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唐宋也不懂,他的眼中染滿了與我同樣的迷惑。

  這樣下去,我會變得不像我,而他也會變得不像他。和一說得對,我愛得太卑微,愛得失去了自我。

  我愛得都忘記了自己的名字,秦綺。

  唐宋,我抬頭,迎著他的眼眸,輕聲道,我們,不如分開一段時間。

  有時候放手並非是為了放棄,只是給雙方一點時間,理清頭緒。

  當做出這個決定後,我從家裡搬了出來,前兩天住在飯店裡,第三天蘇家明八卦女王附體,不知從哪裡得知此事,居然找上門來,硬把我拉到一40平米小戶型房子裡,說這是他朋友的屋子,但人家出國去了,正好要個人來守守,免得遭小偷,特許我免費住下。我一看,這屋子乾淨整潔,挺溫馨的,就不客氣住下。當然,蘇家明也不是吃素的,作為報答,我決定請他吃一個月的午飯。

  跟蘇家明吃飯的好處是倆吃貨湊一塊吃東西特別有感覺,那是吃嘛嘛香;壞處就是這人八卦之心太盛,嘴裡塞滿了東西還在問我關於分居的事情,我的回答總是敷衍。

  獨身還習慣不?還成。打算分居多久?待定。有沒有打算婚內出軌?沒想過。這招是以退為進還是破釜沉舟啊?見仁見智。

  當然了,他的最後一個問題還是將我炸得不淡定了--你就不怕在分居的日子裡,唐宋會與范韻複合。

  烏鴉嘴。我唾蘇家明一口。

  看看,還是怕吧。蘇家明小得意。

  不怕我在你飯裡下毒就少說點話。我進行了輕度威脅。

  蘇家明是個好同志,知難而退,低頭吃飯,不再執著於這個問題。

  可沒吃多久,又憋不住了,問道,秦綺,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啊?要離婚什麼的趕緊趁早,看著現在還沒老透,把自個再嫁一道,誰說下一個就會比唐宋差不是。

  有你這麼攛掇人離婚的嗎?太不促進社會和諧了。我站在大角度批評他。

  我可是為了你著想,早市黃瓜2元一斤,中午1塊5一斤,晚上一塊就全賤賣了。蘇家明還在遊說著。

  你說你身為一個男人,怎麼就沒點大男人的覺悟啊,整天就這麼八卦來八卦去的,越來越像我,你讓我以後怎麼對得起你們蘇家列祖列宗啊?我憂心。

  姐姐,你自己事情都沒忙過來,我們家列祖列宗就不勞您掛心了。蘇家明嘴上功力越來越見長。

  我倒不想掛心你們家事,就是你整天掛心我們家的事,閒得慌。我搖頭。

  也不知這話是什麼地方惹到他了,這孩子脾氣一上來,將筷子一丟,湯汁一甩,轉身就走。

  我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怔在原地,有點尷尬。嘆口氣,原地坐下,繼續吃--一大桌子東西呢,不能浪費了。

  正埋頭吃著,忽然有人在對面坐下。抬頭,就對上那對細長眼眸。

  碰巧遇見我?我明知故問。

  哪裡次次都會這麼巧?特地來找你的。和一也沒隱瞞。

  找我做什麼?我也吃得差不多了,找老闆結完賬,跟他一同出去。

  聽說因為上次的事情你和唐宋吵架了。和一道。需要我去解釋下嗎?

  該解釋的上次不是解釋完了,再說也不是因為你。我坦白。

  還是因為範韻。和一總要點破。

  我默認。

  大綺,這樣有意思嗎?我覺得你有點偏執。和一說。

  我搖搖頭,這些事情真不想再多說。

  和一也察覺了我寡言,提議同他去喝點東西,我想了想,婉拒了。

  怕他繼續誤會。和一瞄我一眼,輕輕地問。

  怕我們仨都誤會,還怕這個世界誤會。我還他一眼,輕輕地。

  和一低著頭,半晌不說話,眼睫毛低垂著,遮著那雙含義豐富的眸子。大綺,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直接道。和一,以前的事情我可以淡忘,卻沒法子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

  和一似乎勾了下嘴角,是一種想笑卻沒什麼力氣的感覺。大綺,給你的時間還是不夠對嗎?

  不是時間,是我自己的問題。已經發生的事,必然會產生後果,我沒有辦法回到之前與你相處的狀態,我和你之間的關係會是尷尬的存在,連朋友都不大可能做得下去。我直截了當地說了。

  如此直言,也不怕傷害他,都是這樣的,人都是這樣的,對愛自己的人殘忍,再忍受自己所愛之人的殘忍。

  和一沉默著,冬末初春的陽光,半是寒冷半是溫暖,照在他臉上,那張臉,多好看,但我就是不愛,自己也恨自己,痛苦都是自找的。

  沒事的話,我先走了。我說。

  再待下去也不能改變什麼,生活就是一筆亂賬。

  和一叫住了我。你知道顏色坊幕後的老闆是誰嗎?他忽然問。

  我不做聲,停住腳步,看向他。

  是唐宋。他說。在與范韻分手後,他就開了那間會所,是思念故人之處。

  我安靜地等待著,我相信和一想告訴我的不止這些。

  果然,他拋出了底牌。唐宋在顏色坊中有一房間,裡面裝有很多東西,想去看看嗎?

  我無法說出不字,即使知道這是和一的一個局,我也必須去。

  我想,我需要的東西,就在那裡。

  東西在顏色坊三樓最裡的小房間內,毫不起眼,最適合隱藏。鑰匙和一已經提前拿到,當然它的來歷不會太光明,然而我也沒有心思去追究。

  打開,裡面燈光昏暗,隔許久眼睛才能適應。而當適應之後,我發現除了靠墻的一個書櫃,其餘沒什麼東西。

  我向著書櫃踱過去,看見一抹紅色,紅得陳舊,紅得黯淡,卻如此刺目。

  那根紅色的編織手鏈,那根被我丟棄被他撿起的手鏈,那根見證了唐宋與范韻感情的手鏈,那根他說已經丟棄的手鏈。

  它安靜地躺在那裡,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彷彿在無聲地發出無惡意的冷笑--它的勝利,根本不需要我這個失敗者的沮喪來增彩--它的自信,是理所當然固若金湯的。

  它從沒把我當成對手看待,我沒有這個資格。

  不止是它,還有滿書櫃的物品都在冷而高傲地笑著。

  唐宋與范韻的合照,情侶衫,小裝飾物,各式各樣的物品,記載著那些我最害怕的曾經,連拿起再看一眼的勇氣也沒有。

  我的腳底心像是有個洞,黑色無底的洞,力氣持續而無聲地流逝,我整個人如初生時般虛弱。

  如果顏色坊是唐宋的一顆心,那麼這個房間便是心底隱藏的小角落,與范韻的感情永遠存在。

  累,開天闢地從未有過的累。終於明白,我與之作戰的,不僅僅是一個范韻。

  我對抗的,還有唐宋人生中第一段最純純的感情。

  我滅得了范韻,卻對抗不了唐宋。

  看清了自己的自不量力,渾身開始發冷,冷得牙齒打顫。

  我多卑鄙不是?耳邊傳來和一的自嘲聲。

  和你無關的。我說完便轉身走出去,雙目開始脹痛,再不能自虐下去。會瘋。

  低著頭往前走,走廊地毯挺厚實,踏上去很安靜。也許是太安靜了,所以當和一猛拉住我手時,我霎時間湧出不知今夕是何年之感。

  下意識抬頭,看向和一,而和一卻看著前方,彷彿前方有洪水猛獸般。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我發現了兩個人。

  男的高挺,女的纖細,搭在一起,煞是和諧--我是說,如果不是有我這個妻子在場的話。

  唐宋與范韻站在一間包房門前,范韻想走,唐宋卻阻止著他,拉拉扯扯,牽牽絆絆,一團混亂。

  在某個瞬間,唐宋抬頭,發現了我。臉上的吃驚如煙花盛開--我聽見了自己心中某件東西爆炸的聲響。

  我們四人就這麼呆在原地,按兵不動,彷彿誰先動了,便先亂了陣腳。

  范韻,好久不見,走,咱們去喝一杯。和一主動出擊,將范韻拉著,推開包房門,走了進去。

  在關門的時候,范韻的眼神我忘記不了--很是複雜,濃郁深沉。

  是勝利者的微笑,是挑戰者的示意,還是其他,我都不想去追究。

  昏暗的燈光將唐宋的輪廓映得模糊不清,他慢慢向我走近,但聲音卻越來越遙遠--今天我和范韻,並非是你想像中的那樣。

  你們之間是怎樣?我想自己已經沒有權力知道了。這是我的回答。

  這……是什麼意思?唐宋忽又上前一步。

  意思就是,我願意……成全你們。我們之間近得能觸及彼此的呼吸,兩顆心卻遙遠得無邊無際。

  唐宋的呼吸似乎停滯了片刻,再開口時,語氣中增加了涼意。

  如果沒有和一,你會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他問。

  與和一無關。我解釋。

  在我看來,是有的。唐宋看著我,慢慢地後退了一步。

  他來去自如,能夠隨意控制與我之間的距離,他要的是安全的距離,缺少愛情的夫妻,能夠安全地相依相伴,白頭偕老。但我做不到,要麼遠隔天涯,要麼近若咫尺。

  怪只怪,我只愛他,他卻並非只愛我。

  我再無力解釋,越過他,腳步一輕一重地離開。唐宋抓住我的手臂,力氣很大。

  為什麼現在都不肯跟我好好說話?唐宋左手將我拉住,背對著我。

  我看見那間屋子裡的東西了。我道出實情,聲音疲倦地連自己也吃了一驚。唐宋,那些東西,太多太重,我搬不動。

  他的手,劇烈地抖動了下,彷彿被燒得通紅的鐵燙傷一般。

  我的氣管狹窄得只能供游絲般的氧氣通過,難受。

  終於明白,自己要對抗的,不是范韻,而是唐宋的整個青春,是他最珍貴的記憶,是構成他整個人生最重要的情感。

  我不自量力,敗得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