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房院來領月例賞錢的下人都排成了長龍,這還沒到小年呢,倒比大年三十還熱鬧,余忠瞧了一眼坐在炕邊兒氣定神閒的二姑娘,忍不住道:「姑娘可是有譜了,何處籌那五萬兩銀子?」
鳳娣放下茶盞笑了:「忠叔把我當神仙了不成,慶福堂封著,府裡有多少銀子,想必忠叔比我清楚,若有門路,先頭也不至於愁的這般了。」
忠叔一愣,忙道:「既如此,姑娘怎把月例銀子發了,還放了賞?」
鳳娣道:「攘外必先安內,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外頭還沒怎麼著呢,咱們自己先亂了營,還用人家想什麼陰招兒,咱自己就把自己收拾了,若咱們裡頭固若金湯,外頭再大的風浪,也能抵擋一氣,不至於立時潰敗,更何況,再難,也不難在這點兒銀子上,如今府裡人心浮躁,施以小惠若能安定人心,這點兒銀子又算得什麼?」
余忠自是明白這個理兒,只如今府裡正缺銀子使,這麼一來又出去幾千銀子,那五萬兩的賬可怎麼個著落。
想到此,余忠不得不提醒二姑娘一句:「姑娘您今兒在外頭可是許下了,小年結不清賬,人家可來砸咱余家的招牌。」
鳳娣做出一副憂愁的表情道:「倒是說的,我這會兒也後悔呢,剛怎麼就說了這樣的大話。」
余忠一聽老臉都白了:「姑,姑娘您可別嚇我。」
鳳娣忍不住噗嗤一聲笑道:「忠叔莫怕,這些天府裡事多,個個愁眉苦臉的,連點兒笑模樣都沒有,我是說笑話兒,逗您一樂呢。」
忠叔苦笑一聲:「姑娘這一句可差點兒把老奴的膽都嚇破了,姑娘若心裡有主意,盡早讓老奴知道吧,也省的我這兒睡不著覺。」
鳳娣道:「藥庫裡的藥材倒是值些銀子,只那是慶福堂的本錢,不能妄動,便咱們想動,這個節骨眼兒上也賣不上價兒,想必延壽堂一早等著得咱們余家的便宜呢,這銀子還得從旁處裡尋。」
旁處?余忠愁的不行:「若之前,往哪兒拆掇個萬八千的銀子,也不叫個事兒,咱慶福堂的買賣戳在哪兒,上趕著借咱銀子的也有的是,如今可不成了,咱慶福堂給官府一封,又掛著人命官司,平常往來的那些親戚朋友故交,都恨不能躲咱八丈遠,就說老爺這起喪事,有幾個人來,世態炎涼,這人啊,好的時候瞧不出來,等遭了難才能瞧出人心來。」
鳳娣見老人一臉憤懣,忙勸道:「忠叔也不用難過,人心本如此,生意場上誰不是為了一個利字,無利可圖的時候,自是比誰閃的都快。」
忠叔歎了口氣:「說起來太太手裡應該有些存項,只怕太不肯拿出來。」
這事兒鳳娣早就想過了,這麼大的余家,太太便不管事也是當家人,怎麼能沒點兒存項,卻讓她拿出來,比救余家還難,太太心裡縱有餘家,也是為著大少爺余書南,留著後手呢,哪裡會淹在這裡頭,這條道想都不用想。
鳳娣道:「咱們冀州府裡有幾家當鋪?」
余忠道:「莫非姑娘想典當?便典當,咱們余家哪拿得出值五萬銀子的東西呢?」
鳳娣笑道:「忠叔怎麼忘了,咱們余家傳世百年靠的什麼,祖上可也是一清二白的江湖郎中呢。」
余忠愣了愣道:「姑娘莫非指的那三百張祖傳的藥方?不成,不成,若說後頭庫房裡的藥是余家的本兒,這藥方就是余家的命了,這命都丟了,還有什麼,姑娘這個主意萬萬不能。」
鳳娣道:「我又豈不知這些,只如今山窮水盡,勢必要從這上面討主意救急才是。」說著低聲在忠叔耳邊說了自己的主意。
余忠眼睛一亮,卻又有些猶疑:「這般便使得,若傳出去,難免有損我余家的聲譽。」
鳳娣把手爐抱在懷裡搓了搓:「忠叔這就執拗了,做買賣需講誠信,那是對著咱的主顧,卻也有句話叫無奸不商,若對什麼人都誠信以待,哪還能賺到銀子。」
忠叔想了想還是搖搖頭:「姑娘這個主意雖好,恐行不通,當鋪收當,必要驗貨,哪裡能騙的過去。」
鳳娣道:「這個忠叔放心,我自有應對之法,你且跟我說說,咱們冀州府裡能輕鬆拿出幾萬銀子的當鋪字號,我好再斟酌。」
余忠跟著老太爺老爺數十年,自然對冀州府的買賣家瞭如指掌,這會兒鳳娣一問,便如數家珍的說給了她:「若說做當當這行買賣的,咱們冀州府小本經營的不算,能有數萬流水的,算起來也就三家,一家是東街的李家當鋪,有些年頭了,掌櫃的李萬方,是個尤為奸猾之人,且跟延壽堂的夏守財佔著親,故此他家自是不成,西街上的榮昌當,也是幾十年的老字號,掌櫃的跟咱們老爺先頭倒也有些交情,平日也常一處吃酒,只這回兒老爺的喪事,從頭到尾都不見他,恐也不會念過去的交情了,還有一家南街的孫家當鋪,卻是比東街的李家西街的榮昌加在一起的本錢都大前頭鋪面,後頭賬房院子,足佔了南街的大半條街,這還只是個分號,根兒在京城,聽見說跟前頭的孫閣老有些關係,三個月前孫閣老壞了事,給萬歲爺革職抄家,孫家這字號也就落到了一個姓許的手裡,也不知什麼來路,說的一嘴官話。」
鳳娣聽了眼睛一亮:「就這個南街當鋪了,忠叔明兒咱們去走一趟。」
春桃伺候著大少爺吃了燕窩粥,看著躺下睡了,才從臨風軒出來,剛進東正院,就見幾個丫頭婆子湊到西邊兒廊下,一個個面帶喜色,竊竊私語,一見她來忙住了嘴。
春桃哼了一聲道:「知道你們心裡長了草,恨不能這會兒就家去過年,可今兒才臘魚初三,早著呢,二姑娘心慈,惦記著咱們底下人,咱們既得了主子的賞,可不更該精心伺候著,且收收心,別瞧著二姑娘心慈面軟的,就縱著性子懶散了,昨兒在這兒你們可都瞧見了,周勇家多大的體面,二姑娘板起臉來照樣發落了去,你們自己掂量著吧。」
幾句話說的幾人一窩蜂散了,春桃這才進屋,王氏剛吃了飯,歪在炕上,瞧見她進來,先問了大少爺那裡可好,才又道:「你可說咱們這位二姑娘怎麼想的呢,府裡如今這般艱難,她倒如此大手大腳起來,不止發了下人的月例錢,還放了賞,櫃上的流水沒了,就賬房那點兒銀子,哪擱得住這麼折騰,外頭可還有五萬的帳呢,莫不是真惦記庫裡的那些老底兒了?」
春桃給太太換了盞新茶道:「我瞧二姑娘這招兒是邀買人心呢,她一個姑娘家剛主事兒,若想服眾必要恩威並施,昨兒周勇家那檔子事兒可算立了威,今兒又施下恩,如今咱余府上下哪個不念二姑娘的好呢,只她到底年紀小,思慮不周全,光顧著前頭顯擺自己的本事,就忘了後頭還拉著帳呢,她若想動庫房裡的老底兒,不說太太這兒攔不攔著,余忠第一個就不能答應。」
王氏眉頭蹙了蹙:「今兒想想,我倒有些後悔了,她一個連門都沒出去過的姑娘,縱有些個主意,如何就能主這麼大的事兒,把余家交在她手裡,豈不荒唐。」
春桃挑了挑炕下的炭火盆子,讓火燒的旺些,天一黑,西北風刮起來,順著窗戶縫一個勁兒往裡鑽呢:「太太想這些做什麼,但能有第二個人,也不能交在二姑娘手上,不過死馬當活馬醫罷了,好不好的也就這樣了,說句不吉利的話,便余家過不去這關,太太跟南哥兒,也有路走,大不了回咱們王家去,太太是王家的姑奶奶,少爺是王家的外孫子,還能讓人欺負了不成。」
王氏道:「話是這麼說,如今可還沒到這一步呢,算了睡吧,橫豎走一步看一步吧。」
鳳娣剛進院門,就見鳳嫣在廊下立著正往這邊兒望呢,一見自己,忙著走過來道:「我這兒還說讓人前頭去瞧瞧呢,這眼瞅都掌燈了,怎還不回來,莫不是忙起來連晚上飯都忘了,快進屋吧,我讓人把飯溫在灶上呢。」
說著姐倆牽挽著手進了屋,叫婆子擺飯上來,鳳嫣夾了塊肉放到鳳娣碗裡:「我們家鳳娣辛苦了一天,吃塊肉補補。」
鳳娣忍不住笑了起來:「辛苦什麼,不過就在前頭閒呆著罷了。」
鳳嫣道:「你別當我在後院就不知道前頭的事兒了,那些人堵在門口十來天了,哪這麼容易走的,你不知道,早上我只擔心他們見了你要動粗呢。」
鳳娣道:「那些人又不是來打架的,堵了府門十幾天也不過為了要銀子罷了,真動了粗,到時候鬧起來,咱們真賴賬,他們才怕呢。」
鳳嫣瞧了她半晌兒,歎口氣道:「若爹不去,也不會讓你一個女孩兒家拋頭露面管這些,我雖是姐姐,倒幫不上你什麼,心裡著實過不得呢。」
鳳娣牽著她的手道:「這又不是打狼,還得牽三掛四的一塊兒去,有我出頭就行了,你在家也能幫上我啊。」
鳳嫣忙道:「幫什麼,快說。」
鳳娣道:「你瞧我也不能總穿大哥的衣裳不是,你抽空給我做幾身外出的衣裳,鞋,鞋要裡頭墊高,外頭瞧不出的,畢竟大哥是男人,比我身量高些,時候短還罷了,長了怕給外人瞧出破綻來。」
鳳嫣道:「這事兒我可也想了一天,不止鞋,衣裳也要做點兒機關……」
姐倆這裡商量著吃了飯,又說了會兒話才睡下,轉過天一大早,鳳娣剛起來,余忠就匆匆來了,剛讓進堂屋,就道:「二姑娘快去前頭瞧瞧,夏家遣媒人來提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