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氏最後終於也沒說蘇如晴究竟出了什麼事,她在蘇府叱吒了半輩子,實在不願意低頭哀求如玥幫她,這是她僅剩的一點自尊了。
如玥走之前對鍾氏道:「我這人恩怨分明得很,四妹妹只要不招惹我,我也不會去欺辱她。而母親……」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苦笑了一聲,「就這樣吧。雖然你給我添了不少堵,我也不遑多讓,我姨娘是得寵的妾室,當年你也必然受了很多委屈,我實在不願跟你斗了。」
她向前走了兩步又回頭:「母親,有大姐姐和大哥哥在,即使昌寧侯府現在敗了,你在蘇府也不會一落千丈。同樣,有大姐姐和大哥哥,我和三哥也不會落井下石。我當然希望娘家能安穩,畢竟這也是我將來的依靠,相信不管是大姐姐還是四妹妹都是如此,對嗎?」
如果鍾氏能放下多年的怨懟,安心做她的蘇夫人,如玥也真心不想把蘇府攪成一鍋粥。
蘇府是她將來的靠山,可以說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可以不在乎鍾氏,但得顧著蘇承灃。古代名聲大於一切,有一個不知禮法的妹妹,有一個亂七八糟的家,對蘇承灃的官途會大有害處。
不過,如果鍾氏依舊冥頑不靈,對不起,她蘇如玥絕不是軟包子任人拿捏,今天真的仁至義盡了。
回了念雲軒,紅纓果然在暖閣裡安安靜靜地等著。這些丫鬟們都知道如玥的急性子,一回院子必然是要詢問多日未歸的紅纓。
待如玥走進屋,紅纓站起來行了禮。
如玥點點頭,吩咐白鷺把茯苓叫來,又讓屋子裡伺候的兩名小丫鬟下去。
「你的身子可還好?」如玥頗為關心地詢問。
紅纓點頭:「多謝姑娘掛懷,榮王府地牢隱蔽,羽林衛廢了些時日而已。」
如玥擔憂地看向她掛起的胳膊:「那你這胳膊會不會……」
「習武之人受點小傷沒有大礙,只是傷了腕骨,將養些日子應會好的。」紅纓說話言簡意賅,雖然略顯生硬,但不覺得疏遠。
如玥總算松了口氣,想了想,還是有些歉疚地道:「這幾天我哪兒都不去,你就安心養傷吧。」
紅纓嗯了一聲,淡定地端坐著。
說起來,紅纓不算好的聊天對象,每次把基本情況聊完就只剩下主僕二人大眼瞪小眼地無聊了。她不像話嘮黃鸝,有時候沒話題都能硬生生地抽出話來聊。
不過幸好,茯苓到了。
茯苓行了禮,對紅纓實行了「望聞問切」的慣常流程,最後面無表情地斷言:「傷未及肺腑,不重,但手臂骨折,需八十八日才能復原。」
如玥已經習慣了這位計數精確無比的高端醫女,點頭道:「需要什麼藥材就用最好的,紅纓這些時日就交予你了。」
隨後,茯苓就扶著紅纓下去了。
歇了口氣,如玥看著尚拿在手中的明黃聖旨,還有圓桌上沒來得及收拾的賞賜,又是一陣恍惚。貌似這次開掛開大了,一個二品官的小小庶女竟然一朝變成了縣主,情節跳脫得也略微神奇了一點兒吧。
她是救了宣德帝沒錯,但……
等一下!
除了救命之恩外,會不會還是因為雲家?去找三哥!如玥一下子從椅子上坐起,把白鷺喚了進來,小小地收拾了一下之後就帶著畫眉去往蘇承灃的院子。
差不多快到了晚飯時分,如玥剛到院門口,就看見三嫂子文萱萱正往外走。
「嫂子要去何處?」如玥迎了上去。
文萱萱握住如玥的手,笑道:「我剛想去念雲軒找你,沒成想你倒是先一步上門了。」
如玥奇道:「嫂子找我何事?」
「承灃要你今日在這裡用飯,他有事要告知與你。」
「那三哥現在何處?」
文萱萱笑了笑道:「三妹妹別急,承灃這幾日太忙,每次也得等晚餐時才會回來。哎呀看我都疏忽了,現今也不能叫你三妹妹了,應該是嘉寧縣主。」
如玥搡了文萱萱一把,嗔道:「我的好嫂嫂,連你也揶揄我。」
「好啦好啦,三妹妹就快進來吧,這是極大的好事,嫂嫂替你高興。」文萱萱牽著如玥的手,繞過影壁,踏進暖閣。
跟文萱萱扯了一會兒閒篇,門外有丫鬟來報:「三爺回來了。」
如玥還沒來得及站起來,文萱萱便輕車熟路地喜滋滋地迎了出去。
看來這倆感情不錯啊,她還擔心面癱老哥會委屈了自家嫂子呢。
已經是二月底了,天氣正好,蘇承灃沖歡喜迎上來的媳婦兒點了點頭:「玥兒到了?」
「三妹妹是自己來的,許是也有事要問夫君。」文萱萱走上前把他腰帶束起時的微小褶皺理了理,「廚房裡燉了燕窩,夫君近日太累,須得補補身子。」
蘇承灃輕輕握了一下文萱萱的手,又立刻松開:「聽你的。」
文萱萱樂得笑出倆酒窩,明眸裡皆是對自家夫君的愛慕之意。
蘇承灃往前走了兩步,轉頭看向緊緊跟在自己身後的小妻子,面無表情地道:「後日休沐,去踏春,可好?」
文萱萱明眸一亮,兩頰的酒窩更深了,慢慢點頭。
進了暖閣,蘇承灃看到如玥吊兒郎當地坐著,她意有所指地掃了一眼文萱萱,花瓣般的小嘴撅起:「哥,我也要踏春。」
文萱萱徹底紅了臉,嗔怪地看了眼如玥,道:「夫君與三妹妹有事相商,妾身就先出去了。」
蘇承灃淡定地點點頭。
如玥瞅著暖閣裡就剩她和老哥倆人了,笑得賊兮兮地走上前,咂咂嘴,調侃道:「沒想到啊沒想到,三哥你竟然也會憐香惜玉哎。‘後日休沐,去踏春,可好?’嘖嘖嘖,嫂子真是太幸福了,我都沒踏過春呢。」
蘇承灃無視她的調侃,上下嘴唇一碰,將如玥秒殺:「要踏春,找顧景逸。」
「……」
如玥蔫了,反正她的貧嘴在自家老哥面前從來都無效就是了。蘇承灃走到一旁的圓交椅上坐下,如玥連忙狗腿地走上前給他添了一盞茶。
等蘇承灃把茶抿了一口,如玥迫不及待地開口就問:「哥,外祖母和聖上相識?雲家究竟是怎麼敗落的?還有,在邊關的舅舅會脫離戴罪之身嗎?」
蘇承灃把茶盅慢慢放下:「問完了?」
「嗯嗯!暫時就這些,你別再瞞著我了,雲家的事我是真的很想知道。」如玥急切地盯著蘇承灃。
「好。」蘇承灃道,「事情都已解決,本來也是時候告知你。」
如玥:╮(╯▽╰)╭看吧?蘇承灃就是想等萬無一失之後才說,她真是太機智了。如玥激動地拽住他的衣角:「那你快說!」
蘇承灃瞥了一眼如玥,淡定地道:「坐好。」
如玥:=口=!還能不能一起愉快地玩耍了!為毛要在意這些細節!她心裡拼命吐槽,但還是乖乖地坐到一邊兒的圓交椅上,偏過頭,眼巴巴地看向那張面癱的臉。
「雲氏為金陵大族,出過兩名閣臣。外高祖父是開國名臣,入了內閣,另一名就是我們的外祖父雲述秉。當年,太子殿下還不是太子之時,榮王和太子之爭頗為慘烈。外祖父尊嫡,被榮王誣陷通敵賣國,雲氏沒。」蘇承灃停頓了一下,看了眼如玥,見她表情還算好,又接著道,「外祖父殿前一死以證清白,外祖母隨之殉情,三個舅父因年幼,被發配邊關,數十年後死的死亡的亡,只剩下二舅父雲經遠。母親被罰教坊司,淪落為奴,後被送於父親,這才誕下你我二人。」
他繼續講:「榮王趁著太子殿下在邊關之際,想制造殿下戰死沙場的假象。幸好顧景逸拼死相救,而舅父也從戰場上的蛛絲馬跡查到了榮王裡通外敵的罪證,此時,我也將多年來所得雲家冤屈一案的證據一並交予聖上。顧景逸臨走前,就已經同我制定了這次引蛇出洞之計,以向英將軍為內奸,將榮王的野心昭著天下。」
如玥靜靜地聽完,抬起頭:「外祖母……」
「外祖母是寧國公嫡女,自幼與聖上相識,聖上待之如妹。」
「哦。」真的僅僅是當做親妹妹一樣看待嗎?如玥默默地垂下頭,雲家的事她其實老早有想過,也想過更慘烈的,但現在從老哥嘴裡親耳聽到,震撼度還是不小。
幾代榮寵的世家大族,因為奪位之爭成為炮灰,落得只剩下一個正兒八經的子孫,不可謂不淒慘。
她現在大概能把之前發生的一些事串起來了,為何舅舅能成為軍師,能得太子殿下的看重;老哥雖然才華橫溢,但宣德帝為何要對他尤其青眼;更重要的是,雲姨娘出身堪稱完美,結果為奴為婢為妾,早早而亡,幸而三哥有出息,舅舅還生存,不然雲家的冤屈怕是會永遠掩埋在腐土裡了。
如玥想了半晌,突然抬頭問:「哥,你入督察院是為了尋找外祖父當年被陷害的證據嗎?」
蘇承灃聞言略略吃驚,隨後輕輕點頭:「當年的物證人證早已不見,唯一漏洞就是言官集團。那件事被揭發時,言官很意外地一致對准外祖父,尤其是外祖父以前的一些門生,也都全部翻臉不認人。我認為此事有蹊蹺,便進入督察院查探。」
「三哥能知道這些,也就是說,舅舅和三哥一直都有往來?從何時開始的?」
「顧景逸入邊關之時。」
如玥奇道:「怎麼會和他有聯系?」
「顧景逸是三叔父的徒弟,又和宇堂弟有手足之情,舅父彼時在軍隊做苦役,與顧景逸相識。」
「所以舅舅是通過顧景逸和你互通消息的?」
蘇承灃搖搖頭:「不全是。此事事關重大,舅父只是讓顧景逸告訴我他還活著,之後通傳之事都經由我一手操辦。」
如玥愣了好長一會兒,心裡五味雜陳的,她憋不住,突然出聲道:「哥,整整八年,你為雲家平反努力了整整八年,為何不讓我知道?我,我就那麼沒用嗎?」
杯中淺黃色的茶水輕輕漾起波紋,杯底茶葉根根挺立。
清風吹過窗簾,拂過如玥的面頰,也拂過蘇承灃的發梢。
也不知過了多久,蘇承灃緩緩對上如玥的雙眸,冷靜而理智的聲音響起:「對不起,這些年讓你受苦了。」
晶瑩明亮的淚珠毫無預兆地刷拉落下,如玥毫無優雅美感可言地放聲大哭,哭得像個孩子:「你永遠都是這樣,嗚嗚嗚,我可以保護自己的。你,你……」她吸了吸鼻子,繼續哭訴,「不就是你忙著給外祖父平反沒太顧得上我嘛,我現在好好兒的,還當上了縣主,你,嗚嗚嗚,你道哪門子謙啊!」
蘇承灃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腦袋:「玥兒,我能做的只是在關鍵時刻給你後盾,母親和四妹那裡,也只能你去周旋,我堂堂男子不能插手。當年你那麼小就要經歷這些,到底是我沒能將你護好,又如何能讓雲家的事困擾你?」
「我,我……」如玥還是不停地哭。
「你要記住,我們只要還外祖家一個清名,這就足夠了。現在你不管是不是縣主,有沒有功勞,蘇府永遠都是你的家,鍾氏永遠都是你的嫡母,而蘇府繁昌將是你永遠的助力,切莫任性。」
如玥使勁點頭,哽咽著道:「嗚嗚,我都知道,只要鍾氏別再算計我,我,嗯,我才不會去招惹她呢。」
「嗯。」蘇承灃接著道,「做人做事要著眼於大處,將來的路還很長,不用處處樹敵,尤其對嫡母,不論你做的如何巧妙,都有孝字當頭。」
「我懂的,我都懂的。」如玥抽噎著,拽住蘇承灃的袖子各種擦淚水。
蘇承灃瞧著從小都很出類拔萃的親妹子,現在卻哭得完全不像樣兒,哪裡還有平日的儀態可言?他卻不由地心中一暖,嘴角微微彎,雙眼似月牙,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
如玥仿佛看到了神跡一般,張大嘴,怔怔地看著自家老哥稍縱即逝的淺笑。
神吶!老哥你笑起來這麼好看我嫂子知道嗎?
不管知不知道,嫂子文萱萱見這倆兄妹一聊起來就沒完,擔心自家夫君餓著,掀開門簾就進來了。她打眼一看,親小姑子哭得那叫一個聞著傷心見者流淚,登時一驚,連忙親自浸了一塊濕帕子過來:「好好兒地聊天怎麼就哭成這樣了?快敷一敷,免得過會兒眼睛腫了。」
蘇承灃退後,看著妻子和妹子這般和諧地相處,覺得心裡滿滿當當的。
……
如玥被封了縣主,上門道賀的人猶如過江之鯽,哪些人的禮該接,哪些人的禮該退回去,還有該怎麼回禮,這裡頭的門道挺大,幸好有郡主嫂嫂從旁協助,如玥這個新晉的嘉寧縣主才不至於失禮於人前。
過了些日子,榮王的事漸漸平息,昌平郡主也終於生了。
蘇府的孫子輩兒有了第一個人,不過不盡如人意的是:昌平懷了十個月的娃娃是一個健健康康的女娃娃。雖然整個蘇府沒人敢說什麼,但昌平自己也挺失望的。
如玥安慰人的方式很別致,她悻悻地抱著軟乎乎的小女娃,咂咂嘴:「侄女啊侄女,你娘親嫌你長得丑,將來嫁人的時候可得多賠點兒嫁妝呢。」
昌平搡了如玥一把,哭笑不得:「我哪裡是嫌她長得丑了?」
「那你嫌她啥?長得這般可愛的小娃娃,就是為了將來能好好兒地照顧自己弟弟,所以迫不及待地搶先來到這世上,我家明姐兒懂事得很呢,你還嫌她。」
「就你滑頭!」昌平從如玥懷中接過明姐兒,細聲細氣地哄著,「哦~哦~有娘在,即使明姐兒是個女娃又能如何?沒人能小看了明姐兒,是吧?」
小小的女娃仿佛能聽懂似的,吐著奶泡泡,還不忘給郡主娘親露出一個小小的笑臉。
把明姐兒哄得睡著交給乳母,昌平把如玥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後日你可就及笄了,我還沒出月子,看來是觀不成禮了,你想要什麼及笄禮物?」
如玥眼睛一亮:「隨便什麼禮物都能給我?」
昌平笑著拍了下她的腦袋:「你這小鬼頭又在想些什麼呢?顧將軍人在邊關,本郡主可沒法兒給你變出來。」
如玥吃痛地揉了揉額頭,嘟起嘴嘀咕道:「我又不缺什麼東西,不如把乖侄女借我回去玩兩天?」
於是如玥的腦袋又得到「昌平郡主牌」的一個爆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