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過來傳話時,楚蓉正蒙在被子裡,不聽楚淮嘮叨。
聽弦音說侯爺要請三姑娘過去,楚淮憤憤道:「叫你鬼迷心竅,現在連二伯父都驚動了,我看你怎麼跟他說!」向來聰明懂事的妹妹突然為了一個心懷不軌的鰥夫王爺執迷不悟,楚淮既失望又生氣,怒氣沖沖地走了。
楚蓉依然趴在被窩裡。
弦音湊過去,苦口婆心勸道:「姑娘趕緊起來吧,侯爺還等著呢。」她見過侯爺發脾氣的樣子,不瞪眼睛也不罵人,但那眼神就跟把冰刀子似的,讓她看都不敢看,半句假話也不敢說。
楚蓉繼續躺了會兒才慢吞吞坐了起來,面無表情地穿衣。
父親都同意了,她倒要看看楚傾準備怎麼勸她。
打扮好了,出了門,卻見兄長站在院子裡。
「二伯父脾氣不好,你別惹怒他。」楚淮挨過親伯父的訓斥,他早習慣了,就擔心妹妹在他們面前撒嬌耍橫慣了,到了二伯父面前也這樣。那可是曾經冷落親生女兒十二年的人,楚淮怕妹妹受到驚嚇,雖然他也希望妹妹挨了嚇,能清醒過來。
兄長再怎麼生氣都關心她,楚蓉眼睛發酸,怕自己忍不住心軟,匆匆走了。
楚淮望著妹妹窈窕的背影,目光有些茫然。妹妹好像變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說不清楚,可這個執意要嫁壽王的姑娘,真的不像他的那個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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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楚傾負手站在窗前,聽到門口傳來腳步聲,他轉了過去,面沉如水。
楚蓉自己進來的,掃一眼男人的衣袍便垂下眼簾,平靜道:「您找我?」
楚傾怔了怔,看著規規矩矩站在對面等候教訓的小姑娘,忽然覺得有些陌生。
他的侄女蓉蓉不該是這樣的,她從小就喜歡撒嬌,同小女兒楚蔓有些忐忑的撒嬌不一樣,侄女撒嬌撒的理直氣壯,那是嬌生慣養的嫡女才有的底氣,侄子們怕他敬他,侄女從來都不怕,有時候撞上他訓斥她爹,侄女都敢過來打趣兩句,替爹爹求情。
什麼時候,侄女變成現在這樣了?
好像有一陣子了,楚傾努力回想,卻記不起確切時候。
但那並不重要,他只知道這是他的侄女,是楚家的好姑娘,不該嫁給壽王給他糟蹋。
「蓉蓉,壽王來提親,道理你爹你二哥應該都跟你講清楚了,我再說一遍你八成也不愛聽,那我也不囉嗦,只告訴你,我不同意你嫁進壽王府,你趁早死了那條心,你爹聽你的,但他更得聽我的。今年你十六,年前我們再給你相看的機會,到了年底你還不鬆口,休怪明年連相看的機會都沒有,我們直接與對方三媒六聘,日子一到便送你出嫁。」
楚傾坐到椅子上,冷著聲音道,是告知而不是商量。
他毫不客氣,楚蓉扯了扯嘴角,看著桌子道:「我被他抱過了,這輩子只嫁他,你們不答應,其他人我寧死不嫁。」
「那你就去死。」楚傾緊接著她話道,短短幾個字如千斤重錘,猛地壓了過去。
楚蓉難以置信地抬起頭。
楚傾看起來並沒有生氣,一雙眼眸如深山古潭,「你寧死不嫁,那我也說清楚,我寧可你死,也不會將你嫁給他。」
或許壽王舌燦蓮花能勸服太后麗妃,但一定是打著拉攏他或分化楚家三房的名頭,他在,侄女對太后等人就有些用途,將來壽王得勢了,太后記起喪女之仇,第一個收拾的就是最方便收拾的侄女,那侄女早死晚死有何區別?但楚傾知道,壽王一定不會笑到最後,因為他不許,那麼定王登基後會放過曾經的大敵?屆時侄女身為壽王妃,死與不死估計沒什麼區別。
他緊緊盯著自己的侄女,讓她明白他是認真的。
楚蓉看出了男人眼裡的狠決,仿佛她是他腳下的一只螞蟻,生死全在他一念之間。
楚蓉不知為何想到了母親,母親臨死前,面對的是不是就是這樣的眼神?
「你憑什麼讓我死?你憑什麼插手我的婚事?」楚蓉笑了,她從來就不怕他,現在更不怕。
楚傾因為她諷刺的笑皺眉,「憑我是你親伯父……」
「既然是我親伯父,那你怎麼狠心殺了我娘!」
壓抑了兩年多的秘密怨氣終於得以發洩,楚蓉眼淚奪眶而出,死死盯著對面面容被眼淚模糊的男人,「我娘是犯了錯,犯了滔天的錯,你殺她殺了我們全家我都不怨你,可你殺她的時候只想著洩憤沒有想到我與哥哥沒了母親會多痛苦,現在又何必擺出一副處處為我著想的姿態?你眼裡從來都只有你自己,別人順你的意,你哄貓哄狗般對他們好,別人違背你的意思,哪怕是親生女兒,你也能冷落她十幾年!你根本就是個自私自利的人,你狠心殺了我娘,到底哪來的臉再來管我嫁誰!」
她一口氣罵了出來,罵得酣暢淋漓,壓在胸口兩年多的好像一瞬間都沒了,為再也不用與這人虛與委蛇,為再也不用看他道貌岸然地假扮好伯父。
楚傾看著侄女滿是淚水的臉,終於明白侄女為何變了。
「你何時知道的?你二哥也知道?」他沉默片刻,低聲問道。
楚蓉側轉過身,狠狠抹了把眼睛,「二姐姐出嫁那晚,爹爹喝醉酒,他說醉話我才知道了。我答應過爹爹,這事不會再告訴任何人,你盡管放心好了,二哥依然會敬你為伯父,我也不恨你,只求你別再管我的事,最好以後都當沒有我這個人!」
小姑娘話裡都是嫌棄是不屑,有那麼一瞬,楚傾真想答應的。
強扭的瓜不甜,她不稀罕他這個伯父,他還管她做什麼?
可念頭一起,他馬上想到了侄女罵他的那番話。
他為何會冷落女兒十二年?因為他曾經想過對女兒好,連續幾次被女兒冷冰冰拒絕諷刺後,他就是剛剛那樣想的,對她好她不稀罕,他何必自討沒趣?
然後女兒真出事後,他才嘗到了後悔的滋味兒。
三夫人與他沒有任何血緣關系,三夫人歹毒陰狠,他殺她只覺得一刀殺死都不夠洩憤,但侄女不一樣,她是楚家的子嗣,她還小,她只是因為怨他生了執念,她並沒有做過錯事,女兒回家養胎時侄女有太多機會暗算女兒報仇,她都沒有,只是執拗地要與他撇清關系。
楚傾笑了,從桌子抽屜裡取出一樣東西,起身走了過去。
楚蓉皺眉往後躲,楚傾搶先摸了摸她腦袋,無奈道:「你是我親眼看著長大的侄女,我不管你管誰?蓉蓉不用害怕,剛剛你罵得都對,我殺你娘時沒有想到你,是我的錯,是我自私自利,但你始終是我的好侄女,我做不到眼睜睜看你走死胡同而不阻攔。」
「我不用你……」
「你也說了,你娘有錯,那我殺她是她罪有應得,我犯的錯只是沒有想到你,那我這樣,可否能消了你的氣?」楚傾忽的抬手,鋒利的匕首在空中輕輕一轉,下一瞬被他握在手裡,毫不猶豫地朝右小腹插了過去。
楚蓉猛地捂住了嘴,滿眼駭然。
楚傾眉頭皺了皺,嘴角卻帶著一抹無賴的笑,「好了,現在我跟你賠罪了,我就還是你伯父,除非你馬上殺了我,那麼只要我活著,我依然不許你嫁給他,蓉蓉怪我一輩子我也不會改主意。」
「你以為你這樣我就會領你的情嗎?」楚蓉仰頭問,嘴唇哆嗦,淚水不停。
「我不用你領情,就是讓你知道我的決心,我說不許你嫁,不是說著玩的。」楚傾吸著氣道,跟著仿佛很輕鬆般將匕首拔.了出來扔到地上,捂住小腹道:「糟了,好像插.錯地方了,蓉蓉快幫我喊人……」
說著呲牙咧嘴地靠到了桌子上,低頭看傷口。
楚蓉的目光跟著看了過去,就見男人的手早紅了……
沒看第二眼,她哭著跑了出去。
楚傾側耳傾聽,聽到侄女哭著吩咐富貴快去請郎中。
他由衷地笑了,他就知道,這個侄女是個好的,只是一時想岔了而已,或許她再也不會喊他伯父了,但至少她不會因為年少的沖動後悔一輩子。
想到女兒,楚傾笑得越發安慰。挨了一刀子,女兒總該回家孝敬孝敬他吧?帶著他可愛的外孫一起來,至於女婿,程鈺要是識趣主動提出讓女兒多住幾日,他就給他點好臉,否則還不許他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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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王府
壽王還沒等到楚家三老爺前來拜訪的消息,先等到了明德帝宣他進宮的口諭。
壽王知道昨晚的事情瞞不過父皇,但楚傾親女兒嫁給程鈺了,他娶了楚蓉也不可能將楚傾拉過來,楚蓉的父親經商,對他更沒有什麼助益,他就是喜歡楚蓉才想娶的,父皇沒理由懷疑他另有所圖。
壽王信心滿滿進了宮。
明德帝根本沒給他解釋的機會,打發了宮人,劈頭蓋臉一頓好罵:「你姑母才去世兩個月,朕與太后為此取消了宮宴,你二哥三哥都在王府裡待著,只你有心思出門賞花燈!賞就賞了,好歹別讓人知道,偏你有本事,還英雄救美了一回!被那麼多百姓撞見,你讓他們怎麼看你,怎麼看皇家的孝道?朕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壽王惶恐地跪了下去,「兒臣知錯了,甘願受罰。」楚蓉十六了,輕易不好出門,他只想著中秋借口合適,忘了姑母過世那一茬。
明德帝狠狠瞪兒子一眼,罰了他半年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