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藉女人的直覺,我覺得和一的眼神有點蹊蹺,就像是,像是……一精怪的小孩發現什麼秘密似的。
心裡咯噔一聲,難道昨晚喝醉後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心裡翻江倒海地折騰著,可面上也不敢表露出來,只能裝迷糊道,我們不是在KTV嗎?怎麼到這來的?
醉酒的好處就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將事情忘記。
你們醉了。和一做了簡短的解釋。
謝謝,我去叫唯一起來。
也好,你們醒了,護花任務完成,我先回家了。和一將腳從凳子上搬下來,伸伸胳膊揉揉腿,看樣子這種姿勢保持了不少時間。
和一這人還是很君子加紳士的。我在心裡評價。
誇獎後完剛轉身,他忽然又叫住我,秦綺。
這是他第一次沒叫我嫂子,而叫了本名。雖然疑惑,但面上也不好露出什麼,我故作無事地應道,嗯,怎麼了?
和一併沒有立即說話,只是拿著那雙眸子瞅著我,眼神帶著四分之一的探究,又帶著四分之一的好奇,還帶著四分之一的提防,剩下的四分之一則是些我暫時不大看得懂的東西。
末了末了,他再像沒事人一般,笑道,沒事,好好休息下。
不得不提,和一笑起來,眸子是很漂亮的,當然和純潔乾淨什麼的都掛不上邊,映著眼角的淚痣,是一種複雜。
只是,人世間最綺麗的,不正是複雜嗎?
將唯一安頓好後,我回家,手機是開著的,就一個未接來電,唐宋的。
雖只有一通,但對於我們這樣的夫妻關係來說,他也算是盡責了。
畢竟是宿醉,腦袋有點暈沉沉的,回家後什麼也沒弄,直接就躺床上去了。
這回沒睡好,做夢了,還是那個熟悉得足夠困惑我的夢——在濃霧縈繞的樹林裡,雖有陽光,卻照不到底,我跟著一個人影向前走,執拗地,不知對錯地。
依舊是沒有走出去便醒來,這是個從我十多歲起就開始做的夢,不知何時才會有結果。
睜眼,發現床邊放著清水和阿司匹林。
管是誰拿來的,吃了再說,將藥服下,可能是心理作用,頓時感覺舒適不少。
下樓來,發現唐宋在樓下客廳沙發上看書,我腳剛踏上樓梯,他就覺察了,將眼鏡從鼻樑上摘下,書輕輕放置一邊,起身道,有粥,現在想吃嗎?
今天一整天除了阿司匹林還什麼都沒下肚呢,自然是要吃的。
沒多久,溫熱的粥便端了上來,混著雪梨蓮子,格外清新香甜。
你做的?我問。
買的。唐宋同學很誠實。
他靜待一旁,等我吃完,一直沒問我昨晚去了哪裡。而我,也不太想說。
今天爸打電話來讓我們晚上回去吃飯。唐宋道。
哦。我應了一聲,忽然又想到什麼,隨即問道,你爸還是我爸。
這結婚後確實麻煩,爸媽都多了一倍。要是哪方父母再勤奮點,多離幾次婚,指不定多出三四倍呢。
回去做什麼?我有點提不起興趣,許是昨晚酒精還遺留在體內吧。
結婚後第一次回娘家,還需要理由嗎。唐宋的想法與我不同。
娘家?我舀了一勺雪梨蓮子粥放入嘴中,慢慢咀嚼著這兩個字。
不管怎樣,規矩還是要遵守的,晚飯時還是提了大包小包的東西,隨著唐宋回娘家。
秦麗來開的門,看見我和唐宋,笑得格嘰格嘰的,接過禮物,把我們推進屋裡。
禮物全是由唐宋準備的,其中有一副圍棋,漢白玉與黑墨玉製成,
爸一看見唐宋立馬將他拉過去陪著下象,而秦麗則拉著我到樓上房間說悄悄話。
秦麗隔壁便是我出嫁前的房間,伸手推門正準備懷念下過往的時光,卻忽然發現那屋子裡屬於我的東西全不見了,轉而堆滿了健身器材。
秦麗小聲道,媽說你都出嫁了,以後也不會回來住,所以……
我明白的。我微笑。
我明白迫不及待地想將一個人從自己生命中抹去是什麼感覺,二十多年來,我早就明白了。
我們來的時間算晚的,沒幾分鐘,便開飯了。
下樓梯時,我看見第三級階梯上有個陳舊的小坑,左小腿忽然隱隱做疼。連忙移開眼,不再去看。
只是很多事情,不是你逃避,它就不會再來煩惱你。
唐宋雖然不愛說話,但畢竟從小也跟著父母應酬,應對得體,看得出,我家人對他十分滿意。
酒過三巡,爸叮囑唐宋,小綺這孩子比較害羞,嘴雖不甜,但心地是好的,又孝順,你以後多讓著點她,她有什麼不對的,你告訴我,我來批評她。
爸,這話說重了,能娶到秦綺是我的福氣。唐宋開始給我戴高帽。
爸聽完,笑呵呵的,看看旁邊默不作聲的媽,輕推下她,道,你也說兩句吧,女兒第一次回娘家呢。
此時,媽正在剝蝦皮,鮮嫩的蝦肉和她白皙的手彷彿融為一體,將蝦肉蘸好醬,放入秦麗碗中,也沒抬頭,只道,唐宋啊,你周圍有沒有什麼優秀的青年,幫我們小麗留意下。
我們現在談的是小綺。爸咳了一聲。
我現在談的,則是小麗。媽道,聲線婉轉卻冷漠。
我周圍是有一些不錯的男孩子,但就怕小麗看不上。唐宋不知何時,將一隻剝好的蝦放入了我的碗中。
這感覺有點說不出來的滋味,因為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人幫我剝蝦。
這麼一想,忽然有點蕭瑟的味道。
奶奶的,姐這輩子混得真不咋滴。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吃完飯還是趕緊走人為妙,坐上唐宋的大眾輝騰,我一溜煙奔了。
怎麼像是在逃?路上唐宋問。
因為……有鬼。我抬抬嘴角。
沒事,我們自己的家是沒鬼的。唐宋道。
憑藉唐宋的聰明勁,我敢用十個腳趾丫丫打賭,他一定是覺察出了什麼,可卻沒有追問。
只有最親密的人才會肆無忌憚地探聽對方的秘密。
我和他,並不是那種關係。
回到家都快九點了,明天還要上班,我也準備洗洗躺床上看看書就睡了。
你先去睡,我看看電視。照例,唐宋沒有和我進同一屋睡同一炕的覺悟,不,是打算。
在樓梯的最後一階,我轉身,瞅著唐宋,眼神定定的。其實我的本意就是想對他說,宋啊,你真不想知道下我家的內幕嗎?
當然最後關頭我還是猶豫了,只是在階梯上傻站著。
但不愧是夫妻,唐宋很快就發現了我強大的小宇宙,抬起眸子,輕笑著問我,怎麼了?
我秦大綺確實是個沒種的人,沒種兩字不僅形象地描述了我的生理,更確切地描述了我的心理。所以到最後,儘管有不少話想說,但我也還是很賢妻很良母地叮囑了一句話,你也早點休息吧,別太晚睡了。
相敬如賓啊相敬如冰,居委會那些大媽要是不把我們家弄成什麼和諧家庭示範點的話,我立馬跟她們急。
雖然結婚了,但我和唐宋並沒有去度蜜月,畢竟倆新婚夫妻要是還住兩間客房就太扯蛋了。儘管如此,對外宣稱蜜月還是度過了,所以放完假一回到單位,我立馬發揮十二萬分的想像力去應付那群差一點就比我還八卦的女人們了。
蜜月啊?去的是馬爾代夫。
景色啊?那是賊美賊美的。
海水啊?那是可藍可藍的。
浪漫啊?那就不說了。
好不容易將故事編完了,我看看報紙喝喝茶水準備下班,誰知胡主任打來個電話,小秦啊,你來下我辦公室,教委有個任務需要你幫忙完成。
領導叫哪裡敢怠慢,忙撒著四肢跑去一瞅,不好了,胡主任在笑,且是笑容可掬。
胡主任安排任務給你時都會笑,而他笑的程度與任務難度是呈正比的。
任務容易時,他老人家笑得像朵雛菊。
任務不難不易時,他老人家笑得像朵杭白菊。
任務難時,他老人家笑得像朵波斯菊。
而現在,一朵波斯菊就在我眼前迎風張揚,弄得我雙腿直哆嗦。
看來悠閒日子又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