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直奔長興侯府。
如玥有些心緒不寧,如果這是杞人憂天的話,倒不如說是一種對危急的強烈第六感。她盯著碧萍手裡捧著的包袱,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其實處處都透露著不對勁。
鍾氏會親手繡雪帽給太夫人嗎?才怪!
鍾氏有那麼通情達理好說話嗎?放屁!
那鍾氏讓她在凌韻院等那一會子功夫是為哪般?總不能在茶水裡面投毒吧?如玥搖搖頭,這種低段數的法子鍾氏應該不會再用了。
想不通,想不通……
如玥端著黃底藍邊的青花茶盅,看著微微漾起圓圈狀漣漪的茶水出神。
當一切都沒有頭緒的時候,不妨以敵方的最終目的為切入點。鍾氏此生最恨如玥和蘇承灃,蘇承灃已經有了大出息,她一個內宅女子實在很難動手,所以她必須是把如玥當成突破口,干掉如玥後,再等蘇承灃心緒大亂時趁虛而入。
怎樣才算干掉如玥呢?
按照鍾氏以往的行為模式,是想給如玥找一個很垃圾的丈夫,比如浪蕩子衛宏林。
但現在顯然衛宏林這條線走不通了,而且經過蘇如瑩的事,鍾氏對如玥的恨意應該更盛,那麼一個小小的浪蕩子已經達不到她的要求。
還有更壞的嗎?
如玥首先想到的是齊郡王,但可惜,鍾氏把手伸在了蘇如雪身上,況且如玥尚未及笄,還沒把她徹底玩壞之前,鍾氏是不會輕易插手她的婚事的。
那麼,就要想想鍾氏會怎麼玩壞她了。
下毒這招已經用過並且失敗了,以鍾氏的謹慎程度應該不會再用,那她會怎樣?再結合今日出府的情況……
糟了!
如玥猛地把茶盅擱到小幾上,鍾氏這貨絕壁是在她等的功夫安排了什麼事!
她瞬間腦洞大開:殺手?刺客?還是車禍?
「噗。」如玥不禁自嘲地笑笑,覺得自己的腦洞都快開成黑洞了,這個時代怎麼可能有車禍嘛~
結果真的是車禍。
馬車的木頭□轆突然斷裂,右邊的□轆一下子飛了出去,車廂向右邊傾倒,車裡的東西「刷拉」一下全部倒了下來。畫眉眼疾手快地打掉了撲向如玥的物什,沖到如玥身旁把她扶穩,但倒霉的碧萍卻一腦袋撞到車窗上,暈了。
鍾氏在馬車上動了手腳!
如玥意識到時,一陣劇烈的撞擊,她由於慣性向後倒去,車廂地面上是一地的碎瓷片渣子。如果真的倒在滿地的碎瓷片上,不死也能落個半殘!
她下意識地護住臉,盡量讓自己的屁股先著地。
媽蛋,雖然屁股也很重要的說,但尊貴又可愛的臀部不僅肉厚而且動脈少,起碼危及不到生命啊摔!
與此同時,三個坐墊以幾乎是一瞬間飛落到那堆碎瓷片上,剛剛好接住了如玥倒下去的身子。非常漂亮完美帥!如玥除了鬢髮亂了些,居然毫髮無傷!
「姑娘,你沒事吧?」大功臣畫眉連忙將如玥拉起,朝車簾處警惕地一看,「我們得趕快出去!」
晚了!
又是一陣撞擊,這次直接把馬車給撞散了架,這馬車簡直稱得上是「假冒偽劣之傑作」,車身上的榫接更是「粗制濫造的典范」,兩次撞擊,就能讓馬車變型,松散,土崩瓦解!
頭頂的木塊一塊接著一塊地往下砸,畫眉就是再武藝高強,也擋不了這些來自四面八方的「襲擊」。
更何況她只是會些拳腳,壓根兒就算不上武功超群!
粗重的橫梁朝頭頂狠砸下來的那一刻,如玥閉上眼,心裡突然變得十分淡定:鍾叢巧,如果你丫這次沒整死我,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不活活地玩死你我特麼就不叫蘇如玥!
一聲駿馬的長嘶突然響起,如玥還沒反應過來,她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道扯出破碎的馬車。
落入一個懷抱,溫暖安全,卻略顯僵硬,充滿雄性霸道氣息的懷抱。
如玥腦子一懵,下意識地抓住男子的衣襟,但等她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後,頓時覺得又是一股天塌地陷——這次是精神層面上的。
大庭廣眾!摟摟抱抱!
她苦心孤詣努力維護了七年,純潔的就像白開水的閨譽,這次怕是要毀完了!
難道這特麼才是鍾氏的最終目的?
如玥睜開眼,抬起頭,看到一個弧度完美的下顎,順著臉頰向上看,是那雙堪稱絕美卻又充滿冷冽煞氣的鳳眸。
——顧景逸!
第一個滾入腦海的念頭竟然是:幸好是他。
第二個乍現的念頭:鍾氏應該指使不動他。
第三個念頭卻莫名其妙地轉換成:臥槽,這匹黑馬好高大,視野好寬闊有木有!咦?黑馬的眼睛真好看。
然後她無意識地撫摸上了黑馬的脖子,順滑如綢緞的感覺,還透著暖暖的體溫。黑馬享受地瞇起漂亮的大眼睛,打了個舒服的響鼻。
「翻羽很喜歡你。」
大概有好多年都沒聽到的男聲響在耳畔,如玥卻覺得無比熟悉。
「它叫翻羽?行越飛禽,果然是匹好馬!」
「嗯。」顧景逸鳳眸一凜,眸中的煞氣乍現,讓原本圍觀的嘰嘰喳喳的平頭百姓都默了。多年邊關歷練,他殺過無數人,受過無數傷,原本那張白淨的貴公子面龐已經染了風霜之色,變得稜角分明。
絕美的臉仿佛纏繞著絲絲縷縷的戾氣,真不愧「玉面殺將」的名號。
他比以前更沉默了,也更生人勿近了,金色的明光鎧仿佛泛著血色,虎頭肩,長朱纓,周身的霸氣在舉手投足間就能讓人膽寒,讓人驚懼,讓人不敢逼視。
果然是穿越屍山血海歷練出來的真男兒!
如玥的心忍不住砰砰砰地直跳。
顧景逸翻身下馬,朝散了架的馬車處走去。蘇府馬車的□轆掉了後,緊跟在後面的馬車就追尾了,那是如玥感受到的第一次撞擊。悲催的是,蘇府的馬車剛好停在了一個巷口,於是側面又來了一輛不長眼的馬車,再次受到撞擊。
馬車裡,畫眉已經全身而退,不過白嫩的小臉多了幾處擦傷。
而暈倒的碧萍則滿臉鮮血,有進氣沒出氣了。
如玥把畫眉叫了過來,讓她扶自己下馬。
圍觀人群這才在混亂中看到如玥的臉,原本平靜下來的交頭接耳聲又慢慢地響起。
尖嘴猴腮的瘦子嘀咕:「這位小姐簡直好看得不可思議啊。」
心寬體胖的胖子念叨:「咦?好像是蘇尚書家的馬車,難道這位小姐是蘇府的小姐?」
熱心事業的媒婆興奮:「原來蘇三小姐長得這般貌美,嘿嘿,以後可得多跑跑蘇府,說不准還能有一大筆媒人紅包呢!」
……
如玥很無語地不解著:為毛這些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明明前面那個人才是人神共憤的好看啊!她小小地覷了一圈兒,發現圍觀人士大都偷偷瞄了一眼顧景逸,連正臉都沒看全,就被嚇得連忙轉了視線。
好吧,原來是這貨氣場太霸氣,他們都不敢嚼舌頭。
哎,可悲啊可歎,還真是一幫欺軟怕硬的主兒!
這時,只見顧景逸面色不善地轉身走向人群,徑直朝那名身穿花襖花裙、愛崗敬業的媒婆走去。媒婆受寵若驚,兩條腿都開始哆嗦。
顧景逸一言不發地扯過媒婆手中蒙著面紗的斗笠,然後精准地朝她懷裡扔了一枚銀錠。
媒婆看到銀錠子眼都綠了,忙不迭地道:「我家裡還有好多這種斗笠,大爺若是喜歡……」當她看到那頂斗笠被顧景逸戴到如玥的頭上時,很識趣地閉了嘴,心中無比慶幸:幸好老娘今天裝X地戴了斗笠啊!
議論聲此起彼伏,顧景逸充耳不聞。
他檢查了車□轆,摸了摸車轅的榫接,又看向抖成一灘爛泥的車夫,聲音冰冷仿似冰稜子般直接戳過去:「蘇府的車夫?」
車夫胡亂點頭。
顧景逸還想說什麼,如玥突然上前制止了他。
「不用問了。」如玥淡淡地掃了眼滿地狼藉,隱隱綽綽的面紗下,她仿佛在淺笑,「我知道是誰做的。這車夫不是她的心腹,不過是替死鬼罷了。」
「好。」顧景逸招手,讓隨行的小兵走過來,吩咐道,「去重新買一輛馬車,然後將車中的丫鬟……」
如玥道:「碧萍。」
「將碧萍送到醫館。」
小兵身穿褐色鎧甲,行止間干脆利落。
不一會兒,一輛朱輪華蓋車被牽到如玥跟前。
顧景逸俯身:「需要我送你去侯府嗎?」
如玥輕輕搖頭:「不必,麻煩顧將軍了。」她現在心情極差,鍾氏作出來這一爛攤子事,她還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得靜靜地思考思考。想來到長興侯府這一路上,應該不會再出事了。
顧景逸忖了忖,對方才那名小兵道:「尹堂,把蘇三小姐安全送到侯府。」
名叫尹堂的小兵明顯錯愕了一下,但還是抱拳,鏗鏘道:「將軍放心!」
顧景逸再次上馬,揚鞭而去,方向是皇宮。而如玥則讓原來的車夫送碧萍去醫館,自己上了馬車,由尹堂趕車,她也放心些。
很快便到了侯府的側門,如玥下車,對尹堂行了個萬福:「多謝小將軍。」
尹堂憨厚地撓了撓後腦勺,大咧咧地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我不過就是顧將軍身邊的校尉,稱不上將軍的。」
如玥讓畫眉掏出一錠銀子,要遞給尹堂。
沒想到尹堂打死都不收,連連道:「軍紀嚴明,沒將軍的命令我是絕不能收下小姐銀子的。」
如玥現在的心緒終於靜了下來,問道:「不知顧將軍此次進京所為何事?」
「這個……」尹堂標致性地撓了撓後腦勺,咧咧嘴,道,「太子殿下親臨邊關已有一年,將軍是回京向陛下稟報的。」
大胤皇朝是一個架空的朝代,這個朝代有一個鮮明的特色,就是文武並重。
據說史上第二任皇帝因為不了解邊關實情,亂下皇令,曾經差點兒害得國破家亡,痛定思痛後,他定了一條鐵律:凡儲君者,需在繼位前去邊關歷練三載,方可為帝。
而宣德帝年邁,雖然近幾年總是心血來潮地搞點兒新花樣,但畢竟歲月不饒人,也差不多是時候退位了。於是太子便於一年前去了邊關,估計兩年後回京,就是大胤皇朝改天換地的時候了。
「小將軍辛苦,不如進府喝杯熱茶?」如玥笑道。
「不了不了。」尹堂擺手道,「我還得趕回去復命。」
如玥又行了個萬福:「那小女子便不強留,改日必會再向顧將軍謝過救命之恩。」
尹堂久在邊關,苦哈哈地,從沒見過這種嫵媚身姿的閨閣小姐,頓時紅了臉,靦腆地嘿嘿傻笑。畫眉扶著如玥進側門,看門的下人一早就認出了如玥,已經前來迎接。
「嘿嘿,這位小姐可真好看,怪不得將軍讓我送她呢。說起來,將軍好像從未對一個女子這般耐心過哎……」尹堂小將嘟嘟囔囔,念念叨叨地牽著馬往回走,自以為聲音很低,屬於竊竊私語型。
他哪裡知道,就他那大嗓音,連標點符號如玥都聽得一清二楚。
如玥的嘴角抽了抽,不動聲色地進了側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