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民不與官鬥,縱使有鬥的資本,也懼怕對方頭上的烏紗帽。

所以沈澤只帶了八個衙役過來,兩個守住前後門,不許任何人出入,看熱鬧的街坊便都老老實實了,沒有一個往裡面擠的。六個進去拿人,張叔想反抗一下,被兩個高大魁梧的衙役直接按在地上堵住了嘴。張福背上有傷,被制服得更是容易,剩下張嬸跟秋蘭看到衙役就抖如篩糠,被人堵住嘴,趕羊般押到前院,一家四口跪在一起。

「姑娘,這是怎麼回事啊?」眼看著兩個衙役將秋蘭抓走,春柳著急地道。

凝珠緊緊靠在姐姐懷裡,害怕地哭,小姑娘這兩天懂事很多了,知道姐姐也不好受,強忍著沒有哭出聲音。

含珠微微仰著頭,八月的陽光還很刺眼,無聲提醒她這不是噩夢,她必須走下去。

察覺懷裡妹妹在輕輕發抖,含珠的力氣漸漸回了過來。

「妹妹不怕,姐姐去前面看看,你先回屋裡等著,一會兒姐姐就過來找你。」含珠幫妹妹擦了淚,哄得小姑娘點頭了,含珠讓自己的丫鬟春柳留在屋裡守著妹妹,她叫上廚房的田嬤嬤與她一起去了前面。

廂房裡,程鈺從窗前回到了定王身邊,目光落在他胸口,英眉緊皺。

定王無所謂地笑笑,「沒事,養了這幾日,好得差不多了,趕路沒問題。」

程鈺一點都不信,定王傷口還沒有徹底愈合,坐馬車都會顛出血,騎馬更是要命。

「我先出去看看。」事到臨頭,著急也沒用,程鈺說完,伸手去扶定王。

定王不解,「你扶我做什麼?」

程鈺冷靜道:「先藏起來。」雖然他去去就回,但他依然不放心將定王自己留在這邊,真有人闖入的話,定王藏起來,既能拖延一段時間,也方便定王暗中出手。

定王也是惜命的,配合他站了起來,一瘸一拐挪到後頭恭房門後,手持匕首靠著牆壁。

安頓好他,程鈺快步出了屋。

江家主人少,下人也不多,程鈺二人住在後院,前院除了張叔張福,其他下人毫不知情,後院伺候的雖然知曉,卻都是膽小的女眷,懾於程鈺當日偷襲張福的狠辣,絕不敢聲張出去,程鈺正是知道這點,眼下才露了面。

廚房那邊站了兩個粗使小丫鬟,看到他出來,兔子般躲了進去。

上房門口,春柳牽著凝珠不安地等消息,見程鈺突然現身,春柳本能地就想拉凝珠進屋。

凝珠卻掙脫她手,哭著朝程鈺跑了過去。

「公子功夫好,求你救救我姐姐吧,官府要抓她……」

小丫頭跪在地上,哭得直抽。

「去屋裡等著,別叫任何人踏出後院。」程鈺沒看凝珠,盯著跟上來的春柳道。

春柳連忙應是,柔聲哄著凝珠回去了,走到上房門前回頭,院子裡哪還有程鈺的人影?

凝珠眼睛卻瞪大了,震驚過後,興奮地指向房頂。

春柳抬頭,就見程鈺靈貓一般俯身在房頂上移動,很快就消失在了視野裡。

~

前院。

含珠朝沈澤行禮過後,看看跪在那裡的張叔四人,盡量冷靜地問道:「大人,不知他們四人犯了什麼錯?」爹爹走了,她私底下怎麼哭都行,當著全家上下的下人,她不能露半點怯。

沈澤神色冷峻,大義凜然,沒有多看她一個姑娘,只指著已經跪上前的江家門房道:「昨日本官收到密報,得知這四個刁奴利用他們在江家的威信地位,趁江訓導故去逼迫江姑娘下嫁與張福,可有此事?」

含珠皺眉,難以置信地質問門房,「你為何冤枉張叔一家?」

門房得了沈澤提點,作起戲來也有模有樣,仰頭勸道:「姑娘別怕,知縣大人明察秋毫,知道姑娘受人欺凌定會替姑娘做主的,姑娘有什麼冤屈盡可直言,不用再擔心張家人報復了!」

張叔一家四口聞言,俱皆搖頭喊冤,可惜嘴巴被堵,只能發出嗚嗚聲,一會兒恨不得用眼刀子殺了那門房,一會兒含淚看向含珠,求她作證。

含珠自小受張叔張嬸照顧,當然信任他們,況且她與張福的婚事乃父親臨終前親口對她說的……

「大人您誤會了,家父臨終前親口將我許給張福,小女也是心甘情願與他成親,絕無人威逼,還請大人不要聽信此人一派胡言,放了張叔一家。」含珠朝沈澤跪了下去,低頭相求。

沈澤虛扶一把請她起來,看看她,放柔聲音道:「莫非江姑娘有把柄落到了他們手中?如果是這樣,江姑娘大可信任本官,本官生平最恨欺凌弱小者,只要江姑娘道出實情,本官必會為你們姐妹做主,保你平安。」

聽出他是一片好意,含珠心中感激,再次澄清道:「張叔一家確實沒有……」

「大人!」

一個衙役突然跑了過來,打斷了含珠的話,跟著將一包東西遞給沈澤,「大人,這是在張德屋中搜到的,藏在磚下,小的懷疑是毒.藥,斗膽猜測江老爺死得蹊蹺!」

張德是張叔的名字。

含珠猛地抬起頭,如遭雷擊。

沈澤神色凝重,抬起藥放到鼻端聞了聞,沉聲對含珠道:「江姑娘,此事涉及到令尊死因,本官必須將他們四人帶到縣衙審問,江姑娘正值喪父悲戚之際,本官就不請你去縣衙聽堂受苦了,一旦有確鑿證據證明令尊乃被人毒殺,本官會即刻通知與你,告辭。」

說完吩咐衙役將張家四人連同那個門房一起帶走。

張叔等人劇烈掙扎,含珠眼睜睜看著熟悉的人被帶走,忽然不知到底該相信誰。

父親,是被張叔毒死的嗎?

父親是不是也不知情,因為太信任張叔,臨死前將她托付給張福,而張叔正是提前料到這一點,才下了毒手?

「姑娘,咱們現在該怎麼辦啊?」田嬤嬤六神無主地問,看著姑娘蒼白茫然的臉,她都跟著難受。江家這個月怎麼這麼倒霉,先是被兩個惡人脅迫,跟著顧家鬧事老爺病去,才出殯一日不到,江家最得力的管家又成了疑凶……

仿佛所有的霉運,都攢在這一個月裡發了出來。

含珠也不知該怎麼做,視線茫然掃過聚在院子裡的其他幾個下人,她強打起精神,派了負責采辦的小廝去縣衙打聽消息,又安排新的門房守門,簡單安撫幾句,再也沒有精力支撐,由田嬤嬤扶著回了後院。

快要經過廂房時,身後忽然有人問話:「這個知縣風評如何?」

那聲音清冷低沉,響起的又是那麼突然,宛如地府傳來。

含珠與田嬤嬤俱都出了身冷汗,僵硬地轉身。

程鈺推開廂房的門,在門內藏好,眼睛盯著院門口的方向,再次問道:「那人風評如何?」

含珠恨他又怕他,在她的印象裡他也只會考慮他們二人,要麼不與她說話,說了必是威脅之言,因此聽他這樣問,含珠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呆呆地望著他。

她眼睛還有些腫,臉龐迅速瘦了下去,淒婉可憐。

程鈺看她一眼,目光移到了田嬤嬤身上。

被那樣平靜又危險的目光盯著,田嬤嬤打個激靈,想了想道:「沈大人開春來的本縣,懲戒了不少禍害,平時樂善好施,大家都說他是個好官,老爺也誇過他的。」

程鈺馬上又問:「那你們覺得,張叔一家會害江老爺嗎?」

田嬤嬤本能地搖頭。她跟張叔張嬸都是江家的老人,打了二十幾年的交道,張叔老實本分,張嬸也是個心軟和善的,絕不會做出下毒的事情。

旁邊含珠仔細琢磨程鈺的兩個問題,不由攥緊袖口,「公子是懷疑知縣大人……」

「今日之前,你可見過他?」程鈺直言提醒。她生成這副模樣,最易惹小人出手。

含珠搖頭,隨即怔住。

她不信張叔一家會那樣陰狠歹毒,那麼張叔等人無罪,肯定是知縣大人那邊出了錯,可無緣無故的,知縣大人為何要冤枉張叔?現在聽程鈺這樣一說,好像一切就解釋通了……

知縣大人覬覦她?

但,她沒有見過知縣大人啊?

可如果真是這樣,張叔一家落到對方手裡,定是九死一生,剩下江家她與妹妹孤苦無依,他真來,她……

含珠手腳冰涼,渾身發抖。

田嬤嬤猛地拍了一下大腿,急著扶住含珠胳膊,「姑娘我想起來了!前幾日知縣大人請人賞月,就請了顧家那賊婆娘!你說,是不是兩家那時候就商量好了?否則怎麼那賊婆娘前腳賞完月後腳就冤枉姑娘?如今知縣大人又緊跟著抓了張福?」

含珠如墜冰窟。

她臉白如紙,田嬤嬤心疼又憐惜,知道姑娘這會兒肯定沒主意,她撲通朝程鈺跪了下去:「公子,公子求你救救我家姑娘吧,我家姑娘可憐啊,遇到這樣一群狼……求公子看在老爺以禮相待處處周全照顧你們的份上,救我家姑娘一把吧,這樣下去,是逼我家姑娘死啊……」

這麼多年,她看著姑娘一日日長大,從粉雕玉琢的小女娃長成國色天香的美人,看著她喪母喪父後堅強地照顧妹妹,她實在不忍心再看她被奸.人糟蹋。

含珠流著淚看向門裡的男人。

他自己都在逃命,真的有余力救她們姐妹嗎?

她不知道這二人是什麼來歷,沈澤是官啊,他如何鬥得過官?

含珠側身,見妹妹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小臉蒼白,怯怯地望著她。

含珠心中一酸,慢慢跪了下去,磕頭道:「公子,求你帶我妹妹走吧,我會將江家現有銀錢全都送給公子,只求公子護我妹妹平安長大,為她挑個對她好的人家。」

她不能走,她走了,知縣定會派人追捕,她只能保住妹妹。這人先後提醒她們,目前她也只能選擇信他,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好。妹妹繼續留在家裡,才是徹底沒了盼頭,就算她為了妹妹委曲求全,妹妹長大了,那人會放同樣美貌的妹妹嫁人?真會放,就不會有今日的陷害。

她先留下來拖延時間,等妹妹走遠了,她再下去見爹娘。

「姐姐……」凝珠早在姐姐跪下那一刻就跑了過來,撲在姐姐懷裡哭。

含珠緊緊摟著妹妹,仰頭看身前的男人,淚眼裡是無聲哀求,不敢讓妹妹知道她要送她走。

程鈺心中迅速轉了幾個念頭,最後道:「你們先回屋,我有了決定再知會你們。」

救人的法子他有,但得看定王願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