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代表成人,對於女子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原本身為一個二品官的小小庶女,如玥的及笄禮沒必要鋪多大排場的。但現在不同了,榮王沒,雲氏興,前些日子宣德帝親自為雲家平反,還給遠在邊關相助太子的雲經遠除掉罪身直接加官。由於外祖父雲述秉含冤而死,追封為安陸侯,外祖母宋惜蘭追加一品誥命夫人。
雖然這爵位是降等襲爵,也就是到雲經遠這一輩已經只能稱得上是安陸伯了,但對雲經遠來說,也算是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
說了這麼多,大意就是如玥的及笄禮十分熱鬧。
認識的不認識的,有關系的沒關系的,都巴巴地來恭賀,甚至是由慶陽公主親自給她加的笈,這簡直是無上的榮耀。
及笄禮的流程嚴謹,如玥梗著脖子累了一整天,也沒精力去觀察蘇如瑩和鍾氏的面部表情,不過她們沒有添麻煩,鍾氏還盡心盡力地把及笄禮辦得很漂亮,不管是真情還是假意,如玥算是領了。
兵荒馬亂忙了一整天,晚上回到念雲軒的時候都有點渾身酸疼。
張媽媽雙眼含著兩包淚,拉住如玥的手一直絮絮叨叨,從第一眼見到她時是個粉粉嫩嫩的小嬰孩,說到如今終於及笄成了個能嫁人的大姑娘,講得她是眼淚汪汪,又開始舊事重提起雲姨娘了。
「若是雲姨娘還在,看到姑娘及笄,還成了縣主,一定會很開心的。」張媽媽摁了摁眼角的淚,繼續道,「我的姑娘總算長大了,也能獨當一面了,老奴,老奴這些日子一直在想姑娘小時候的事,那次您掉進冰窟窿,還因禍得福治好了啞症,絕對是老天有眼……」
她還在絮叨,如玥的思緒卻漸漸飄遠。
說到掉冰窟窿,說到穿越之前,前世的事好像很遙遠,恍惚的仿佛是鏡花水月。
太遙遠了,只是偶爾在夢中才會稍稍回到前世,走在熟悉的十字路口,等紅燈熄滅,等綠燈亮起,等過了那條馬路前方便是其樂融融的家。
家裡有大嗓門的警察老爸,有渣電視的教師老媽,還有抱著電腦刷副本的混蛋老弟。
紅燈一直不滅,綠燈一直不亮,小區的景象仿佛水中倒影般起了漣漪。一切都慢慢模糊,十字路口的紅燈變成一個紅點,她走在黑暗中,拼命接近那個閃爍的紅點。
追上了,就要追上了。
追上的只是一支紅燭,一台香幾,一個古代的世界,一個她完全不熟悉拼盡全力只想好好兒活下去的時代。在另一個平行時空裡,在那個被炸得七零八落的電梯裡,也不知道爸媽看到自己面目全非的屍體後,會哭成什麼樣呢?
「姑娘,姑娘你怎麼了?」張媽媽看如玥突然怔怔地落下淚,心裡慌了,以為是她突然提到雲姨娘勾起了如玥的傷心事。
的確是傷心事,但卻沒人能懂。
如玥笑了笑,抹掉面頰的淚水,揮手讓暖閣裡的丫鬟們都下去。
推開窗戶,初夏的氣息逐漸濃郁,她抬頭看著漫天的星子,雙手合十:諸天神佛,求您大慈大悲,保佑老爸老媽還有老弟,能一生平安喜樂,別被胡非非所擾,忘掉她,忘得越乾淨越好……
無聲的哭泣,她緩緩闔上眼,淚水順著玉雕般的臉頰滑下,濃密的睫毛微微卷起,朱唇輕抿,一個星夜下的側影就擁有如此驚心動魄的美。
突然之間,臉頰上傳來溫熱的,粗糙的,卻熟悉的觸感。
是……他嗎?
如玥睜開眼,滿天星光下,顧景逸身披戰甲,猶如天神一般降臨到她面前,隔著窗,伸出手指幫她拭掉臉上的淚痕。他劍眉斜飛,星眸璀璨,聲音低沉而磁性:「我回來了。」
沒人知道他多久未曾安眠,沒人知道他跑垮了多少匹馬,為了提前一個月,為了能在她及笄當日回京,為了能輕輕地抹掉她心頭的那一抹哀傷,所有辛苦都不算辛苦。
「嗯,你回來了。」如玥看著他,淡淡地一笑。
顧景逸克制地抱了一下如玥,而後松開:「太子已在城外,明日我會和太子、雲軍師一同進京面聖。這一次,不再走了。」
如玥靜靜地看著,點頭微笑。
卻在他轉身的一瞬間,如玥抓住他的手,觸到他手背上新增了一道疤痕,粗糙得讓人心酸:「好好兒睡一覺。」
顧景逸輕輕回握她的手,放開,漸漸隱在黑暗之中。
從牆上輕車熟路地一躍而下,玉面殺將的心頭有一股暖意慢慢融化。
將在外不得皇命不能進京,偷偷相見的短短一瞬,她什麼都沒問,只是單純地關心他的身體。習慣了萬事逞強,習慣了心生防備,習慣了將秘密藏於心底的顧景逸,這一次,打算將所有事都告訴她,關於自己,關於靖安候,關於陳年舊事。
……
顧景逸的背影消失了很久之後,如玥才仿若大夢初醒。
她回過神來,猛地跺腳,懊惱道:「媽蛋,發什麼呆,起碼也得說一句肉麻的‘我好想你’,簡簡單單的‘你回來了’算個什麼事兒啊!」
她偏頭想了想,突然噗嗤一笑,心裡甜滋滋的。每一個對她來說十分重要的日子,顧景逸總會馬不停蹄地趕回來,矮油真的好幸福哦~
剛端著托盤想要掀簾進屋的黃鸝,聽到自家姑娘神經兮兮地一會兒惱怒一會兒傻笑,以為她中了什麼魔怔,嚇得差點兒把那一套奇貴無比的粉彩茶具打翻。
「姑娘你怎麼了?」黃鸝掀簾而入,把托盤放下,憂心忡忡地看著如玥花癡一般的笑臉。
如玥控制了一下面部肌肉,但嘴角還是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揚:「沒什麼,黃鸝,去把碧斯叫來,本姑娘,啊不對,是本縣主有話要同她講。」
黃鸝奇道:「碧斯?姑娘,啊不對,縣主您真的要叫碧斯?」
碧斯是神隱派的,貌似自家姑娘幾乎從來都沒跟碧斯說過什麼話吧。
「當然是碧斯。」如玥把頭點,「麻利兒地,本……縣主可是有大事。」
黃鸝雖然心生疑惑,但還是迅速在針線房揪到碧斯,把嚇得俏臉煞白的碧斯丫鬟提溜到了暖閣。碧斯沒有進過暖閣,局促得手腳不知該如何安放。她是真心害怕啊,畢竟自己有黑歷史,現在夫人也勢力大不如前了,萬一姑娘不爽,連帶著弟弟一起懲處了怎麼辦?
「碧斯,你會不會繡七彩祥雲圖案?」如玥眼睛發亮期待地看著她。
碧斯心裡雖然害怕,但說到她最引以為傲的繡活,還是能稍微抵御一下驚駭的:「那,那個,奴婢會的。」
如玥激動地指了指方案上的一張生宣道:「快把圖樣子畫出來,我瞅瞅究竟好不好看。」
「啊——」碧斯戰戰兢兢地提起筆,不過筆鋒顫抖,根本不能發揮正常水平。
「你害怕?」如玥看著歪歪扭扭不成樣子的墨跡,偏頭問。
碧斯手中的羊毫瞬間脫離手心,她噗通一聲跪下,顫抖著道:「奴,奴婢知錯了,求,求姑,求縣主大人別遷怒弟弟,他,他還只是一個孩子……」
如玥滿臉黑線。
怎麼說她也算是一個不錯的主子了吧,為毛碧斯跟了他這麼些年,還摸不清她的脾性?不過,好像自己平時也不怎麼接觸這位手藝上的人才,也怪不得她這麼忐忑了。
作為一個體恤丫鬟的好主子,如玥決定安慰一下她抖得歡暢的小心靈:「碧斯啊,你跟黃鸝她們一樣一樣的,都是跟了我好多年的好丫鬟,只要你們真心待我,有我在一日也肯定會罩著你們一日,別擔心哈。」
黃鸝已經習慣了自家姑娘與一般閨秀截然不同的遣詞用語,但碧斯不知道,她頗為吃驚地抬頭看向如玥,奇怪這種市井之間常用的話怎麼可能出自於堂堂縣主之口?
這麼一詫異,心中的驚懼自然是少了許多。
如玥看了眼窗外,道:「今兒也不早了,碧斯你就先去睡,明日一早就多花幾個七彩祥雲的圖樣子,記得顏色也要填上去,越好看越好,明兒……午飯過後拿到暖閣裡來讓我瞅瞅。」
碧斯領了任務,乖乖地退了下去。
「好累。」如玥活動了一下頸椎,舒展了一□子骨,對黃鸝道,「把白鷺叫進來服侍吧。」
黃鸝莫名其妙地看了眼自家姑娘,還是忍不住問出口:「姑,縣主,您要七彩祥雲圖樣子做什麼?」
「山人自有妙計,縣主自有妙用,你們凡人是不會懂的啦。」如玥撇撇嘴,「其實我是想做一件繡著七彩祥雲的常服給他。」
黃鸝露出秒懂的表情,嘿嘿一笑:「姑爺就快回京了,姑,縣主也要出嫁了。」
如玥神秘兮兮地對她笑了笑,道:「沒外人在的時候叫姑娘就成,縣主這封號是給別人聽的。好啦好啦,你這不聽話的丫頭,快去叫白鷺進來,我要洗洗睡了。」
黃鸝笑吟吟地掀簾出去了。
「哎,圖樣圖森破啊。」如玥坐在錦墩上十分吊絲地翹著腿,「七彩祥雲,七彩祥雲……」
沒穿越前的胡非非被《大話西游》感動了不止一次,從開頭的爆笑,到高/潮的痛哭,最後結局的無奈中帶著淡淡的憂傷,幾乎每句台詞都記得相當清楚。
尤其是那一句: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踩著七彩的雲彩來娶我。我猜中了前頭,可是我猜不著這結局……
顧景逸就是她的蓋世英雄,成親那天她要把繡著七彩祥雲的常服給他。
她和紫霞不一樣,這段感情雖然她沒有猜中前頭,但她卻知道結局,她不僅相信顧景逸,而且她也相信自己有能力讓穿越這一世以喜劇結尾。
洗漱停當,換上睡衣,甜甜地入了夢鄉。
第二天,太子提前回朝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京城,如玥知道顧景逸這幾日肯定忙得腳不沾地,也就沒有巴巴地等,從碧斯那裡選了一個最高端大氣上檔次的七彩祥雲圖樣子,和碧斯湊在一起忙著學針法。
對她來說平靜的一日,對顧景逸來說,卻不怎麼平靜。
宣德帝論功行賞,顧景逸任五軍都督府總都督,加封驃騎大將軍。
雲經遠授予安陸伯的爵位,任大理寺卿,讓他主管刑獄案件的審理。大理寺卿位於九卿之列,算得上有實權的大官。但神奇之處就在於,雲經遠是行伍出身,卻沒有讓他理所應當地繼續擔任武職,而是給了一個文官。
不難想到,其實宣德帝是擔心雲經遠對宣德帝積怨已深,擁兵自重。
當然還可能有另一個原因,既然雲經遠是太子手下的人,那就等太子繼位後再給他合理地安置,也算讓雲經遠領太子的情。
宣德帝處理了榮王謀逆的事情後仿佛一時間老了幾歲,兩鬢斑白,雙眸渾濁。
他讓太子開始接手政務,歷練幾個月後,他就打算退位去當清閒的太上皇,將整個大胤交給太子來管理。
大殿之上,所有的有功之臣都在領賞接封。
不管是平叛還是打仗,有功的人很多,但無一能蓋得過顧景逸的風頭。聽聞靖安候近年來身子不適,大概用不了太久,這位新晉的總都督兼大將軍就又能撈著一個侯爵當當。不僅如此,雲經遠顯然很受太子器重,而雲經遠的親外甥女也被封為縣主,這位顧大將軍的妻家也如此強勢,不好惹啊不好惹。
然後,這位不好惹的顧大將軍就朗朗地開口,一說話就讓宣德帝略微為難:「臣不敢邀功請賞,只求聖上能加重處置逆王之妻——呂氏。」
他所說的呂氏就是以前的榮王妃。
「顧愛卿為何要加重處置呂氏?」
顧大將軍坦坦蕩蕩地道:「呂氏在眾目睽睽之下曾辱我未婚妻,臣絕不能忍氣吞聲。」要不是鍾黎顯被宣德帝安上了行刺重罪,被叛了斬監侯,他絕對會將這個敢對如玥用強的混蛋五馬分屍!
宣德帝默了一會兒,問道:「顧愛卿想如何處置?」
「充入教坊司終身為奴。」顧景逸的聲音冰冷,讓在場諸人無不覺得脊背突然竄起一絲寒氣。
因為宣德帝沒有太狠心,對於榮王和榮王妃還有一眾皇孫和皇孫女,他都是采取了從皇室宗譜除名,貶為平民的懲罰。謀逆逼宮這等大事,還能留有性命殘喘,這已經是莫大的恩恕了。雖然言官們勸諫的奏折雪花兒似的往皇宮飛,但宣德帝老年心軟,對著疼愛幾十年的兒子還是比較寬容。
顧景逸沒有要對榮王怎樣,他的矛頭直指榮王妃。
這個婦人敢命令手下的嬤嬤對如玥用刑,就應該能料到他一旦歸來,根本不可能繞過她!至於那個膽敢動手的嬤嬤,相信這世上不會再有人能看到她了。其實顧景逸心裡頭明白,此刻看著跟宣德帝對著幹有諸多風險,但其實一點風險都沒有。
他有權有功有忠心,宣德帝不會不准。
況且,他要讓所有人都知道蘇如玥是他妻子,欺辱如玥就跟欺辱他沒什麼兩樣。這樣做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讓宣德帝放下戒心,畢竟他有的是法子對付榮王和榮王妃,他們之間的恩怨可不只這一點兒!
宣德帝看向太子,見他沒有搭腔。
而雲經遠雖然容色不變,但明顯無聲地支持顧景逸為自家親外甥女討回公道的做法。
還有現任左僉都御史的蘇承灃,亦是眼觀鼻鼻觀心,面癱而淡定地站在大殿。
宣德帝揮揮手:「那便依卿所言。」
說到底,宣德帝身為一個年邁的老父,他真正不忍心的只有他的兒子和一干孫子孫女,犧牲一個不孝不賢的兒媳婦就可以籠絡許多重臣的心,這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他做了幾十年的皇帝,還能算不明白?
更何況,這個蘇如玥,是惜蘭的外孫女,還長得如此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