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帳裡多了一顆夜明珠,散發著幽幽的光,很淡很淡,只能勉強看清對方。
含珠想要起來,程鈺按著她肩膀沒讓她動,還體貼地幫她掩了掩被角,「夜裡冷,別涼著。」
他這樣,含珠一下子就不擔心他會亂來了。
她安心地躺著,看他被夜明珠照得略顯蒼白的臉龐,很多話想說,又不知從何開口。一雙杏眼如最美的寶石,寫滿了心疼,溫溫柔柔望進他眼裡。程鈺就是喜歡這樣的她,看著心裡都暖。
「他告訴你了?」他俯身問她,說完了覺得這樣彎腰說話不方便,摸摸她旁邊空出的地方,別有深意地問,「我可以躺下來嗎?想跟你說很多話,這樣坐著累。」
含珠咬咬唇,聲如蚊吶,「我還是坐起來吧。」
程鈺不許,作勢要親她,含珠羞得閉上眼睛,程鈺趁機一翻身爬到了床裡頭,連人帶被將她摟到懷裡,及時解釋道:「不能壓到左邊胳膊,只能躺裡面,放心,真正娶你過門之前,除非你答應,絕不唐突你了,這次說到做到。」
之前沒想到父王會不許,楚傾這邊問題就不大,現在兩邊都不贊同,不知何時才能兌現娶她的承諾,程鈺無顏再對她不規矩,能這樣抱在一起說說話,程鈺就很滿足了,而且也只是今晚,以後他不會常來。
他眼裡有愧疚,含珠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是楚傾的女兒,楚傾再反對婚事都不會責難她,程鈺這個求娶的肯定要面對各種刁難了。心疼他要受到的冷落,含珠就沒再躲,乖乖靠在他懷裡,輕聲問道:「他,怎麼回你的?」
程鈺苦笑,將王府的事先跟她說了,「看他為大哥挑的婚事,我猜他是不想我娶的好,你身份太高了。」
他說的平平靜靜,含珠眼睛發酸,忍不住往他懷裡靠了靠。
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父親,竟然不願意兒子娶的好?若程鈺是個不學無術的紈褲,程敬榮不喜兒子,他這樣做還沒什麼,可程鈺哪裡不好了?果真是因為謝氏的關系嗎?疼愛寵妻所出的一雙兒女,對前兩任王妃留下來的孩子都不管不顧?
「那你怎麼辦?」含珠心裡冷身上也冷,沒想到嫁他會這麼難。
「我想求皇上賜婚,」程鈺摸著她頭髮道,聞著她身上特有的清香,他的心不知為何就靜了下來,「我這次護主的功勞還沒有算,皇上平時對我也算器重,應該會答應我,難就難在楚傾不同意,我必須等他點頭。」
將其中的道理講給她聽。
含珠讀過史書,對朝堂的事多少有些了解,這次的事又不復雜,程鈺一說她就懂了。
「他,侯爺沒有跟我生氣,給我講了一通道理,然後就不理我了。」含珠想了想今日楚傾的態度,思忖道:「要不咱們慢慢等下去吧?只要我不鬆口,他應該不會強迫我嫁,拖得時間長了,他知道我是鐵了心,也就允了。」
程鈺心中不安,怕夜長夢多,但也沒有別的辦法。他最想自立門戶,但本朝重孝,明德帝更不願宗親鬧出父子反目的事情,況且那人並沒有做出過什麼出格的事,他為了娶她一意孤行,最後只能害得她落個妖魅的罵名。
「委屈你了。」程鈺歉疚地親了親她頭頂,「我會努力討好他,爭取讓他早些鬆口。」
含珠仰頭看他,「你受委屈才是。」她知道他有多不待見楚傾這個姨父。
程鈺笑了笑,拍拍她背道:「睡吧,等你睡著我再走。」
含珠忍不住勸道:「以後還是別夜裡來了吧,來回來去多折騰人。」好好的覺不睡。
「知道。」程鈺緊了緊她,喃喃道:「抱了一會兒就得走,比一直抱不到更難受。」
他又說這種讓人臉紅心跳的話,含珠閉上眼睛,不理他了。
程鈺下巴貼著她額頭蹭了蹭,強忍著才沒有做旁的。
他老老實實,只用手臂將她圈在懷裡,被他這樣抱著,含珠無比地安心,漸漸就睡著了。
一覺睡到天亮。
因為跟他商量好了要等,含珠不再心煩氣躁,安心照顧阿洵,日子跟以前好像沒什麼一樣。唯一不同的,就是飯桌上與楚傾不再說話,含珠倒不是跟楚傾耍脾氣,只是覺得楚傾心裡肯定不滿她了,楚傾不與她說,她能說什麼?這兩年兩人相處,含珠都是楚傾問她她答什麼的,除了必要的寒暄,除了楚傾各種暗示她孝敬他,含珠沒有真正把楚傾當過父親親暱過。
她心靜如水,楚傾過得可是撓心撓肺的。
他這輩子都沒有如此被人無視過,就連皇上,群臣宴請,皇上也會特別跟他聊幾句,如今她的女兒,見面低眉順眼喊他聲爹爹,再無半句關心,再不給他半點笑臉,偏偏又當著他的面跟弟弟有說有笑。
楚傾不喜歡這種感覺,可他從來沒有向一個冷臉對他的人低過頭,更何況楚傾自認這次沒有做錯。
連續五日過後,楚傾不再去蓮院,回來就讓人領阿洵過來,他一心哄兒子,怕兒子洩露他的關心,楚傾甚至都不再跟兒子打聽女兒的情況。
含珠在侯府住了兩年,終於體會到了楚傾的冷淡,確實有點不習慣,但她也沒辦法,本就不是真正的父女,楚傾這會兒又明顯不待見她,她何必過去。嫁給程鈺一事,她不可能妥協,不妥協,她與楚傾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大人們各有各的想法,阿洵慢慢察覺了不對,這晚楚傾派人叫他去前面用飯,阿洵沒有馬上過去,靠在姐姐懷裡不解地問:「姐姐怎麼不去了?我想咱們一起陪爹爹吃飯。姐姐你去吧,我不讓爹爹喝酒了。」
楚傾不叫女兒過去,阿洵問起時他找的借口就是姐姐聞不得酒味兒。
含珠不想因為自己影響父子倆的關系,就道:「姐姐這陣子犯懶,不想走路,阿洵快去吧,吃了什麼好東西回來告訴姐姐。」
阿洵想一天不見的爹爹,可他更想爹爹姐姐一起陪他,就對如意道:「姐姐不想走路,你去請爹爹過來,讓他來這邊吃飯。」
如意為難地看向含珠。
含珠摸摸小家伙腦袋,柔聲哄道:「阿洵聽話,爹爹在外面忙了一天,現在也累啊,阿洵快過去吧,爹爹最喜歡阿洵了,別讓爹爹等。」
阿洵瞅瞅姐姐,嘟著嘴走了,出門前還回頭看了一眼,清澈的眼裡多了一抹擔憂。
到了前院,阿洵沒有像往常一樣興奮地撲向爹爹,而是慢慢走過去,趴在爹爹腿上問他,「爹爹累嗎?」
兒子瞧著悻悻的,楚傾有些疑惑,將兒子提到腿上抱著,低頭道:「不累啊,阿洵怎麼這麼問?」
阿洵眼睛一亮,大眼睛期待地看著爹爹,「那爹爹跟我去找姐姐吧,我想咱們一起吃飯。」
楚傾心中一動,笑著問:「姐姐讓你這樣說的?」莫非女兒想他了?
阿洵搖搖頭,將姐弟倆的對話學給爹爹聽,「姐姐懶不想走,爹爹不累,那爹爹多走幾步。」
楚傾有點笑不出來了,先有希望再失望,竟然是這樣的滋味兒。
可他為何要過去?他是為了女兒好,是女兒不理解他的苦心,他已經主動過去連續看她五日冷臉了,她都不理他,他為何還要縱容她?寵了她兩年,竟然恃寵生嬌了,連他這個父親都不看在眼裡。
「爹爹剛剛撒謊了,今天兵部事情多,爹爹累得快要連阿洵都抱不動了。」不去想女兒,楚傾擺出一副疲憊的樣子哄兒子,「阿洵給爹爹捶捶背。」
阿洵明亮的大眼睛一下子就暗了下去,瞅瞅爹爹,乖乖給爹爹捶背,捶著捶著突然哭了起來,扶著爹爹大腿要下去,「我要去找姐姐,我要跟姐姐一起吃飯,爹爹去找三哥四姐姐吧……」
爹爹沒有他還有別的人可以陪他吃飯,姐姐就只有他,阿洵不想讓姐姐自己吃。
小家伙越想越傷心,揉著眼睛往外走。
楚傾一把將兒子撈了回來,剛想哄,瞧見兒子閉著眼睛嚎啕哭的可憐樣子,邊哭還邊推他,突然想起那年大雪紛飛,他將兒女從周家接回來的情景。無論是路上還是回到家裡,他都跟女兒保證過,再不讓她受委屈。
可他現在又在做什麼?
他把曾經對付妻子對付女兒的手段又用出來了。
「阿洵不哭,爹爹抱你去找姐姐,爹爹不累了。」兒子哇哇地哭,楚傾心疼,一手抱著小家伙,一手摸出帕子替兒子擦淚。
小孩子其實好哄,想要什麼,不給他就哭,給了眨眼也就轉晴了。阿洵就是這樣,爹爹一答應,他眼淚一下子就止住了,可憐巴巴地看著爹爹問,「真的?」
楚傾無奈地親了兒子一口,直接抱著他往蓮院去了,路上叮囑兒子不許出聲,到了蓮院,更是遠遠朝院子裡伺候的小丫鬟們打了首飾,不得驚動姑娘。
如意四喜也都在外間候著,瞧見他來,兩人互視一眼,不知今日父女倆會和解還是雪上加霜。
含珠對外面的額情況一無所知,因為距離晚飯還有會兒功夫,她想先把手裡的針線忙完,縫好了,一會兒阿洵回來比劃比劃,沒問題明天阿洵就可以穿了。
於是楚傾悄悄掀開門簾一角,就見女兒穿了一件藕色的褙子,低頭坐在臨窗而搭的暖榻上,正神情專注地縫一件小紅衣裳。夕陽從窗外投射而入,恰好將小姑娘上半身籠罩,柔和的光暈裡,她眉眼溫柔,嘴角帶著一抹滿足的笑,像是想到了弟弟穿上衣裳的情形。
此情此景,美好得像幅畫。
楚傾心頭卻突然空落落的。
女兒不理他,他煩躁地晚上都睡不好覺,既盼著女兒早點跟他服軟,又怕女兒心裡不痛快,活了三十多年,他楚傾從來沒有如此惦記誰過。他不好過,他覺得女兒應該也是難受的,父女倆都在強撐著等對方低頭而已,但是看到女兒像以前一樣嫻靜恬淡,仿佛與世無爭,楚傾終於明白,女兒根本不在乎他來與不來。
他一直都覺得女兒跟他不親,原來這並不是錯覺。
在失了憶的女兒眼裡,他這個父親,真的可有可無吧?
眼看榻上的小姑娘若有所覺朝這邊看來,楚傾倏地放下了簾子。
他有點不敢面對女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