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親?夏家?哪個夏家?」鳳娣疑惑的問了句,鳳嫣臉色一白:「延壽堂的夏家。」延壽堂夏守財馮娣心裡更迷糊了。
鳳嫣咬著唇說:「去年延壽堂就來提過一回親,為他家的傻兒子。」傻兒子?馮娣看向忠叔,余忠點點頭,鳳娣這才明白,延壽堂這哪是來提親,分明落井下石來了:「爹在的時候,都沒應他家的親事,如今更不可能,姐姐只管放心。」
鳳嫣擔心的道:「你不知道,這夏家一肚子壞水,我只怕……」馮娣拍拍她的手:「對付壞人咱們就得比他更壞,你妹妹我就怕遇上好人,最不怕遇上壞蛋,他越壞,我越有招兒對付他。」
一句話說的鳳嫣忍不住笑了,給她整了整衣裳:「說的自己多壞一樣,跟夏家打交道,需的多留幾個心眼才是。」鳳娣點頭應了,站起來跟忠叔道:「走,我倒要見識見識這個夏守財怎麼個壞法兒。」
鳳娣在門外隔著檻窗先打量了這個夏守財幾眼,瞧著有四十五六,雖說是南邊人,卻一點兒秀敏勁兒都沒有,模樣真叫一個磕磣,掃帚眉,三角眼,兩邊眼皮都耷拉了,蒜頭鼻子,大嘴叉,配上滿肚子肥肉的五短身材,簡直就是煤氣罐成精,虧了那身蘇緞的袍子,穿在他身上,還不如披在母豬身上抬色呢。
不過一雙眼倒是賊光四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鳳娣現在基本料定,余家如今這番禍事,或許有她爹前頭的引子,可主要的原因,還是在這夏守財身上,本來同行就是冤家,一條街上兩個買賣,慶福堂的買賣好,延壽堂的買賣孬,夏家沒個不眼紅的,不定是藉著由頭勾結官府,想著辦了慶福堂之後,好處兩邊兒一分,豈不是白撿的好事兒。這個世上為了求財什麼缺德事兒幹不出來。
鳳娣進來,夏守財都沒站起來,睜開一雙三角眼,上下打量鳳娣一遭,才慢吞吞的道:「這位想必就是現余家主事的大少爺了,真真是英雄出少年,余家老爺在泉下有知也該瞑目了,只可惜,如今的余家唉,難為大少爺了。」
鳳娣笑了一聲:「夏世伯說笑了,只我余家慶福堂的招牌在,余家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有句俗話說的雖粗,卻最是有理兒,光腳不怕穿鞋的,我余家祖輩兒上就是個走江湖的窮郎中,能賺些這份家業,一靠祖宗庇佑,二靠藥行裡的朋友幫忙賜教,雖說如今有些家底兒,說到底兒還是個窮根兒,這窮還怕什麼,飯都吃不上了,也就豁出命去了,誰跟我余家過不去,縱我余家傾家蕩產,也不能便宜了仇家,有句話叫,有仇報仇,有怨抱怨,你敬一尺我還你一丈,可話說回來,你要是給我一巴掌,我這一腳過去,不要了你半條命,我都白姓了這個余。」
夏守財驀地從椅子上坐了起來,他起來了,鳳娣卻緩緩坐下,忽的笑了起來:「說兩句笑話罷了,夏世伯可別過意,不知您這兒一早上來我余府,是有什麼要緊事兒不成?」
夏守財瞇起眼看著這位忽然蹦出來的大少爺,心裡不禁琢磨,這是不是餘慶來一早安排下的,什麼自幼多病連屋都出不來,今兒一瞧歡蹦亂跳不說,這嘴頭子真真厲害,說起話來軟硬兼施,話遞過來了,還讓他抓不住把柄,這余書南別看年紀不大,本事卻真不容小覷呢,余家有這麼位大少爺,恐還得想招兒。
夏守財哈哈笑了兩聲:「不算要緊事兒,卻是一樁喜事,是想給犬子做媒,雖有媒婆上趕著說了幾個好人家的姑娘,我卻想著,終究要尋個門當戶對的,思來想去,想起你們家大姑娘尚待字閨中,年紀跟犬子也般配,便親自來上門求親,大公子若應了這門親事,咱們余夏兩家可就成了一家,你余家的難,我夏家也不能一邊兒瞧著不是,多的沒有,拿出個幾萬銀子的彩禮還不在話下。」
門外頭鳳嫣的丫頭清兒聽了,心裡撲騰了好幾下,絞了絞手上的帕子,心說這可不好,如今誰不知余家缺的就是幾萬銀子,外頭那些賬主,正等著結算呢,這兩天,二姑娘愁的不就是這個,這節骨眼兒上,夏家送了幾萬彩禮上門,雖說黃鼠狼給雞拜年沒按好心,可這救急的銀子,二姑娘能往外推嗎,真要是二姑娘應下,她家大姑娘這一輩子可都沒指望了。
想著,忙豎起耳朵往窗戶又貼了貼,鳳娣吃了口茶放下:「夏世伯這可真是雪中送炭,想是知道我余家正缺銀子使,您這兒就送來了,本來呢,這也算件好事兒,晚輩得世伯抬舉,也不應當辭。」
夏守財聽了,暗裡冷笑一聲,心道:「到底是黃毛小兒,扯了個大旗作虎皮,外頭瞅著挺唬人,內裡卻是個空心的草包,真當她余家的姑娘是金枝玉葉不成,便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也沒說值五萬銀子的,自己圖謀的,可不是她余家一個落魄姑娘。」
想到此,嘿嘿一笑道:「賢侄兒先別急著應,我這兒可還有句話沒說呢。」
鳳娣目光閃了閃,擺擺手:「夏世伯請講。」
夏守財道:「這俗話說的好,有來有去方是姻緣,沒有說一面倒的,就算為著你余家的名聲也不能落了話柄,讓外頭人說你余家賣女兒,傳出去可不好聽。」
鳳娣點點頭:「倒是在理兒,依著夏世伯怎麼個有來有去法兒?」
夏守財道:「你余家聘個姑娘,陪送個幾十張祖傳藥方,應該不再話下吧。」
鳳娣忽的笑了起來:「鬧半天,夏世伯提親是假,繞這麼大個圈子就是想要我余家的祖傳秘方啊。」
夏守財道:「世侄兒這麼說可就不對了,提親是真,給余家解急難也不假,藥方不要緊,不要緊。」
鳳娣看著他道:「夏世伯可真是急人之難的菩薩啊。」「哪裡,哪裡。」夏守財頗有些得意,看準了余家如今山窮水盡,不賣方子,就得賣余家後院的藥庫裡的底兒,兩樣他都想弄在手裡,不過得慢慢來,先弄方子再弄藥,有了余家的方子,延壽堂以後的買賣可還有什麼愁的,日進斗金的日子眼望著不遠呢。
卻聽鳳娣道:「可惜我余家的祖訓家規在哪兒寫著呢,寧丟性命,也不能丟了祖傳的方子,無論子孫男女,只不姓余,這方子就不能給,不過呢,侄兒這裡倒有個折衷的法兒。」
夏守財忙道:「什麼法兒?」
鳳娣笑了一聲:「不姓余自然不行,夏世伯的公子不若招贅進我余家當個上門女婿吧,這樣一來不就姓余了嗎。」
噗……外頭的清兒忍不住笑了出來,急忙捂著嘴,心說二姑娘這話真損透了,夏守財那個兒子雖是傻子,可夏家除了這個傻子,就沒第二個了,別看傻,這夏家看的跟眼珠子一樣,心心唸唸指望著這個傻子傳宗接代呢,豈肯招贅當上門女婿。
再說,便那些窮的揭不開鍋的人家,但能有口飯吃,都不讓兒子招贅,這可是斷了香火,對不住祖宗的絕戶事兒,二姑娘這麼一說,夏守財還不氣背過氣去,這親事自是成不了,想著也不再聽窗戶根兒,扭頭回後院給鳳嫣送信兒去了。
夏守財氣的臉色通紅,蹭一下站了起來,哼一聲:「不識好歹。」拂袖而去,鳳娣站起來道:「夏世伯慢走不送,有空常來,改了主意,咱們還有得商量啊。」
便如此時候,余忠都忍不住笑了一聲:「公子當真頑皮,就不怕得罪了他,恐要在後頭使絆子。」
鳳娣眨眨眼:「便不得罪他,你當他就不下絆子了嗎,他惦記著咱家的藥方一天,就得想方設法給咱余家使絆子,這會兒且讓他安生幾日,待我余家緩過勁兒來,我第一個要收拾的就是夏家的延壽堂,這是後頭的事兒,今兒咱們先去南街瞧瞧。」
這還是自打穿過來頭一回上街,坐在馬車裡,鳳娣撩著簾兒往外看了一路,街上做買賣的字號,一家挨著一家,迎來送往好不熱鬧,來往的百姓,雖也有幾個衣衫襤褸的,大多穿的都不差,瞧著風土人情就知道,如今的世道不差,想來是個盛世。
要說也是,不趕上盛世清明,余家的買賣早黃了,哪還能做的這麼大:「公子,南街到了,前面不遠就是孫家當鋪,如今改了字號叫四通當。」
余忠在外頭提醒了一句,鳳娣看過去,不禁倒吸了一口氣,好傢伙,瞧人家這才叫大買賣呢,整整佔了半條街的宅子,不是看見不遠那斗大的四通當,鳳娣真以為是哪個大家的私宅呢,偌大的門樓朝東,蓋小瓦,青磚黛瓦,小刀勾縫,嚴謹漂亮,門前雙行石頭路,盡頭兩扇氣派的乳釘門。
鳳娣一下車,早有兩名涼鞋淨襪的青衣小廝上前招呼了進去,一進大門,便見一巨型照壁牆,上書一個斗大的當字,照壁後就是對外營業的櫃房,三間朝東,櫃檯巨大,櫃上裝有木柵,北側一間內賬房,團花簾兒打起,出來個年過半百的男人,瞧衣著打扮想來是大管事。
到了跟前先施一禮,道:「想必這位就是余家的當家公子了,我們東家說,余家公子是貴客,請後院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