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宿館建在一座山的半山腰,車子沿著一條並不寬的路一直駛上去,崔雲彩看著窗外慢慢變小的房屋的屋頂,天色已經暗下來,從上往下看,有種萬家燈火盡在眼底的縹緲感。

唐景荀說她的母親至死都沒有那個地方,就是說那位年輕的母親每天都得面對這樣的景色,這樣一想,頓時覺得淒涼。

車子緩緩停下,在這附近只有這麼一幢房子,崔雲彩下車之後看了看,從大門就能看出這幢屋子規模不小,而且圍牆也不是特別舊,肯定是有定期保養的,門口甚至還有穿著和服的女人等候著,唐景荀把車鑰匙交給其中一個人,然後走進去。

崔雲彩連忙跟上,進屋後發現這屋子裡都是用日和風格裝飾的,從庭院到迴廊,滿滿的都是日本特有的古典靜雅的感覺,周圍一片寂靜,然而崔雲彩卻把注意力放在庭院其中一處上,久久沒有移開目光。

那是一個鞦韆,風格卻和周圍的景色尤其不同,色彩鮮豔,在周圍黯淡的色調中顯得特別奪目,唐景荀停下腳步,循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說:「這裡會有一些小物件是當年我母親留下的,那個鞦韆,據說是我母親生前十分喜歡的。」

「你的母親應該有抑鬱症吧?」崔雲彩忽然說。

唐景荀看著她:「為什麼這麼說?」

「我以前看過一些書,那些書裡面有提起過。」崔雲彩比劃了一下周圍,「而且按照你說的情況,你的母親經歷了這樣的事情,心理上一定受到不少衝擊,剛生產完就失去孩子的母親,我想,你母親一定很傷心。」

說著這樣一番話的她,站在茶色的背景下,唐景荀能從她眼中看出一絲憐惜,微微垂眸,他轉過身去:「她很後悔生下我。」

崔雲彩微愣,看著他前進的背影,聽他說:「我的存愛,是她背叛他丈夫的證明,也是害死她丈夫的罪魁禍首,大概連愛上我父親,她也覺得是一個錯誤。」

他還記得,很小的時候,父親終日萎靡度日,也曾經三番四次帶過他到這裡,想要見那個女人一面,可是哪怕一次也好,她一次都沒有露過臉。他只在父親的錢包裡看見過母親的照片,泛著黃色的照片,被保存得很好,邊角也沒有一點磨損,照片上的女人,長得並不傾國傾城,卻有著溫婉的眉目,穿著一條連衣裙依偎在父親的胸前。

可就是這樣看上去十分溫柔的女人,卻從未見過自己的親生兒子,甚至在這之後,連曾經愛過的男人也不肯與之相見。

傳來母親死訊的那一天,他和父親都在主宅的大廳裡,帶來消息的男人說完後,爺爺什麼反應也沒有,直接上了樓,父親則陷入長久的沉默中,而他,已經到了懂事的年紀,在知道這個消息之後,一滴眼淚也沒有流。

並非沒有傷心的情緒,而是對一個從未見過一面的母親,他心底並沒有太大的感觸,很多人都說血緣是一件很奇妙的東西,可是他那時候並沒有這麼覺得,在記事起,和家裡的女傭都比和家人相處的時間多。

後來父親很久才回家一次,也是之後他才知道那段時間父親一直在主張改建宿館的事,宿館建成那一天,父親用爺爺的□□自殺了,那一個夜晚,他徹底成為了一個孤兒,而爺爺也失去了最疼愛的大兒子,他看著爺爺一夜之間多的白髮,才終於流下淚來。

在那之後,他再也沒有哭過,爺爺也更加執著得培訓他,要把唐家的全部都交到他手中,那些屬於他父親的責任,後來全部都背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什麼也沒說,一一照收,然後按照爺爺的期望成長為足以擔當唐家的男人。

「不會有母親不喜歡自己的孩子的。」崔雲彩跟上去,忽然開口。

這時候他們已經走到房間門口,女傭打開門,他停在門口,沒有說話。

「要是真的後悔,在懷上你的時候就有幾百種方法不要你,又怎麼會把你生下來呢?」

她的想法是那麼簡單,對啊,要是真的不想要,一個孕婦要打掉自己的孩子有多容易,想好好地生下來才是難,可是他就是那麼健康得被生下來,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唐景荀走進榻榻米的房間裡,在方桌前坐下,崔雲彩還站在門口看著他,唐景荀看著她,問:「你現在對我,是同情?是憐憫?」

想不到他會這麼問,崔雲彩沉默了,半晌走進去,學他的樣子坐在他對面,說:「之前有點害怕,現在……也還是有點害怕。」她歪了歪頭,「像你這樣強大的人,要是會讓人產生憐憫這種情緒的話,才是最可悲的吧?你比我厲害多了,我覺得我並沒有資格去可憐你什麼,相反,我來這裡是有私心的,我現在應該處於有求於你的處境,在這樣一個處境的我,更沒有什麼同情你之說了,同情和憐憫這樣的詞,是強者對弱者的詞,並不適用於你和我。」

「你很聰明。」唐景荀看著她認真的模樣,說,「可是卻太過坦誠,徐卓邵是以怎樣的心態讓你跟在他身邊的?你並不適合我們的世界。」

「你們的世界?」

「男人們的世界,從不適合女人插足,景辰和韓文的事情難道還不足以讓你明白?」唐景荀的語氣忽然變得微冷,「要是明白的話,你就不應該來這裡,難道你不明白我有多危險?景辰的危機,韓文被撤職,都是我指使的,你難道沒有想過今天你或許就出不了這個大門了。」

崔雲彩捏緊拳頭:「可這不是可能嗎?所謂可能,就是五十五十的概率,我不過是想賭一把。」

事到如今,她害怕成這樣卻還是挺直著背脊,絲毫沒有逃跑的打算,唐景荀心底不禁百味雜陳。

「你說過,只要我來了,就會回答我的問題……」崔雲彩說,「韓文不會是最後一個受牽連的人,是不是?」

大概徐卓邵也能察覺,但是作為她而言,能察覺到這個並不是容易的事,唐景荀垂眸:「是。」

「為什麼要這麼做?」崔雲彩繃緊下頷,「要成功,不是有很多種辦法嗎?為什麼一定要做這樣的事情?」

一直以來,她所見過的都是正大光明的鬥爭,無論是崔顥還是徐卓邵,都從未用過這種手段去達到目的,她見過崔顥因為談生意而徹夜不眠,也見過徐卓邵為了一份合同去做一些他並不擅長的事情,一直以來,她都在心底敬佩著這些努力的商人,因為只有她明白他們得到的那一些都是他們應得的,從未傷害過任何人,然而唐景荀、唐家的做法,卻讓她覺得生氣,心痛,他們毫不在意地牽扯進不同的人,賄賂、收買、甚至用更多非法的手段以達成目的,她想起景辰那些老員工,想起張震,想起父親在知道老夥伴背叛自己的神情,想起韓文夫婦……那些人都是被唐家或利用或拋棄的存在,每次想到這些她都能氣的顫抖。

她緊握住拳頭,眉宇間都染上了幾分憤懣,唐景荀看著她的表情,每一寸都沒有放過,可是他說出來的話卻冰冷至極:「這就是差距,和你所不認識的這個世界的生存方式,也是我這樣的人從小所培養的世界觀。」

「在商場上不存在絕對的正義,利益才能決定一切,而我們做的不過是設法卻掠奪,你以為你所見到的那些人就一定是乾淨無瑕嗎?你知不知道徐卓邵去C市見的是誰?鄭氏的背景你瞭解多少?」

他在嘲笑她的天真,崔雲彩怎麼會聽不出來,鄭氏是什麼樣的背景她當然也知道,徐卓邵要去和他們聯手,她也一清二楚,然而:「就算如此,我也相信他能夠用正確的方法去解決這件事。」

她相信徐卓邵,那個平常斤斤計較、小心眼的男人,在做出選擇的時候從未讓她失望過。

他認真的表情,思考時候的表情都深深存在於她的腦海裡,,她甚至還親眼見過他在一些極大的誘惑面前面不改色,他心底存在的那份驕傲與堅持慢慢地也成為了她心底的驕傲與堅持,所以她一直堅信著他,依賴著他,深愛著他。

她眼中的光芒太盛,讓唐景荀覺得刺眼無比,他羨慕想要擁有的那樣東西,就在自己面前,那一刻他居然有些恨,還有嫉妒,那個千里迢迢外的男人,擁有著他最想擁有的感情。

「那如果下一個就是徐卓邵呢?」他忽然伸出手去,捉住她的手,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崔雲彩甚至來不及反應,只見他的目光很冷,卻又很認真,她心肝微顫,使勁想要收回手去,他卻牢牢攥住她紋絲不動,她聽見他說,「是不是只有徐卓邵身敗名裂,你才會後悔說出剛剛那番話?」

他心底難得燃起的妒火正在吞噬他的理智,可是他的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唯一有變化的就是他手上的力道,還有眼底的溫度,都漸漸降到了冰點:「或者把你關在這裡,再看看徐卓邵會不會為了你舍大局於不顧?還是……」他頓了頓,手上的力道微微有了鬆動,卻在下一秒迅速收緊手掌,「你可以考慮,直接留在我身邊,而我,會給你一個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