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了衣裳,姐倆到東正院的時候,已是掌燈時候,雪愈發大了起來,大片大片的雪打在廊簷前的燈籠上,撲簌簌的響。
除夕宴擺在堂屋,余家的主子統共也才四個,還得算上臨風軒的病秧子余書南,而這樣的天,余書南是不會出屋的,所以,除夕的團圓飯就王氏跟她們兩個庶出的女兒。
鳳娣其實挺理解王氏的,面對自己丈夫跟其他女人生的女兒,還得和顏悅色的當成自己的女兒看待,心裡能不膈應嗎,要是自己,真做不出王氏這樣一副關心備至的樣兒,哪怕是表面上的,也做不到。
余書南雖然沒來,座位卻給他留著,且似模似樣的擺了碗筷,酒杯,鳳娣不知道去年除夕,余家是怎麼過的,但現在,她覺得王氏此舉或許別有深意,只不過旁邊擺著一副空碗筷,感覺上像上冥供,她倒真不怕晦氣。
王氏的目光若有若無劃過鳳娣道:「還在孝期裡頭,按說不能熱鬧,可到底是過年,好歹得吃頓團圓飯,書南的病雖見好些,可大夫囑咐不能見風,便沒讓他來,雖沒來,咱們也只當他來了,余家經此大難,咱們娘們還能坐在這兒,也是祖宗庇佑,一會兒交了子時,祠堂裡好好給祖宗磕幾個頭。」
說了這幾句半真半假的場面話,後頭就剩下吃了,一共就三個人,一頓年夜飯吃的冷冷清清。
吃了飯,鳳娣姐倆在王氏這兒陪著守歲,堪堪交了子時,去祠堂上香磕頭,王氏在前頭,鳳娣姐倆在後面,余書南依舊不見。
從祠堂出來,送了王氏回去姐倆才折返,到了屋,鳳嫣搓了搓手,在火上烤了烤道:「可算回來了,這一宿,倒比一個月還難熬。」
鳳娣笑道:「一年裡才這麼一天,姐姐就受不住了,若日日如此,姐姐要如何?」
鳳嫣道:「哪能日日如此,以往爹活著的時候,太太也不大理會咱們,如今想來是沒法兒了,余家指望著你呢,不得不說兩句攏人心的話兒,可她那話裡卻句句帶著話呢,余家這難明明是你救的,這誰不知道,太太卻一句一個祖宗庇佑,明擺著的事兒不是。」
鳳娣道:「人在慌亂無助的時候,總會下意識抓住某樣東西,當成救命稻草,如今對於太太來說,慶福堂就是最後一根稻草,大哥哥身子不成,太太又掌不得事兒,生怕這根兒救命稻草沒了,所以,太太才不時提醒我,余家是大哥哥的,余家好了是祖宗庇佑,跟我沒任何關係。」
鳳嫣道:「你倒是心寬,知道還能這般。」
鳳娣笑了起開:「我只是覺得沒必要跟她說什麼,她便說再多,慶福堂還不是攥在我手裡嗎,有什麼用呢。」
見她這副氣死人不償命的樣兒,鳳嫣噗嗤一聲樂了:「你也別把太太得罪狠了,她終歸是嫡母,你攥著慶福堂,她手裡可攥著你呢,趕明兒要是,要是……」說著臉一紅,倒說不下去了。
清兒接過去道:「要是太太給二姑娘尋一門不好的婆家,二姑娘再厲害又能如何。」
鳳娣眉毛一豎:「只我自己不應,誰來了也不好使。」
鳳嫣一愣,繼而笑了起來,指著她跟兩個丫頭道:「你們瞧她這橫眉立目的樣兒,竟比外頭的漢子還粗野幾分,我倒是不該替你憂心,反倒該擔心我那未來的妹夫,你這個樣兒回頭把人家嚇著可怎麼好,麥冬,快搬鏡子過來讓她自己瞧瞧,這樣兒都趕上廟裡的夜叉了。」
麥冬真就進去搬了銅鏡出來,鳳嫣按著她照,鳳娣真就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即使年紀有點兒小,可有美人的雛形,雖比不上姐姐鳳嫣,可也不差多少,等以後得空了收拾收拾,就是個大美人了,能迷倒一票的那種,故此,鳳娣很臭不要臉的說了句:「怎麼了,挺美的。」
鳳嫣跟兩個丫頭更笑的不行,鳳嫣道:「這才扮了幾天男人,倒越發不害臊了,回頭讓人聽見,不笑話死你。」姐倆說笑了一會兒,鳳嫣起來道:「時辰不早了,你明兒一早還要去賈家拜年,趁著天還沒亮,躺會兒子吧,明兒不定又要累一天,我這就回了。」說著起身回自己屋去了。
鳳娣問了麥冬時辰,都快寅時了,自己這一睡過去真不知起不起的來,索性讓麥冬熬了懨懨的茶,拿了本藥書過來瞧,好歹得知道一點兒,別一抹黑的跟賈青去,讓人笑話。
不想,看著看著倒看了進去,直到麥冬來喚她,才知道天亮了,收拾著換了那身新做的石青緞袍子,外頭罩一件福壽紋緞子斗篷,兜上厚厚的風帽,這才去了。
出了門見轎子前立著的牛黃,不禁道:「不是放了你的假,怎又跑來了?」
牛黃嘻嘻一笑道:「小的家裡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小的昨兒對著牆說了一天話,今兒一早想起公子要出去拜年,就跑來了,公子就帶小的去吧,省的小的在家待傻了。」
鳳娣忍不住笑了一聲:「誰傻了你也傻不了,得了,去就去吧,只一樣兒到了,別跟人家的丫頭亂說話,回頭人家丫頭要是喜歡上你,非要給你當媳婦兒,我可不管。」
鳳娣一句話說的,轎夫都跟著笑了,說的牛黃一個大紅臉,吶吶的道:「小的,小的不亂說話……」
賈家的宅子不算遠,鳳娣估量著有半小時,賈家老宅也是幾代人傳下來的,是個五進的宅子,跟余家差不多,只不過比余家的格局略開闊。
管家把鳳娣讓到了裡頭待客廳,賈青一早候著了,旁邊兒立著個十一二的小公子,鳳娣猜是賈青的長子。
鳳娣近前跪在地上就磕頭:「師傅在上,徒弟給師傅拜年了。」
賈青倒也坦然的受了她這一個頭,才扶她起來:「這是犬子,巖哥這是書南,比你才大三歲,如今卻掌著余家的慶福堂,若照著師門排,算你師哥吧,以後跟你師哥多學學,沒的虧吃。」
賈巖先是一禮,然後親熱熱的叫了聲師哥,就規規矩矩立在賈青旁邊兒,眼睛卻不時看向鳳娣,鳳娣沒功夫理會賈巖的好奇心,她今兒可有正事兒呢,
坐下來跟賈青道:「有件事想求師傅幫忙。」
賈青笑道:「你這一個頭磕下去,我這個師傅就當定了,跟師傅還客氣什麼。」
鳳娣道:「我是想買夏家的鋪子。」賈青點點頭:「你是想讓師傅出面。」鳳娣笑道:「本不想勞動師傅,可那夏家放出話來,寧可付之一炬也不賣給余家,想咱們冀州府,能出頭的也只有師傅了,您出頭夏家不會疑心。」
賈青略沉吟道:「不如再等等,賈家出了事兒,那鋪子也沒人買,再等等或許價更低些。」
鳳娣道:「師傅,銀子我今兒都帶來了。」
賈青搖搖頭:「你倒是心善,忘了夏守財幹的那些事兒了。」
鳳娣道:「人都死了,還計較這些顯得小家子氣,再說,三千兩銀子已經很低了,咱也撿了大便宜。」
賈青歎口氣道:「行,行,便宜,師傅幫你跑一趟。」
鳳娣回來的時候,手裡捏著夏家八個鋪子跟宅子的房地契,心裡忽然有種變土豪的感覺,這要是在現代,有這麼多商舖躺著吃八輩子都夠了,還窮折騰什麼啊。
正想著,忽聽牛黃道:「大公子,咱家的慶福堂。」慶福堂?鳳娣一愣,急忙道:「住轎,住轎。」
鳳娣從轎子上下來,抬頭看了看,這個自己使盡了手段才保住的慶福堂,跟余府上頭的牌匾不一樣,這塊招牌才是余家的根兒,說實話,跟鳳娣想像中不大一樣,不夠大,不夠氣派,被雪蓋住,不仔細看都認不出。
鳳娣往前走了一步,忽然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不是牛黃趕上來扶著她,鳳娣險些栽地上,卻聽牛黃道:「公,公子,有,有死人……」
鳳娣頭皮都炸了,費了這麼大力氣,才把余家的人命官司了了,這怎麼又蹦出個死人來,鳳娣忙轉身看過去,只見層層雪下露出黑色的衣裳角,鳳娣還是頭一次看見凍死的,猶豫半天都沒敢仔細看。
還是牛黃扒拉開雪,把那人翻過來探了探鼻息:「公子,還有氣兒。」
牛黃一說有氣,鳳娣先是鬆了口氣,繼而想到,今兒可是大年初一,又是這麼冰天雪地的,就算是那些要飯的叫花子,都知道尋個背風避雪的地兒貓著,這人怎麼會跑到慶福堂門前來了,莫非是歹徒。
想到此,忙看過去,牛黃已經把上頭的雪都扒拉開了,看清了他的穿著像江湖人,也看清了衣服上凝結的血漬。
鳳娣心裡咯登一下,即使不是個古代人,鳳娣也知道江湖人才最是麻煩,若是平常人大不了報官,交給衙門處置,可江湖人,你不知道他什麼來路,若是報官,說不準就引來滅門之禍。
可救人,又怕是什麼江洋大盜,邱思道那老賊可恨不能拿捏住余家的短兒呢,想著,抬頭看了看慶福堂,忽有了主意:「牛黃,你回府把鋪子的鑰匙拿來,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