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天亮得早,等如玥跟著顧景逸踏進靖安侯府的正堂時,明亮的陽光已經照在了地板上。她站在正堂中央,陽光灑到背部,暖洋洋的。
「母親。」如玥臉上帶著得體的微笑,道了個萬福。
顧景逸隨之拱手,嘴唇緊抿,臉繃得跟靖安候夫人欠了他幾百萬似的。
靖安候夫人依舊是個濃妝艷抹的粗鄙婦人,她也不做樣子,將對如玥的厭惡明明顯顯地擺在了臉上:「敬個茶都這麼慢,害得我等這麼久!被封縣主了不起嗎?就是公主也得孝順,你就一個小小的縣主,尾巴別翹到天上去了!」
哎,還是老樣子啊。如玥聳了聳肩,微笑不變,容色不改,十分謙虛地應承:「母親說的是,是如玥來晚了。」
靖安候夫人除了撒潑貌似也沒什麼高超的技能點,見如玥這般從善如流,便不知道該怎麼刁難。她想了想,得意之情溢於言表:「那還愣著干嘛?快來敬茶!」
圍觀的蘇如瑤微微搖頭,心道:這點兒伎倆,怕是難不倒蘇如玥。
侯夫人身邊的王媽媽端著托盤,上面擺著兩盅半開著熱氣騰騰的茶,但空有茶盅卻沒有底座。如玥打眼一看就知道這位婆母打著什麼主意,她裝模作樣地稍微一碰茶盅立刻彈開:「好燙。」
「燙什麼燙?你就是不想給我敬茶!快點兒!」靖安候夫人心中暗爽,臉上疾言厲色。
顧景逸怒了,剛想開口,卻收到如玥一枚狡黠的小眼神。他秒懂這丫頭想要做什麼,退了一步,裝出置身事外的模樣。
如玥垂著頭,忐忑地抬眼看向靖安候夫人,委屈地道:「母親,我,我怕拿不穩。」
靖安候夫人很爽地看著如玥,心道,果然是個庶女出身的丫頭,不就是踩了狗屎運才得了個縣主娘娘嘛,還得給我老老實實地聽話!
「拿不穩也得給我拿著!莫不是你瞧不起我靖安侯府?!」當了幾年侯夫人,扣大帽子這個技能還是學會了的。
於是,如玥只好在「百般無奈」之下捧起茶盅,臉上露出痛苦難耐的神色,腳步加快走到靖安候夫人跟前。
「母親,請……啊!!!」
只見滾燙的淺褐色茶水朝著靖安候夫人的裙擺傾灑而去,蘇如瑤和劉氏都援救不急,靖安候夫人嘴巴張成O型,眼睜睜地看著茶水潑到自己手上、腿上。火辣辣的痛感瞬間傳來,靖安候夫人瘋了似的站起身使勁抖裙擺。
「母親您沒事兒吧?」如玥先聲奪人,一把攥住靖安候夫人的手,任由裙子貼著靖安候夫人的大腿,這樣才能讓滾燙的茶水發揮其最大功效不是嗎?
她嘴角滑過一絲冷笑,手的力度加大,靖安候夫人動彈不得。
一個堅持運動鍛煉的年輕人,當然能hold住一個常年養尊處優的老女人咯。
「死丫頭!你快放開我!」靖安候夫人腿上疼痛難忍,雙手又被控制,只能凶惡地嘶叫。
「哦。」如玥十分聽話地放開她,不過放開時稍微用了點力,靖安候夫人盛怒之下毫無准備,如玥一推,她就後退了一步,撞到桌子腿兒,碰翻桌子上的托盤,另一盅茶水十分應景地傾灑而下。
這一次,是靖安候夫人的腳背。
「嗷!」靖安候夫人狼嚎似的慘叫。
如玥哂笑一聲,看著靖安候夫人驚慌失措地呼喊大夫,一分囂張氣焰也無,心中大為痛快:敢對顧景逸下毒,這只是還了一星半點兒!
蘇如瑤瞠目結舌,對事況的發展表示極度的驚訝。
劉氏捧著肚子,縮到一邊兒,沒敢上前幫忙。
還是嚇呆後回過神來的王媽媽立刻沖出去叫了大夫,在此期間,如玥好整以暇地看著靖安候夫人,蘇如瑤湊上去拿手帕手忙腳亂地幫靖安候夫人擦拭。顧景逸則悠哉地坐到一旁,端起茶盅來細細地品著。
大夫來了,一看是燙傷,便開了一副燙傷藥的方子,讓熬成藥膏後貼上去。
靖安候夫人疼得嘶啞咧嘴,直嚷著讓大夫快些幫她止疼。大夫又從隨身的木箱子裡取出藥丸,讓靖安候夫人服下,說是止疼神速,但貌似有副作用云云。
不過靖安候夫人壓根兒沒有理會,直接塞了進去。
大概過了一會兒,那股子劇烈的疼痛終於被壓制了下去,靖安候夫人讓大夫回去,她惡狠狠地盯向如玥,一臉「我今兒要是不弄死你我就不姓朱」的凶狠樣。
如玥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子,笑吟吟地道:「我早就說過太燙了拿不住嘛,母親這下應該沒事兒了吧?」
「你這死丫頭是故意的!忤逆不孝!我要告……」
「您能告誰?」如玥依舊笑瞇瞇地看著她,「方才所有人都看到了,茶是母親准備的,茶盅沒有底座,茶水滾燙難忍,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辭不敢,您卻一直堅持,怕是不論告到何處,本縣主都占著理。」
她用縣主的身份一壓,靖安候夫人便住了嘴。
忤逆不孝是重罪,正是因為此罪甚重,尤其牽扯到宗室,更是要前前後後都調查清楚。且不說縣主的位分高,就看如玥的親哥和親舅舅還有親親夫君有多位高權重,她一個沒有後台沒有靠山的侯夫人能成得了什麼事?
靖安候夫人就是再傻也懂了,如玥剛才是在裝弱,這丫頭原來真的一點兒都不好拿捏。
如玥哂笑,隨手從身邊的小幾上順了一盅茶,盈盈地走上前,微微屈膝,將茶盅遞到靖安候夫人跟前,語笑嫣然:「母親,請用茶。」
她的笑帶著一股絕艷的美麗,但這美麗又仿佛令人心悸。
靖安候夫人不由地心裡一虛,伸出手,接過茶盅。她不可能不喝這杯茶,昨晚老爺已經警告過他了。但她又著實不想喝這杯茶,當初喜滋滋地去蘇府求娶如玥,是抱著「這貨就是一庶女,絕對給不了顧景逸助力」的心態去的。風水輪流轉,當初受盡委屈的小庶女,居然搖身一變成嘉寧縣主,這讓她怎麼甘心?!
手一抖,杯中茶水微漾。
「母親。」如玥清冷的聲音傳來,「請用茶。」
圍觀著這一幕,蘇如瑤銀牙緊咬,劉氏目瞪口呆,顧景逸則盯向靖安候夫人,視線猶如利劍出鞘。
靖安候夫人感受到顧景逸的眼神,又受迫於如玥的氣場,只能緊握茶盅,緩慢地,緩慢地仰起脖子,將茶水送入口中。如玥輕輕一笑,垂下頭:「今日進了靖安侯府的門,如玥定當相夫教子,侍候公婆,盡兒媳的本分。」
「如瑤,扶我回房。」靖安候夫人伸出手,一瘸一拐地站起來。
蘇如瑤走到靖安候夫人跟前,低聲道:「母親,那些丫鬟……」
靖安候夫人暴怒,一巴掌扇到蘇如瑤臉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你現在還操心丫鬟,算哪門子兒媳婦!老娘要趕緊敷藥!」
蘇如瑤捂臉皺眉,低下頭,恭順地扶住靖安候夫人,從小門處掀簾走了進去。
明堂內恢復安靜,劉氏抖著身子,見如玥經過自己身邊,嚇得往後縮了幾步。如玥回過頭,沖她笑了笑,昂著頭走到顧景逸面前,柔聲問:「需要去見公爹嗎?」
顧景逸點頭,牽起如玥的手,踏出明堂。
靖安侯府是新的侯爵,根本跟長興侯府的百年底蘊沒得比,亭台樓閣,水榭湖泊也僅僅只有十幾年的歷史而已。但好在靖安候是皇商,銀子大把大把的有,雕樓畫棟都匠心獨運,連花園裡的茶花、紫羅蘭還有茉莉都是稀有品種,不僅顏色妍麗,而且花香撲鼻。
顧景逸特意牽著如玥從靖安侯府最美麗的地方經過。
兩個人像是踏春一般,看到好的景致還多逗留一會兒,完全就沒有新媳婦上門拜見公爹的忐忑。花叢後,影影綽綽有身穿粉色比甲的丫鬟們探頭望,不由地交頭接耳道:「還從未見大爺這般溫和過呢。」
「大爺笑起來簡直太好看了。」
「少夫人也好看得緊,大爺和少夫人在一起,跟畫兒似的。」
「是呢是呢。」
……
靖安候顧興商正在外書房等著,因為要見兒媳婦,他特意把商務都推了,還讓下人給外書房熏了香,定制了件新衣裳,巴巴地在外書房等著。
稍後有下人來報:「大爺和少夫人來了。」
顧興商腆著肚子笑得著實喜慶,忙不迭地揮手道:「快讓他們進來,外頭太陽烈得很,可別曬著了。」
顧景逸和如玥有說有笑地進了屋,見到顧興商後,顧景逸也是保持著笑容,真心實意地拱手行禮。如玥屈膝福了福,甜甜地道了聲:「如玥給公爹請安。」
「好好好,快起來快起來。」顧興商把手邊的錦盒遞給如玥,樂呵呵地道,「這是給你准備的見面禮,公爹別的不多,就銀子還成,以後想要什麼就直接開口,千萬別給我省著。」
真是個可愛的半老頭。
顧興商年紀不大,但兩鬢已經斑白,外書房裡雖然被熏了很名貴的香料,但隱隱還是能聞到中藥味兒,看來外界盛傳顧興商身子不行是真的。
「父親,您身子近來可好?」顧景逸上前把顧興商扶得坐到椅子上。
顧興商抓住顧景逸的手,笑得眼睛都瞇起了:「都好都好,你上次從邊關帶來的藥十分有效,你瞅瞅,我這身子骨不就硬朗多了?倒是你,總算成親了,別總是忙著軍務冷落了如玥,那些事兒雖重要,怎麼都沒有妻子要緊,你呀,就是太逞強,當年非要去邊關歷練,害得為父總也放心不下……」
還是個絮絮叨叨的半老頭。
不過,從顧景逸臉上的神情來看,他倒是蠻滿足的。也是,有這麼個爹媽職能一肩挑的父親,顧景逸這種尤其注重親情的男人怎麼能抗拒得了?
「父親,您也好生休養,生意上的事自可交予三弟來管。」
顧興商搖搖頭:「景明還嫩著點兒,這些行商之人都老謀深算得很,須得我耐心地指點。顧家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可千萬別前功盡棄了才好。倒是景暉,心思總也不在經商之上,就給謀了個光祿寺的閒職,整日游手好閒的,你作大哥的要好好兒勸勸。」
「我知道。」顧景逸轉頭看了眼如玥,道:「方才給母親敬茶時,出了些意外,母親這幾日行動可能有所不便。」
顧興商讓兒子和兒媳坐下,目光柔和地看著二人,笑了笑:「方才下人都與我說了,你母親那裡無事,倒是如玥受了委屈。為父的也不好說什麼,景逸你回府後要安撫一二。」
如玥忙道:「是如玥不知輕重莽撞了,公爹不怪如玥才好。」
「哈哈哈,如玥深明大義,能娶到你做兒媳,是我靖安侯府的幸事。」
這位靖安候不簡單,當真不簡單。
如玥面上掛著笑,心裡頭卻不停地思忖。顧興商不愧是經商多年的老油條,他知道靖安侯府倚靠的已經不是自己的財力了,而是顧景逸的軍功和顧景逸在太子面前的地位,所以不管是真的也好假裝也罷,他都必須站定在顧景逸這頭。
把顧景逸籠絡住,起碼以後他的親生兒子和女兒不會落魄。
當然,看顧景逸待顧興商確實真心,如玥也願意相信,顧興商不是靖安候夫人一流,不會眼睛死死盯著一個原本就不屬於自己的爵位,非得自作自受。畢竟顧景逸是他的親侄子,從小看到大,有連著骨血的親緣。
說到底,即便是因為賑災有功而得爵,也頂多在顧興商這一世,絕不會蒙蔭子嗣。
況且,從伯爵到侯爵的晉位,可是顧景逸在邊關一刀一槍拼死殺回來的,所以顧景逸襲爵本就理所應當。
如玥靜靜地看著,捧起茶盅,優雅地品茗。
清香的茶湯順喉而下,如玥突然覺得,嫁到一個挑戰頗多的豪門大族裡頭好處也大大的有,起碼不會鎮日無聊,偶爾耍耍縣主威風倒也挺能滿足她的虛榮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