,還有其他。家父臨出門前對我說,若是大哥有什麼地方令長公主不悅了,我務必要替大哥向長公主道個歉。」

  「且不說駙馬與本宮之間是否真的有矛盾。」俞雲雙道,「即便他做了什麼令本宮不悅的事情,外人幫忙道歉又有什麼用?」

  卓印澤面上劃過一絲尷尬:「家父的意思是……」他欲言又止,最後終於掙紮著說出口,「當初與長公主拜堂成親的本就是我,若是長公主不滿於大哥……」

  他的話還未說完,便被俞雲雙打斷了。

  「這個說法倒是讓本宮覺得甚是新奇。」她的嘴角雖然掛著笑意,卻明顯沒有浸入眼底,「聽卓大人的意思,本宮與駙馬之間相處的這三年,倒是名不正言不順了。」見卓印澤低垂著頭不語,俞雲雙又道,「按照卓大人的意思,卓世子其實也是局內人了,不知道卓世子對這話有什麼看法?」

  「家父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卓印澤回答道。

  「當初你為了卓家,不惜將自己的心愛之人丟在九曲橋上。如今你為了使卓家不得罪於本宮,可以一個人跑到長公主府來說這些話。」俞雲雙冷笑道,「看來你為了卓家,什麼都願意做。本宮如今倒是有些明白為什麼卓崢那般喜歡你,不惜繞過了嫡長子,也要將世子之位傳與你了。」

  卓印澤匆忙搖頭道:「大哥的身體不好,父親將世子之位傳與我,也是想讓他安心休養。」

  俞雲雙怒極反笑:「駙馬的身體會成如今這幅模樣,難道不是拜他所賜?」

  卓印澤瞪大眼睛道:「長公主這話是什麼意思?」

  俞雲雙站起身來,定定看他:「相比於自己的嫡長子,懷安公更加偏愛於你這個次子在坊間已經不是什麼秘聞。本宮派人調查過當年的事情,懷安公為了將世子之位傳與你,曾經在駙馬年幼之時暗中向他下毒。這毒雖然不致命,卻壞了駙馬的嗓子,令他險些無法言語,甚至喪失觸覺。大寧有明文規定,身患殘疾者無法為官與承襲爵位。難道你就從來都沒有想過,為什麼你兄長的嗓子會在一夜之間壞掉?」

  「長公主只怕是誤會了,父親平日裡雖然對大哥冷淡了些,但是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況是如此喪盡天良的事情。」卓印澤口吻篤定道,「我可以以項上人頭做擔保,父親從未對大哥做出過這樣的事情來,還請長公主明鑑!」

  「本宮要你的項上人頭何用?」俞雲雙道,「本宮與你說這些,只是想讓你知道有些事情可為,有些事情不可為。駙馬即便再不得你父親的寵愛,他也是你的大哥,你這樣做,置他於何地?」

  卓印澤卻緊緊皺起眉頭,依然堅持道:「大哥的嗓子確實是父親請來的大夫為他灌下一劑狼虎藥所致不假,但這也是因為大哥當時病情太重,若是沒有那服藥,只怕大哥那時人便沒了。」

  趙振海將事情的經過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俞雲雙又怎會信卓印澤信誓旦旦的幾句話,只問他道:「駙馬病中服藥之時,你可在他身側?」

  「這……」卓印澤聞言一怔,而後垂頭道,「我也是事後聽母親說的。」

  知道自己這句話無法令人信服,卓印澤思緒在腦中轉得飛快,突然抬頭緊張道:「長公主方才是不是說大哥失了觸覺?」

  俞雲雙言是。

  卓印澤面上的表情變了又變:「我亦曾聽母親說過,當年安寧郡主似乎也得過這樣的病症,不知有沒有可能……大哥這點是遺傳自安寧郡主,而非父親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