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京之後,含珠不是第一次被人在耳邊輕輕說喜歡她了。
阿洵是個黏人又愛撒嬌的孩子,晚上含珠哄他睡覺,小家伙有時候乖乖睡了,有時候會摟著她脖子問姐姐喜不喜歡他,含珠說喜歡,小家伙就會咧著嘴笑,湊到她耳朵前輕輕說我也喜歡姐姐。
男娃的聲音稚嫩天真,含珠聽了心中柔柔軟軟,會抱住小家伙親一口。
而程鈺的聲音,低沉如雨後空山裡,最後一顆水滴掉落在葉子上發出的聲音傳了過來,有些恍惚有些飄渺,帶著他慣有的清冷,正因為那一絲絲冷,在這炎炎夏日才如此清晰,讓她聽得清清楚楚。可他的呼吸又是那麼熱,直接拂在她臉上耳上,一句「我也喜歡你」,軟了她的身。
沒了力氣掙扎,她只能被他手臂壓迫著靠在他懷裡,他胸口就在她眼前,咚咚的心跳是那麼有力。她微微側目,旁邊是他白皙的下巴,他低頭說話,兩人挨得那麼近,好像她動一動,臉就會貼上他的。
她的心也砰砰砰越跳越快。
程鈺好像看到了花開。
她在他懷裡,腰細得驚人,驚得他不敢多用力氣,怕一不小心折斷了這纖細的亭亭花枝。而她羞紅的臉就是開在他心頭的那朵花,散發縷縷幽香。程鈺聽說過女人身上都有體香,但他從沒聽說過她這種香法。起初只是淡淡的無跡可尋的一縷,等她臉紅了,緊張地呼吸快停了,香氣漸濃,迷人心神。
越緊張就越香嗎?
最香又能香到什麼地步?
看著近在眼前的羞紅耳垂,看著她衣領下露出的雪白微粉脖頸,程鈺恍然如夢,但他知道這不是夢,因為她真的在他懷裡,嬌滴滴羞答答,傻傻地等他憐惜。
眼睫顫動,他閉上眼睛,去親她的耳朵。
腰被他摟得更緊,上半身不受控制往後稍退,含珠受驚看他,看到他閉著的眼,微張的唇。
是,要親她嗎?
她心跳如鼓,手裡的香囊掉了下去,砸在他靴子上。
不疼不癢,卻砸醒了他。
對上她水色浮動驚慌失措的眼,程鈺眼底波濤暗湧,轉瞬又恢復平靜。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似有人狼狽而逃,猜到是周文嘉,程鈺順勢鬆開含珠,退後一步道:「好了,他走了。」
含珠也想走,可她邁不動腳,全靠右手撐著後面的葡萄架才沒有跌下去。心跳還沒有平復,她垂眸看他的衣擺,腦海裡一片紛亂。他沒想親她吧,做那種動作,只是為了給周文嘉看的吧?
一定是了,他只是在演戲,又怎會真的親她?
「對不起,剛剛冒犯你了。」程鈺撿起那只粉色的香囊,仔細看了看,眉頭皺了起來。
他想要她親手繡的香囊,想要借這次演戲正大光明戴在身上幾天,這幾天都在想,期待又擔心。姑娘送心上人的,一般都是成雙成對的繡案,如鴛鴦戲水彩蝶雙飛之類的,萬一她也送個那樣的給他,他萬萬戴不出去。
先前看她繡了平安如意紋,他鬆了口氣,又因為收到禮物高興,沒有想太多,現在才發現這顏色不合適。哪有男人戴粉香囊的?他又不是那些整天不誤正業只知道招惹女人的風流子弟。
瞥一眼她身上的綠裙子,想到她也有點小聰明,程鈺忽的懂了。
她就是不想讓他戴。
「為何繡粉色的?」程鈺笑著問,他喜歡她的溫柔,但更喜歡她鬧別扭時露出來的女兒嬌態。現在他倒想聽聽她會如何解釋,看看她能有多聰明。
男人話裡帶笑,含珠第一次聽到他笑,她不敢相信,悄悄抬起眼。
他站在她兩步之外,嘴角翹著,目光促狹。
這樣的程鈺含珠陌生,更無法招架,瞅瞅他手裡的香囊,她低下頭,一時找不到理由,硬著頭皮小聲反問:「粉色不妥嗎?」
「戴不出去。」程鈺看著她亂顫的眼睫道。
含珠咬了咬唇,藏在後面的手無意識地摩挲葡萄籐,「他都看到我送你了,不戴他也知道。」
程鈺太喜歡她現在強詞奪理的小模樣,只覺得這樣的她才是真正的她,一個十四歲的豆蔻少女,不是誰的姐姐,不是那個只肯在夜裡偷偷哭白日裡強顏歡笑照顧妹妹的溫柔姐姐。
因為喜歡,明知不合適,他還是繼續胡謅道:「表弟性格執拗,看到一次他會生氣,未必會放棄,我戴在身上,他看一次無異於提醒他一次,次數多了,他更容易死心。」
含珠震驚地抬起頭,「你,你是說,他現在還沒死心?」周文嘉先看到她送香囊給程鈺,又看到程鈺抱她,她,她也沒躲,一看就知道兩人是兩情相悅的啊。
程鈺在她的注視下收起香囊藏到懷裡,眼看她紅著臉扭過頭,他心情更好,認真問她:「如果你的青梅竹馬因為忘記喜歡上了旁人,你會馬上放棄,還是努力想辦法重新贏他回來?」
含珠皺眉。
程鈺沒用她回答,心情復雜地道:「文嘉那人,恐怕不會一次就死心,初九是表妹生辰,咱們看看吧,如果他放棄了,應該不會再討好你,否則,恐怕還得再委屈你一次,或更多。」
含珠低頭。
她後悔了,她不想再經歷一次或幾次方才那樣的緊張心跳,不想再感受他假裝流露出來的溫柔,她本來就為他心動過,正在努力忘了那份悸動,早知送一個香囊不夠,還要被他抱在懷裡,當初她一定不會答應。
程鈺一直在觀察她,見她露出一種說是後悔又有些難過的情緒,他莫名心疼,不由朝她走了一步,「生氣了?我,我知道我不該碰你,這次是我沒把握好,下次,下次我絕不碰你,你大可放心。」
是他太貪心了,明知不可能,還想多取一些她的好。
「那就再騙他一次,如果他真沒死心,我會直接跟他說我,說我跟你的事。他雖然執拗,卻不是不聽道理,我說了,他應該會放棄。」含珠深深吸了口氣,下定決心道。
她知道周文嘉喜歡「她」,但周文嘉只是對她好,沒有直言,那她就沒法主動戳破那層窗戶紙,直截了當地拒絕他。如今事情鬧到這種地步,周文嘉真沒有死心的話,下次多半會表白心跡,那時含珠也沒有顧慮了。
「我走了。」該說的都說了,含珠繞過擋在身前的高大男人,匆匆離去。
程鈺站在原地目送她,直到她頭也不回身影徹底消失,他才垂下眼簾,靠在了葡萄架上,她剛剛靠著的位置。
人走了,余香還在。
重新取出那個香囊,程鈺細細摩挲上面的針腳。
他到底在做什麼,不能隨心所欲靠近,又捨不得利落地走,可她是好人家的姑娘,是溫柔守禮的小家碧玉,他屢次冒犯,她早晚有一天會厭了他吧?
或許,已經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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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歇完晌,方氏請含珠姐妹去水榭打葉子牌,等天涼快些再回去。
含珠領著弟弟妹妹過去時,發現只有方氏與周文庭坐在裡面。
「懷璧有事先走了,文嘉還在睡覺,幸好你庭表哥也會玩牌,就讓他給咱們湊手吧。」方氏笑呵呵地道。
「那我呢?」阿洵嘟起嘴問,「我也要玩。」
方氏早有準備,從身後拿出一個空荷包給他,「阿洵幫姐姐收錢,姐姐贏的錢都給阿洵買好東西吃。」
小孩子好糊弄,阿洵立即高興地笑了,乖乖坐在姐姐旁邊。
可惜含珠心裡有事,常常走神,一次都沒贏,就當出錢的了。眼看四喜又數了兩顆銀豆子給凝珠,阿洵瞅瞅凝姐姐那邊堆著的一堆豆子,著急壞了,含珠摸牌他伸著脖子看,凝珠摸牌他也看,仿佛能看懂似的。
因為盯得緊,叫他看到凝姐姐在桌子底下比劃了一個手勢,阿洵不懂,但下一刻周文庭打了一張牌凝珠高興地搶過牌又和了,阿洵眨眨眼睛,忽然就懂了,指著周文庭嚷嚷道:「庭表哥,庭表哥故意餵凝姐姐的!」
小孩子不是第一次看大人們打牌,有些打牌的話他都會說了。
凝珠小臉一下子紅了,周文庭淡然自若,笑著問阿洵:「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在阿洵眼裡,害姐姐輸錢的庭表哥就是壞人,氣呼呼道:「我兩只眼睛都看到了!」
含珠驚訝地看向妹妹,小丫頭真的作弊了?
方氏習以為常,大兒子最照顧凝珠,兄妹倆常常聯手騙二兒子,眼下拆幫了,方氏樂不可支:「該,叫你們倆糊弄我們,這下讓阿洵看見了吧?好了,那些銀豆子都是阿洵的了!」
阿洵一聽,立即跳下椅子,跑到周文庭與凝珠中間去搶豆子。
玩牌只是為了打發時間,誰也不是真想贏錢的,短暫的難為情後,凝珠馬上又開朗起來,幫著將豆子往阿洵的荷包裡裝。周文庭在一旁笑著看,豆子滾到他那邊,他伸手一擋,故意用手指中指的縫隙夾住豆子。
「豆子呢?跑你那邊去了一個。」阿洵都盯著呢,一顆都不能少。
周文庭露出手背給他看,低頭看地上,「掉下去了吧?」
阿洵真的去找,凝珠剛要找,看見周文庭反過來的手。
她撲哧笑了出來。
含珠見妹妹跟周文庭相處的好,如親兄妹般,自己那點煩心事好像也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