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太夫人是成國公的嫡長女,太老公爺,咳咳,比較風流。」黃鸝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給了如玥一個「你懂的」的眼神,「當年太老公爺迷上了一個青倌,偷摸摸地給她脫了賤籍,又養了兩年外室,最後以良妾的陣仗把她迎進了門。結果呀……」

「你個小蹄子,再敢饒舌,小心被主子絞了舌頭!」張媽媽凶神惡煞地走過來,拿起抹布就往黃鸝頭上蓋,黃鸝俏皮地吐了吐舌頭,躲著逃離了現場。

如玥聽八卦聽得正在興頭上,一被打斷,好奇得跟貓爪子撓來撓去似的。

她拉著張媽媽,搖來搖去,眨巴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張媽媽被她磨得沒轍,伸出手指輕點如玥的額頭,笑罵道:「以前怎麼就沒發現姑娘這麼活泛呢!」

如玥發出小貓兒似的聲音,將自己的小腦袋貼在張媽媽的胳膊上。

「好好好。」張媽媽蹲下/身子,用粗糙的手幫如玥將她褶裙的下擺慢慢抻平,慢悠悠地道,「老奴也只趕上那場風波的尾巴,不過老奴的親娘當時可全瞅見了。長興侯府和成國公府世代交好,老侯爺和太夫人是定了娃娃親的,老奴的親娘是老侯爺的奶娘,見天兒地跟著年少的老侯爺去國公府。當時那女人鬧得國公府家宅不寧,還想拿自己的女兒頂了太夫人,嫁進長興侯府呢!」張媽媽說到這裡,抽空咬牙切齒地暗自罵了句「毒婦」。

如玥裝作沒聽見,推了推張媽媽的肩膀,讓她快點兒說。

「太老公爺被那女人迷得轉向,居然默許了!幸好老侯爺和太夫人青梅竹馬,非太夫人不娶,這才保了太夫人的一世榮華。姑娘瞧瞧現今的成國公府,哪裡還有當年的盛況?不過是靠著祖蔭沒有完全敗家罷了!不過如今的國公爺是個好的,眼瞅著國公府也快好起來了。」張媽媽歎了口氣,站起來摸了摸如玥的額發,「姑娘您也別怨太夫人,饒是誰經歷了這些子事情,都不會給妾室好臉子瞧的。」

如玥心道:哪輪得到她怨太夫人?但求太夫人別把對那女人的怨氣撒到自己身上她就燒香拜佛了。

她想了想,提筆寫道:最後呢?

張媽媽問:「什麼最後?姑娘是說那女人嗎?」

如玥點點頭。

「還不是老了死了?到底妾室就是妾室,瞧她生下的那幾個子女,沒一個有出息的!還得靠著國公府救濟,活該!」

如玥的神色黯了黯。

張媽媽忙掌了一下自己的嘴,急急地解釋道:「老奴不是那個意思!雲姨娘是大家閨秀來的,行事光明磊落又大道,老奴可從沒把姨娘當一般妾室,自然三少爺和姑娘也個個兒是好的!」

不是一般的妾室也還是妾室,不過糾結這些事又沒什麼好處。

如玥拍拍張媽媽的肩膀,示意她寬心,又附贈一個大大的笑臉。張媽媽不好意思了起來,訕訕地縮到一邊,利落地開始收拾東西。

「三小姐累了吧,奴婢給您拿了一碟小零嘴兒。」雪雁看黃鸝和張媽媽都離開了,又不死心地湊上來。像她這種從人牙子處買來的丫鬟,又不是家生子,在府裡沒什麼靠山,想往上爬就得做點兒討好主子的事。

如玥想事情想得入神,隨手搭上放著幾塊點心的掐絲琺琅白底青花碟子,拈起一塊,就要放進嘴裡。突然覺得不太對勁,猛地轉頭看向獻殷勤的雪雁,見她正渴盼地盯著如玥手中的點心,眼睛睜大,放佛冒出一連串大字——快吃呀!快呀!快吃下去!

超乎尋常的熱情。

如玥留了個心眼兒,拿著點心的手轉了個圈兒,用另一只手捧起小幾上的茶碗,往雪雁眼前湊了湊。雪雁連忙將碟子放到一旁,繞到小幾一側,提起茶壺給茶碗裡添了些茶水,再抬頭時,看到如玥手中的點心已經少了一半,頓時喜上眉梢。

把吃剩的點心放到碟子裡,如玥擺擺手,讓雪雁下去。

雪雁潦草地行了個禮,急急忙忙撤走放點心的碟子,踏出主屋。如玥瞇瞇眼,將黃鸝招過來,指了指雪雁的背影,黃鸝了然:「姑娘安心,奴婢一定仔細跟著她。」黃鸝雖然話嘮,但做事干脆利落,她遠遠地跟著雪雁,見她一陣風似的出了菡雅軒,踏上抄手游廊,穿過月亮門,繞過小花園,從凌韻院的後門偷偷摸了進去。

黃鸝心裡暗罵一聲,返回了菡雅軒。

「那蹄子去了夫人院裡。」黃鸝附在如玥耳邊嘀咕。

如玥眸色漸冷,過了半晌才從唇邊吐出模模糊糊的兩個字:「呵呵。」

黃鸝不明所以:「姑娘有什麼吩咐?」

如玥看了她一眼,從袖子裡掏出半塊點心交給黃鸝,提筆在宣紙上寫道:秘密存起來帶到侯府。

黃鸝取出小帕子,小心翼翼地將點心包了起來。

如玥則將寫了差不多半張的宣紙拿起,仿佛玩耍似的一點一點地把宣紙撕成碎末。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雪雁投靠了鍾氏,那點心裡是徹底毒啞她的藥吧。蘇如玥在府裡不可能敵人,但雲姨娘卻有,她的啞症也只是被殃及池魚了而已。將雲姨娘恨到骨子裡的鍾氏,又怎麼會甘心蘇如玥往好的方向發展?

所以她一定會再次下手,如玥這幾日一直等著。

果然等到了!

……

凌韻院的暖閣裡,雪雁跪在地上,如實報了。

「小婦養的罷了,能有多少能耐?」鍾氏自負地捏起被吃剩的半塊點心,「以前是擔心被其他人發覺,這次索性把量加足,直接毒啞了她!」

盧媽媽笑道:「夫人就是太小心了,那些太醫們怎麼會為了一個小小庶女得罪堂堂正牌夫人?何況您還是昌寧侯的嫡女呢!老奴猜,那院判大人怕是早就瞧出來了,上次看完雲姨娘才給夫人連說了兩句‘放心’。一是判定雲姨娘活不過來年,二是不該說的他絕不會說。」

「說的是,能坐上院判的位子,他手裡醃臢事還能少了?」鍾氏頓了頓吩咐道,「碧靈,給我備一份禮,明日送到王院判府上。」

碧靈在其他人面前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但如今卻甜甜地湊趣道:「夫人真是仁厚,那院判大人巴不得為夫人效力呢,見到這份禮還不得直接供起來?」

「就你貧嘴!」鍾氏嘴裡罵著,卻是樂得用帕子掩了掩嘴角。

碧靈見馬屁拍對地兒了,樂顛顛地辦差去了。

鍾氏端起一杯茶,又對著跪在前面的雪雁淡淡地道:「你這差事做得不錯,等那丫頭走了後,就把你派給四小姐身邊做個三等丫鬟吧。」

雪雁嘴角抽了抽,她可是沖著二少爺的院子去的,四小姐刁蠻任性,還不如留在三姑娘院子裡吃冷飯呢。她躊躇了一下,抬頭道:「奴婢的娘希望奴婢多學些字,將來也好配人呢。」

四小姐一描紅就打盹兒,她這意思是不滿鍾氏的安排了。

「大膽!」盧媽媽斥道,「哪裡來這麼狂妄的下人!夫人面前還有你說話的份!」

雪雁兩股戰戰,驚得差點兒癱在地上。她以為自己立了大功,便可以討價還價的。

鍾氏用茶蓋慢悠悠地撇著茶葉:「我還想給你一條活路,看來是我多慮了。盧媽媽,讓她把這一碟子點心吃完,一點渣都不能剩,扔到後院柴房裡,餓死吧。」

雪雁還想哭號,盧媽媽一巴掌打得她右臉頰高高腫起,吐出兩顆牙。

「蠢笨的蹄子!」盧媽媽拿起點心,掰開雪雁的嘴,一股腦兒地往嘴裡塞,雪雁被噎得直翻白眼,「碧琴和碧池,把這蹄子扔到後院!」

兩名身段兒高挑的丫鬟一邊一個地架起癱軟的雪雁,一言不發地拖出暖閣。

「這種不知足的賤婢著實可恨。」鍾氏慢慢地轉著食指上纏絲嵌三色寶石的赤金戒指。

盧媽媽道:「可不是?夫人太心善,還想把她放到院子裡規矩著,但這蹄子既然這般不識好歹,死了也是活該的。」

鍾氏笑了笑:「等吧,等三丫頭毒發,等菡雅軒徹底亂套!那賤女人的兒子和女兒,我要讓他們痛苦一輩子!」

「其實夫人又何必急呢?反正三姑娘的婚姻大事還捏在夫人手心裡,到時候隨便配一個人就是了。」

「媽媽這話就錯了。」鍾氏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倚在椅背上,「三丫頭再怎麼說也是蘇府的三小姐,如果沒點子缺陷,哪能配給那人呢?」

「夫人找到合適的人選了?」

鍾氏笑得陰狠:「十二歲就淫遍了房裡全部丫鬟,連嫡姐房裡的丫鬟都沒放過,整日斗雞走狗,不務正業,偏偏家底豐厚,眼高於頂,非國色天香不娶。真是最合適不過了。」

「三姑娘長得跟個玉人兒似的,但才六歲,會不會來不及?」

「呵,除了美貌的庶女啞巴,誰會嫁給他?而堂堂廣恩伯的嫡幼子又怎麼會屈就娶小門小戶的女子?」鍾氏成竹在胸,「過幾年讓那小子見見三丫頭,怕是會把魂兒都給勾去了。」

盧媽媽恭維道:「夫人好手段。」

鍾氏也是被雲姨娘氣得狠了,即使損了自己賢惠的名聲,她也要親手把這賤人生的一雙兒女毀掉。雲姨娘分走了老爺全部的愛憐,留給她的只剩所謂的尊重。她整日忙於雜亂的庶務裡,卻要看著老爺和那賤人快活,她咽不下這口氣!

最激化她恨意的是生蘇如瑩的時候。

那時雲姨娘又病了,老爺居然守在了那賤人的房門外,即使她為了生瑩兒差點沒了半條命,老爺也是半日之後才遲遲趕來。

自那次起,只要鍾氏遇到雲姨娘,就尋著任何間隙擠兌、訓斥甚至阻撓。只不過雲姨娘從來都避著她,蘇智淵也就一直沉浸在「內宅和諧」的假象中。

說起來,上次見太夫人時,才是鍾氏第一次蘇智淵面前顯示出自己的惡意。

只不過平日克扣份例,請安時冷言冷語,雲姨娘又不會真的傻到看不出鍾氏的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