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許慎之的轎子停在八珍樓外,裡頭的掌櫃老秦頭一早在外頭候著了,見落了轎,忙跑過來,扶著許慎之下轎進到裡頭,直接上了二樓,在窗前伺候著坐下。

許慎之抬眼看了窗外一眼,隔著明紙,白茫茫一片,倒把屋裡都照亮堂了,今年的雪還真是下的勤,這才晴了幾天,昨兒夜裡又下上了,俗話說瑞雪兆豐年,這是望著明年的好年景呢。今兒可都小年了。

這幾天日子過得,真比看戲還熱鬧,少卿說讓他一邊兒瞧著,不讓插手,他先頭還真替余家這個膽大包天的丫頭捏了把汗,余家這官司別瞧著簡單,從潑皮張三到邱思道,沒一個省油的燈,中間還摻合上延壽堂的夏守財,這官司想翻過來,不說難如登天也差不離。

慎之這兩天都在琢磨,甭說她一個十四五的小丫頭,便換了自己,處在這種境況下,也真不知該怎麼辦,這丫頭硬是能抽絲剝繭,扭轉了局面,按說官司了了,余家也該操持著開張營業了吧,可就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八個鋪子揭了封條,仍然閉門謝客,真不知這丫頭琢磨什麼呢,莫非有了那十萬銀子,想著坐吃山空。

正想著,昨兒晚上,余忠登門送了個貼兒,說今兒晌午八珍樓邀他一敘,許慎之是真不知道這丫頭是真鬼精,還是歪打正著,八珍樓後頭的東家正是少卿,前年少卿從南邊兒回來路過冀州府,正趕上八珍樓往外盤,就買了下來,從京裡調了王府的廚子來掌灶,不出半年,八珍樓就成了冀州府最有名兒的館子,有名的好,也有名的貴,尤其樓上,這一桌頂級席面,一頓飯下來,沒有幾百銀子,甭想出這個門兒,就這兒還得提前兩天預訂,不是趕上小年,還真訂不上呢。

掌櫃的讓夥計上了茶才道:「前兒一大早,余家就來人定下了咱們樓上的席面,少爺您來這是……」慎之啜了口茶,把茶盞放在旁邊兒花梨小几上,看著老秦頭笑了:「你家少爺應了余家的請,今兒也是來吃飯的。」

老秦頭愣了愣,許慎之道:「忙你的去吧,我這裡不用你招呼,瞥見樓梯哪兒上來的人,許慎站了起來:「大公子。」

鳳娣不想他來的這般早,拱拱手:「許東家賞臉,書南不勝榮幸。」

慎之不由自主多看了她幾眼,不是少卿戳破,自己還真看不出這是個丫頭,瞧這落落大方的儀態,真是挺有樣兒的,倒不知她究竟要裝到什麼時候,除非慶福堂不開張,只要一開張,余家這位大公子可就當定了,假的也成了真的。

慎之不知道這丫頭怎麼想的,就算她真能,難道就不替以後打算打算,這麼拋頭露面的,以後怎麼找婆家啊,還是說,這丫頭著魔了,這輩子就想當男人了。

許慎之擺擺手道:「大公子請坐,不知大公子今兒邀我來是……」

鳳娣目光閃了閃笑道:「許東家難道忘了,我可是從您那兒拿走了十萬兩銀票,余家若是翻不過身來,您那十萬兩就打了水漂,如今僥倖翻過身來,就得照著咱們說好的來,從今往後,我余家的買賣,許東家都佔著一成,作為慶福堂第一個股東,今天這樣的場合,如何能不到場。」

慎之一愣:「什麼場合?」

鳳娣道:「算是余家第一次股東大會吧。」

股東大會?慎之忍不住笑了一聲:「就你我兩個?」「誰說就你我兩個,這不來了……」話音剛落,就聽樓下熙攘的聲音,以賈青為首上來十來個。

鳳娣迎上去一一寒暄,請各位落座,鳳娣才回身道:「這位是四通當的許東家,在我慶福堂入了股,從今起,我余家的買賣都有許東家一成,雖只佔了一成,卻不是外人,故此,今兒這樣的場合,便請了許東家坐鎮,還望諸位世伯不要介意。」

誰敢介意啊,上趕著巴結還尋不著門路呢,可著冀州府誰還不知道,四通當是新來的財神爺,有的是銀子不說,後頭可還有京裡的大官撐著,到底多大官,雖沒鬧清,可開張第一天邱思道就巴巴的親自上門去道賀,這樣的體面在冀州府可沒見過,不是忌諱四通當後頭的背景,老奸巨猾的邱思道會這麼做小伏低的上趕著,明擺著的事嗎。

做買賣的都恨不能有本錢,有了本錢,小買賣才能做成大買賣,銀子才能越賺越多,本錢就是實力,在鳳娣眼裡,有背景有本錢的四通當,就相當於擁有五星級信用的國家銀行,不用說什麼,就往這兒一戳,她余家的買賣立馬就上升了數個級別,她要的就是四通當的信譽,讓這些老油條們安心,下頭的事兒才好辦。

果然,鳳娣一說許慎之是四通當的東家,坐上這些人都站了起來,都知道四通當的東家姓許,是京城裡來的貴公子,可誰也沒瞧見過,平常人家根本不在外頭走動,上門也輪不上東家出面,所以,這真是許慎之頭一回在冀州府的買賣圈子裡露面,上回四通當開張,都在後頭,就讓下頭的人支應著,這些人能不稀奇嗎,紛紛跟許慎之打招呼。

許慎之笑著寒暄一圈,看向鳳娣,心說這丫頭真比猴都精,自己這一不留神就讓著丫頭給裹進來了,少卿還讓自己置身之外看著,如今可難了。

鳳娣見效果比自己預期的還好,才放了心,琢磨這事兒的趁熱打鐵,吩咐夥計上菜上酒,最頂級的席面真應了八珍樓的名兒,山八珍,海八珍,舉凡能點出名兒的,這席面上都見得著,就是鳳娣這樣活了兩世的吃貨,都沒見過這麼多好東西。

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得讓這幫老傢伙們掏銀子入股,還得心甘情願的掏,還是那句話,擒賊擒王,只要搞定了賈青,這些人還用愁嗎。

想到此,鳳娣鞠了一個羅圈躬道:「各位世伯,多憑照應,我余家才能熬過大難,家父雖去了,卻丟下慶福堂,書南不敢對不住余家的祖宗,只能出面主事,書南年輕,各位都是前輩,以後還請各位世伯照應些,這杯敬各位前輩,書南先乾為敬。」說著雙手舉起杯中酒,一仰脖乾了。

真他媽辣啊,辣死了,真不明白男人怎麼喜歡喝這玩意兒,辛辣的酒液穿喉而過,又燒又辣,鳳娣不知道自己這輩子的酒量如何,上輩子的酒量還算可以,雖然喝的都是紅酒啤酒,但還不至於一杯就倒,而這輩子她必須得喝酒,多難喝也得喝,這裡是古代,是男人的世界,男人的世界裡想談什麼事兒,都得把酒放在前頭。即使鳳娣理解不了這種遺留千年仍沒有被摒棄的陋習,也只能入鄉隨俗。

許慎之不禁有些呆了,暗道,這丫頭莫非瘋了,真當自己是男人了啊,這酒雖不算烈,可後勁兒綿長,這丫頭是想醉死不成,不過這一招兒倒是聰明,坐上十來位都舉起酒杯乾了。

其實在座的都有些臉紅,不是被酒燒的,是給鳳娣這幾句話臊的,余家遭難的時候,他們可是堵了人十天的門要賬,如今人家不僅沒記恨,這好言好語,一句一個世伯的叫著,想想自己幹的事兒,真有點兒過不去。

鳳娣斟滿第二杯又舉了起來:「賈世伯,您跟我余家更是數代的交情,那天若不是世伯信了書南,帶頭回去,書南真不知熬不熬得過去,故此,這杯書南謝賈世伯。」說著一仰脖又乾了。

賈青老臉紅的不行,也跟著乾了,鳳娣又道:「不瞞賈世伯,今兒書南還有一事要跟世伯商議。」

賈青忙道:「大公子請說。」

鳳娣道:「憑著祖宗傳下的秘方,我余家從冀州府起家,到如今已逾百年,慶福堂在冀州府雖小有名氣,可出了冀州府,還有幾人知道,我大齊有九州,萬里疆土,若我余書南守著祖宗的產業,或許落個無功無過,但書南志不在此,我要把我余家的慶福堂開遍大齊,只要有人就有我余家的慶福堂,我這並非今日的酒話,而是肺腑之言,若賈世伯有意,書南想邀世伯入股,就如許東家,日後,我余家名下所有的買賣都有賈世伯的股份,年底分紅,賈世伯可以隨時撤股,世伯以為如何?」

賈青回家的路上,忽然想起一件事,去年三月間,去慶福堂找與餘慶來商談事情,趕上外頭闖進來個神叨叨的老道,說是善卜卦,能算紫薇斗數,餘慶來見那老道衣衫襤褸,便起了積善之心,給了老道一兩銀子,讓他算余家墳地的風水,還特意讓人領著老道去瞧了一趟,那老道回來後說了一大篇玄之又玄的話,賈青沒記住,意思倒是沒忘。

就是說余家的墳地是塊風水寶地,不出兩年,必會出一位能振興家業的貴人,便有大難,貴人相佑,自當否極泰來,如今想來,這貴人難道就是余書南?

這余書南究竟怎麼想的,既有四通當,為何又來遊說自己入股余家的買賣,這無疑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怎麼就落到自己頭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