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楔子
大四畢業那一天，崔雲彩家門口的杏樹開了花，那本來是一棵快要死的樹，當年因為崔雲彩死活不讓爸媽砍掉，一直病怏怏得活到崔雲彩畢業那一年，才開了崔雲彩所見過的第一次花。
崔雲彩高興極了，坐上公交，過了一個多小時來到火車站。今天是同宿舍一個妹子離開南京的日子，她們約好一起去送別，同宿舍只有崔雲彩和江麗是本土南京人，其他四人在這幾天都要趕赴新的工作崗位，而第一個走的是宿舍裡的老大阮文靜。
其他人從宿舍出發，崔雲彩因為這幾天發燒，所以前幾天回家靜養，今天從家裡出發，感覺空氣都似乎不同了，南京的燥熱似乎也減退不少，心底惆悵有之興奮有之期待有之。
到達火車站的時候，人多得可怕，還沒擠進去崔雲彩就縮了縮脖子，咬咬牙衝進去，到取票口的時候第一個看見的，是那道高瘦的身影，煢煢孑立在矮小的人堆裡，雖然只有一個背影，卻讓崔雲彩忍不住心跳加速，頓時覺得公交車裡的異味也沒有那麼難熬了。
「雲彩！」但是看到那道身影而起的羞澀下一秒就被老大一聲大吼給拍沒了，崔雲彩鬱悶得看了老大揮手的身影一眼，無奈得擠了過去。
而肖然聽到老大的呼喚，也轉過身來，目光轉了一圈，落在了她狼狽的身影上。
崔雲彩覺得太丟臉了，一路上低著頭來到他們面前，還沒站定就被老大掐了手臂：「臭丫頭不是叫你提早二十分鐘出門的嗎？你差點遲到了知不知道？」
崔雲彩頓時呲牙咧嘴：「這不是堵車嗎？老大饒命啊！」
臨到離別，老大罵罵咧咧得鬆了手，一群人開始往站台移動，一路上都沒怎麼說話，當然也包括肖然。
大家臉上都開始湧上了不捨的神色，蔫蔫的，彷彿霜打的茄子。
「好了，就送到這吧！」老大拍拍她們的肩膀，眼底終於還是染上了淚光，「還是能再見的，你們以後誰要去杭州混了，記得來找我。」
「老大，我好不容易來了生離死別的感覺，被你一句話給敲散了。」崔雲彩嘟囔。
「要死啊！」老大給了崔雲彩一下熟悉的拳頭。
「老大，到時候去杭州玩，我約你出來你一定得出呀。」江麗抿著唇說。
老大擺擺手：「行了行了。」
「一路順風，到了記得微信群說一聲。」一直沒有說話的趙穎從肖然身邊走出來，笑著對老大說。
老大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後的肖然，眯著眼睛點點頭。
崔雲彩當然知道老大是什麼心思，見狀默默撇過頭去。
老大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入口，大家都愈發沉默，肖然看了她們一眼，低聲道：「好了，別消沉了，回去吧。」他一開口，崔雲彩才記得他今天是受老大所托來當護花使者的。
見其他人紛紛點頭，崔雲彩看著肖然的側臉，默默想，到底要怎樣才能和他說呢？
畢業表白什麼的……想想都覺得不好意思。
一群人回到學校，大家都分開去找各自想要感謝的導師了，崔雲彩火速把花束送給了平常比較照顧自己的幾個導師，就開始往肖然選科導師的辦公室走。
肖然是很認真的人，要不就一個都不送，要送就要主修到選修導師一個不落得送，但是以肖然的性子，絕對不會是前者，而按著這個時間，此刻他應該是去選修課導師辦公室的路上或者正在導師辦公室。
快速奔跑在學校的操場上，這時候還有一些學弟在踢足球，揮灑著汗水似乎在吶喊著「我還年少氣盛」，崔雲彩卻沒有多看他們幾眼，邊小心翼翼得準備穿過操場。越過操場，可以看見宏偉的實驗樓，這一刻周圍的聲音似乎慢慢淡去，她能清晰聽見自己的喘氣聲和心跳聲，它們那麼不規律，那麼急促，每一處都透著她的緊張與期待。
她想起大二那一個晚上，她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氣和肖然說的那句「我喜歡你」，猶在耳邊，他的表情也依然歷歷在目。
他看著她，路燈下俊美的容顏柔和得不可思議，然而沒有迎合也沒有拒絕。
「崔雲彩，我現在不能答覆你。」
她愕然，一腔熱血都似乎凝在了胸口。
「為什麼？」那時候她這樣問，傻乎乎的，不明白這是什麼回答。
「大四畢業那一天，如果妳還喜歡我，我再給妳答覆。」
為了這一句話、這一天，她等了兩年。
越過操場後就是C大著名的林蔭道，這裡的植物種類繁複而奇特，據說是由這裡的一位生物系博士生栽培，後來那位生物博士生離開後一直到現在都由生物系那邊的各種碩士博士生打理，久而久之這裡就成了C大一處靚麗的景觀，每到夜晚，C大的情侶紛紛在這裡出沒，談情說愛肆無忌憚，據說在這裡隨手一扔火把都能點著一對。
崔雲彩大口喘著氣，估計自己該是趕上了，然而她也沒有力氣了，放慢了腳步，她一步一步往實驗樓走，心裡想著待會兒要怎麼說呢？是直接說「你還記得你欠我一個答覆？」還是「我還喜歡你，那麼你呢，現在喜歡我不？」比較穩妥又自然，是個好問題。
崔雲彩現在心裡千絲百緒，因此走得很慢，走到一半，卻在經過一處長得很高的爬藤植物時忽然停住腳步。
她看見了右邊植物深處一道熟悉的身影，眼睛不由一亮，剛想邁開步子去喊他的名字，卻在下一秒渾身血液被凝住，她收回左腳，靜靜的站在原地，看著不遠處的……肖然和趙穎。
肖然側背對著她的方向，遠遠看去，他的背脊挺得很直，雙手自然垂放在腿側，如同屹立在懸崖邊的一棵白松。而他身前，趙穎正在和他說著話，以崔雲彩5.2的視力看過去，分明見到趙穎眼底的淚光。
一直高傲的趙穎，大學四年裡，她們一個宿舍都沒有見到她哭過，此時此刻卻在肖然面前落下淚來。
但饒是哭，她也是皺著眉抿著唇，一副倔強到不行的表情。
崔雲彩這時候動了動有點發麻的右腿，同一時刻，她看見肖然慢慢伸手把趙穎摟在了懷裡。
趙穎的雙手緊緊環住他的背，指節陷進肖然的襯衫，牽動起一片皺褶，崔雲彩看著看著，忽然轉身，安靜得離開。
是肖然先伸手的，崔雲彩舔了舔唇，看著天空這樣想。
有沒有狗血劇情她也覺得沒所謂了，因為她很清楚得明白，肖然是不會把一個普通朋友摟在懷裡的，最起碼在感情方面他一直很殘忍，她見過不少女生向他告白，每一次他都是決然拒絕，不留對方一點遐思的餘地，她曾經說過他很殘酷，但是他卻說那才是他的仁慈。
他說，不喜歡對方，卻給對方覺得有可能的念頭，這才叫殘忍。
然而剛才，他主動把趙穎摟在了懷裡，而他不可能不知道，趙穎喜歡他。
連她那麼笨的人都能看出來趙穎喜歡他，從認識以來，只要肖然一出現在她們視線裡，趙穎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他，崔雲彩很清楚，因為她也是這樣的，每次看著肖然的時候，趙穎都會站在她的身前，用和她相同的目光看著肖然。
心底很疼，很酸，眼眶也有點熱，崔雲彩在心底罵著自己，不就是失戀麼！有什麼大不了的，雖然……雖然對今天是那麼期待過，但不是有個人說過，夢想就是拿來打碎的麼，唔，不哭，不哭。
走到操場正中央，忽然一個足球飛過來，砰一下打在崔雲彩的手臂上。
正在踢足球的男生嚇了一大跳，紛紛往這邊跑過來。
下一秒，就被崔雲彩的嚎啕大哭給嚇到了。
不對，是嚇了一大跳，因為他們從未見過一個女生被球打到了能哭得這樣驚世駭俗的。
「對不起啊妹子！別哭了……」
「是我們眼瞎了，哦不腳殘了，我們送你去醫務室好不好？」
……
周圍十幾張嘴一起說話，吵得崔雲彩耳朵嗡嗡嗡的，但是哭聲卻停不下來，彷彿決堤的口，忽然一下子爆發，收都收不住。
她用另外一隻手捂著被打到的地方，慢慢得，邊哭邊蹲下了身去。
「你說你怎麼那麼沒出息呢？不就是被個男人甩了嗎？至於哭成這樣嗎？」崔雲彩的表哥一到醫務室看到她這副模樣立刻就一臉恨鐵不成鋼地開罵。
崔雲彩垂頭喪氣得跟著表哥出去，一直到校門，崔顥一手把她塞到駕駛座後面，自己罵罵咧咧得上了駕駛座。
「好歹是我的初戀，哭哭都不行麼？」崔雲彩癟嘴不服得道。
「還初戀？你說你的人生失敗不失敗？都二十三了，還初戀，你說是你眼光太高於頂還是你是個醜八怪？拜託，你好歹是崔家人，古往今來從咱們祖父到我，都只有別人追著咱們走的份兒，再看看你，追著別人跑了兩年還無疾而終，說出去我都嫌丟人，幸好你長得和我不像，別人問你是我的誰我還能回答一個跑腿的，不然我的臉都被你丟光了。」崔顥一口氣說了一大串話，說完了還來了一句，「長點出息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