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大結局

  我不知道如何回話,我從來沒有與她如此平靜談心的經驗。

  他騙走了我所有的錢,他剝去了我所有的自尊,他毀了我一生,可是……

  媽沒有繼續往下說,但我清楚,她想說什麼。

  可是……她還是愛他。愛到最後,成了恨,他不在身邊,所以恨了我。

  我是這場冤緣裡的受害者,但這場冤緣也給了我生命。

  誰是錯,誰是對,如同車禍後的殘骸,骨肉相連,辨不清晰。

  到如今,我竟誰也恨不得,誰也愛不得。

  小綺,聽說你去找過他?他有沒有……提起過我?媽努力地吞嚥下唾沫,很艱難地詢問。

  她的眼神,竟像是一個孩子,帶著最純最淒涼的渴望。

  他叫游秋聲,是個很漂亮的男人,是的,我見過他了。我蹲下身子,輕聲在媽耳邊道。媽,他告訴我,當年並不是故意騙你的。他只是想要拿那筆錢去做生意,去掙更多更多的錢,好讓你讓我能過上好的日子,可是他失敗了,貧困潦倒,怕你失望,一直都不敢來見我們。我編出了一個故事,如果故事能讓人開心,真假又有什麼區別?

  他真的這麼告訴你?媽掙紮著想要起來,但卻被我按住。

  是真的,他一直都想著你,他永遠記得那個站在桃花樹下,背著手,眼神倨傲又脆弱,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的十九歲少女。

  媽逐漸地平靜了下來,輕聲道,那天,他臉上滿是油彩,但卻依舊漂亮得讓人炫目,我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男孩子。

  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在慢慢變冷。

  他向著我走過來,我很緊張,但卻不想表現出來,就這麼硬挺著。他走過來,對我一笑,身後的桃花也比不上他的笑容。

  媽的眼皮緩慢地睜眨著,像是在播放著回憶的影片。

  他說,當我的模特好不好?他的聲音真好聽,像是雲,軟軟的,綿綿的,真好聽……

  媽還在緩聲說著,但聲音已經微弱得幾不可聞。

  我沒有辦法拒絕了,他就是一片雲,我想抓,也抓不住,想逃,也逃不了,我的身體困了一陣子,心困了一輩子,一生就這麼過去了……

  我按下了呼叫器,醫生趕來搶救,一陣喧囂吵鬧裡,我只覺得,似乎有一隻柔軟的手掌撫過我的臉頰,然後……飛走了。

  凌晨4點50分,媽走了。

  外公外婆雖一直有心理準備,但得知這個消息,仍舊支持不住,臥病在床。媽所有的後事,都由我一手操辦。

  我把媽的骨灰安葬在秦麗旁邊,這樣她們倆都不會孤單。

  忙到第二天中午,我就暈倒了,醒來後看見床邊站著唯一與段又宏。

  我長吁口氣,幽幽道,想以前我身邊還是有幾個護花使者的,沒料到這一年老珠黃,就剩下你們金頭與銀頭倆了。

  有我們就算不錯了。唯一說著便想打我,半途卻紅了眼睛,收回手,道,大綺,你都瘦脫形了。

  看看鏡子,裡面的人確實認不出。

  現在流行骨感美唄,我笑著想站起來。

  段又宏邊給唯一做眼色讓她攔住我,邊道,大綺姐,剩下的事我來做,你這幾天好好休息。

  我瞪他一眼,道,你小子想將功補過呢?

  段又宏又開始嬉皮笑臉,說,是呀,大綺姐你大人有大量,給我個機會吧。

  我知道他們是害怕我身體吃不消,都是好意,不能辜負,也就應了。躺床上輸了一天水,等好得差不多了,又開始往唐宋那跑。

  唯一拉住我,道,姑奶奶你就消停下吧,真不怕歇菜啊?

  我這樣一個女流氓,哪裡能說歇菜就歇菜呢?我笑。

  唯一擔心地看著我,說,大綺,你要是想哭,就哭吧,沒人笑話你,要有人敢笑,我立馬讓他變不成人。

  哪有安慰人安慰得這麼血腥的?我說。

  大綺,你別憋著,憋出病來我沒錢給你治的。唯一繼續勸說。

  我真沒事。我笑。

  我明白唯一的關心,媽去世後我一滴眼淚也沒流,不是恨,只是我哭不出來。

  真的哭不出來。

  時間飛速流逝,唐宋甦醒的機會越來越小,但我還是照常跟他說話。

  夏末的這天,我開始給唐宋念他最喜歡的書--《小王子》。

  6歲時,我在一本名為《大自然的真實故事》的書中……

  從前,在某個星球上住著一位小王子……

  到了有人的地方照樣孤獨……

  它是我的玫瑰花……

  重要的東西眼睛是看不見的……

  如果一個人聽任自己被人馴服,那他就要冒流淚的風險……

  我就是這樣被唐宋馴服了。

  而馴服了我的唐宋卻怎麼也醒不來。

  潛伏的哀傷剎那間湧了上來,將我沒頂。

  唐宋,我撫摸著他的臉頰,輕聲道,唐宋,秦麗走了,媽也走了,世界上沒有幾個人能讓我依靠了,我請求你醒過來,我求你,醒過來吧,我真的快要撐不下去了。

  唐宋的臉頰上滴落了幾滴淚水--屬於我的。

  我將臉埋進他的掌心,輕輕地啜泣著。唐宋,求求你,我求求你快點醒過來。不是說好我們要一起好好過下去?不是說好我們要生個和我一樣的女兒嗎?你怎麼逃避?你怎麼可以就這麼睡過去?

  前塵舊事誰對誰錯又有什麼關係,我只知道我愛唐宋。逃了那麼遠,並沒有讓我不愛他,而是讓我懂得如何愛他。可是等我醒悟了,他卻沉睡了。也許這是上天在懲罰我們醒悟得太晚。但我已經知錯了,為什麼還要讓這懲罰繼續?

  唐宋,如果真像你說的那麼愛我,為什麼要看著我流淚卻不做聲?你證明給我看你愛我呀,你抱我呀,你吻我呀,你為什麼一動不動?我輕輕地哭泣著,整個心肺都像要被悲傷撐得漲裂。

  可是唐宋卻一動不動。

  我哭得身子在微微顫抖,一雙小手卻趴在我的手上,耳邊傳來呀呀的稚嫩學語聲。

  抬頭,看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是靜夏。

  回頭看著虛掩的病房門,我知道必定是唯一帶著靜夏來看我,卻撞見我情緒崩潰,不好勸我,便放靜夏進來安慰我。

  靜夏只會喊爸爸媽媽,見到我每次也只是呀呀地叫,然而看著床上的唐宋,她卻用胖乎乎的小手指著,叫出了清晰的爸爸兩個字。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糾正道,靜夏,這是叔叔,叔,叔。

  靜夏卻不聽,依舊叫著,巴巴,巴巴。

  等會你親爹不氣死,我刮了下靜夏的小鼻樑,接著起身去洗手間準備洗把臉再把靜夏送回去。

  水嘩啦啦地開著,依稀聽見靜夏先喊了幾聲巴巴,接著又咯咯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你一個人傻笑什麼呢?靜夏?我邊問邊走出洗手間,卻發現,靜夏的小手被一隻大掌握住。

  而那隻手,瘦弱白皙--屬於唐宋。

  我怔住心神,一步步踱了過去。

  我看見,靜夏趴在病床邊,正笑著甩屁股,而病床上的那個男人,他睜開了眼睛,正疼愛地看著靜夏。

  沾濕水的手帕掉落在地,撿起笨重水珠,我站在原地,內心被強大的情緒衝擊得頭昏腦脹。

  那個男人抬起疲倦的眼眸,微笑著看向我,時光無情流逝,他卻仍舊如當年那個白衣少年,身姿雅俊,一抹飽滿且溫潤爾雅的白。

  滿目淚水中,我聽見他輕聲道,夫人,我才是被馴服的那個。

  那天晚上,擁抱著唐宋,我做了個夢--一個男人帶著我從那個濃霧縈繞的樹林裡走了出去,他回頭,他微笑,我鼻端儘是清新的美國梧桐和詭秘的白麝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