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娣也沒想到,這頓飯竟一直吃到月上中天,落晚的時候,許慎之就醉了,周少卿讓許貴兒送了他回去,鳳娣真懷疑許慎之是裝醉的,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就剩下她跟周少卿了。
角落裡燃了兩個炭火盆子,桌上點著暖酒的紅泥小爐,桂花釀的香醇氤氳四散,讓人覺著或許這花園裡也有一株盛開的月桂,點點香氛伴著夜空中一輪明月,徐徐清風,秋蟲呢噥,這樣的秋夜,鳳娣竟不覺得寒冷,反而有種淡淡的溫暖。
這樣的溫暖讓人眩惑,像那個山裡的夜,或許自己有些醉了,即使她沒覺著自己喝了多少,醉在這樣的桂香裡,這樣的溫暖裡,甚至連周少卿也不覺得那麼討厭了:「周少卿,你知道我們不合適的。」
周少卿看了她半晌,從她手裡拿過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沒試過,你怎麼知道不合適?」
鳳娣愕然,忽然懷疑這男人莫非也是穿越來了,這思想太前衛了吧,是她想的那種試嗎,卻聽他道:「你覺得什麼是合適的?」
鳳娣抬頭看了看天上月亮,舉起手一指:「你就像它,看著近,其實遠,你看見月亮旁邊兒的星星了嗎。」說著探過頭去認真指給他。
周少卿看了她很久,才抬頭,皓月當空,旁邊兒的兩顆星星暗淡了不少,鳳娣道:「看見了嗎?跟你合適的是那樣的星星,他們甘願被你的光芒籠罩,一輩子當你的附庸,但我不是,或許,我也是一顆星星,但我不是月亮邊兒上的星星,我要當啟明星,知道什麼是啟明星嗎,就是黎明前最亮的一顆星星,它代表著天亮了,晨光將鋪滿大地。」所以這個我不能收,說著拿出那塊玉牌塞在他手裡,嘿嘿笑了幾聲,打了個酒嗝:「我們不合適,不合適……」腦袋一歪趴在你桌子上睡了。
少卿看了她一會兒,又抬頭看了看天上的皓月,搖頭失笑,站起來,伸手把她抱在懷裡,往內院走去。
鳳嫣眼睜睜看著周少卿抱著鳳娣進來,放到床上,等她回過神跟進來,周少卿已經把鳳娣的鞋脫了。
鳳嫣都傻了,都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周少卿拉了錦被蓋在鳳娣身上,伸手把玉珮放在她的枕頭下面,才站起來,跟鳳嫣微一點頭走了。
鳳嫣半天才回過神來,走過去推了鳳娣一把:「醒醒,醒醒。」
「別煩我了,成不成,咱倆不合適,不合適……」鳳娣呢喃幾句一翻身又睡了過去,鳳嫣好氣又好笑的拍了她一下道:「還睡,都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什麼人。」
側頭看向麥冬,麥冬忙擺手:「大,大姑娘,您可別問奴婢,奴婢什麼都不知道。」
鳳嫣歎了口氣道:「一對糊塗的,算了明兒再說吧,真是。」
轉過天,鳳娣起來日頭已經老高了,剛睜開眼就看見床邊兒直愣愣望著自己的鳳嫣,嚇了一跳:「姐,你怎麼在這兒?」
鳳嫣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還好意思問呢,一個姑娘家跟個男人在花園喝酒,喝到三更,還喝的酩酊大醉,讓人家抱了回來,你的名節還要不要了?」
鳳娣眨眨眨眼:「什麼名節啊,姐,我又沒跟他怎麼樣,哪扯的上名節二字,不過就是多喝了兩杯罷了,那桂花釀綿軟香甜口感極佳呢,而且,喝多了也不覺得頭疼,今兒晚上姐姐也嘗嘗。」
鳳嫣給她氣樂了,伸手一點她的額頭:「你呀就跟姐姐裝傻吧,我可瞅著周東家不像容易收手的,他又是那麼個身份,咱家如何配得上,你這個性子,豈能與人為妾。」
鳳娣蹭一下坐了起來:「為妾?想得美,就是他的王妃我還瞧不上呢,成天在後院裡勾心鬥角,哪及外面海闊天空,行了,姐,你就操心你自己的事兒吧,我自己心裡有數。」
鳳嫣也知道鳳娣主意大,自己勸了也白勸,便道:「既沒這樣的心思,還是跟他遠著些,免得鬧出事來不好收場。」鳳娣心說,我是想遠啊,可也得能遠得了才行啊。
姐倆兒這正說著,麥冬進來道:「公子,劉瑞來了,在前頭呢。」
鳳娣急忙下地:「快打水來,有正事兒呢。」
收拾妥當,鳳娣快步來了前頭,劉瑞見了鳳娣忙道:「大公子,不枉長壽這小子在香隱閣外頭蹲了大半天,昨兒晚半晌的時候,見給香隱閣送花兒的老婆子,長壽給了幾個錢跟著婆子進了香隱閣,掃聽明白,昨兒賀兆豐跟王家哥倆那席是陸可兒伺候的。」
鳳娣道:「陸可兒是誰?我怎麼聽車把式說,香隱閣的頭牌是陸香兒呢?」
劉瑞嘿嘿一笑:「陸香兒跟府衙大人那檔子風流事兒,可著兗州府沒有不知道的,誰這麼不開眼,敢點陸香兒啊,這香隱閣只要開在兗州府一天,那老鴇兒也不敢讓陸香兒接客,陸可兒是陸香兒的妹子,香隱閣的當紅姑娘,就像咱們鋪子裡的二掌櫃差不多。」
鳳娣給他這比喻逗笑了,麥冬在一邊兒臉一紅道:「只管胡說八道,還不說正事兒,說這些亂七八糟的做什麼?」
劉瑞這才想起來,麥冬在跟前呢,麥冬可是公子跟前伺候的人,他們幾個私下裡猜,這麥冬不定就是公子的房裡人,趕明兒等公子成親一准的姨娘跑不了,故此,不好得罪,忙道:「麥冬姑娘不知道,小的說的可是大實話呢。」麥冬白了他一眼,出去端茶了。
劉瑞才又道:「陸可兒跟前有個丫頭叫玲兒,最愛貪小便宜,長壽給了她一塊銀子,就什麼套出來了,那賀兆豐許給王家哥倆一萬兩銀子的好處,讓去疏通府衙大人的門路,把咱們慶福堂趕出兗州府。」
鳳娣道:「早聽說兗州的這位府衙大人是個大貪官兒,舉凡在兗州府做買賣的,沒有不給他好處的。」
劉瑞道:「我也聽說了,在兗州府才當了三年知府,幹了不知多少缺德事兒呢,可就是沒人管,眼瞅著一任滿了,又要陞官了,往哪兒說理去啊。」
鳳娣道:「這世上貪官多如牛毛,清官才是鳳毛麟角,不過咱是買賣人,朝廷的事輪不上咱管,咱也管不了。」
劉瑞道:「那眼面前兒這事可怎麼辦?若讓王家兄弟把銀子送去府衙,王成儒那個大貪官,一准找咱的麻煩,尋個由頭咱就的關門,若再毒些,直接封了咱的鋪子,咱慶福堂開不了張,不正中了賀兆豐的意嗎。」
鳳娣想了一會兒,忽有了個主意,在他耳邊道:「你如此這般……」
劉瑞眼睛一亮,應聲去了,等劉瑞走了,鳳娣道:「麥冬叫管家預備一份厚禮,今兒我要去瞧咱們堂舅爺。」
「你說誰?」王成儒看著管家,管家道:「回老爺話兒,是余家的大公子余書南,說來了兗州府,還沒看望您呢,他們太太特意交代下了,讓一到兗州府就來給您這位堂舅爺磕頭。」
王成儒看了眼一邊兒的師爺,師爺站起來道:「去年餘家那場大難沒倒下,可多虧了這位余大公子,余家如今也不是過去能比的了,冀州府八家鋪子醫館,登州府回春堂的五家,咱們兗州府安家的六個鋪子,可都歸了余書南,現如今,余家可比賀家有底兒,且真真兒的跟大人沾著親兒,既他來了,定是有所求,我可聽說,這位余大公子最是大方捨得使銀子的主兒,大人何必跟銀子過不去呢。」
王成儒站起來道:「請表少爺前廳待茶。」
管家忙出去恭敬的道:「我們老爺吩咐下了,請表少爺前廳待茶。」
表少爺?鳳娣暗笑,恐怕沒有銀子,也就沒自己個表少爺了,邁腳進去,在廳中坐定,抿了口茶,四下看了看,見這待客廳的擺設真真奢華,先不說別的,就角落裡那顆偌大的玉樹瓊花的擺件兒,怎麼也值數千銀子不止。
這就是讓來送禮的客人明白,太輕的禮就別拿出手了,非得重禮方過得去,這王成儒之貪婪真是連藏都不想藏了。
鳳娣琢磨,為什麼王成儒有這麼大的膽子呢,兗州府距離京城可不算太遠,若上頭沒有戳著的人,估計不敢如此瘋狂斂財。
忽見檻窗外人影一閃,鳳娣迎了出去,一照面,鳳娣跪下就磕了個頭:「舅爺在上,外甥書南給舅爺請安。」
王成儒忙扶起她,堆了滿臉的笑道:「快起來,起來,這裡又沒外人,用不著行這麼大的禮兒,蒙聖上恩典,當了這一方父母官,為國為民兢兢業業,不敢有一天懈怠,倒是把親戚們都疏忽了,連你來了兗州府,舅舅都不知道,你娘可好?」
鳳娣道:「好著呢,就是常念叨堂舅舅,說趕明兒得了空,回來兗州府走走。」
王成儒道:「該回來走走。」
寒暄過了,鳳娣擺擺手,身後跟著的小廝上來,鳳娣接過他手上的匣子,雙手奉上:「知道老太太禮佛,這是外甥特意尋來的,已請高僧開了光,是外甥的一片孝心,舅爺萬萬不能推辭。」
王成儒道:「來一趟還送什麼禮,卻外道了,既是你的一片孝心,這次我就替老太太收下,下次不可。」
鳳娣忙連聲應了,鳳娣坐了一會兒,只一盞茶的功夫就起身告辭,等她走了,王成儒讓管家打開桌上的匣子,裡面是一尊金光燦燦的菩薩,足有半尺高,他拿出來掂了掂,壓手的重,竟是實心的。
師爺進來道:「怎麼樣,我說大人這個表外甥捨得使銀子吧,他可求了大人什麼事兒不曾?」
王成儒道:「正是這點兒才古怪,我還說她定是求我幫她收了回春堂,可她一句都沒提,說了兩句不打緊的閒話就走了,你說他這是什麼意思?」
師爺道:「大人管她什麼意思,合該著大人離任前又發一筆橫財,莫說他不提,便提了,大人也得袖手旁觀。」
王成儒道:「這話怎麼說?」
師爺搖了搖扇子:「若大人插手管了,這財路可就斷了,慶福堂跟回春堂這麼鬧下去,兩家不都得爭搶著給您送銀子嗎,這兩頭吃,總比一頭強不是。」
王成儒笑道:「還是師爺聰明。」
師爺道:「若老朽所料不差,最遲明兒賀家的禮就到了。」
沒等到明兒,王成儒剛吃了晌午飯,管家就進來道:「回老爺話兒,大老爺跟二老爺來了。」
師爺捋了捋鬍子道:「定是賀兆豐求了兩位老爺過來跟大人疏通的。」
管家吶吶的道:「兩位舅爺看上去不大對。」
那意思就是說不像來送禮的,話音剛落,就見王成才成貴兩人從外頭一瘸一拐的走了進來。
王成儒是死不待見這倆混賬,成天就知道吃喝嫖賭,正經兒事一點兒不幹,王家那麼大的買賣,生生就敗在了這兩人手裡,不是鹿城外的買賣撐著,王家早完了,就算現在也是個空架子,偏偏是本家兄弟,不好一下子斬斷來往,就看這兩人這狼狽樣兒,真不信是來送禮的。
王成儒還真冤枉了倆人,這哥倆兒,昨兒得了賀兆豐的話兒,兩人回家商量了一晚上,覺著給王成儒五千銀子就不少了,剩下的五千兩,兩人對半分了,能過上大半年舒坦日子呢。
打好如意算盤,就等著賀兆豐送銀子,眼瞅都快晌午了,才見賀家的管家姍姍而來,哥倆送著管家走了,一看,卻犯難了,是一萬兩銀子一張的銀票。
哥倆只能出門先奔著錢莊,換成了三張,一張王成才揣在懷裡,另外一張先擱在王成貴身上,商量著等見了王成儒辦成事兒再分銀子,心裡頭急,從錢莊出來往府衙走的時候就想抄近道,從市集中插過去。
不想就遇上一對結伴來的要飯花子,哄一下衝了過來,兩人躲之不及,連人帶馬,加上牽著馬的隨從都給衝散了,氣的只罵街,王成貴還抓著個花子踹了兩腳,才算解了氣。
兩人撣撣身上的土,重新上馬,再摸身上的銀票,兩人唬了一身汗,知道遇上白日鬼,忙撒丫子追了過去,早沒影兒了。
兩人圍著兗州城找了兩圈,什麼也沒找見,只得空著手來了,見了王成儒,把事情經過一說,王成儒真是吃了他倆的心都有,可面兒上卻道:「莫說沒了,便你們送來,我若收了,豈不犯了朝廷律法,咱們萬歲爺常說,為官者首要戒一個貪字,你們倆這莫不是害我呢,念你們是本家兄弟,且饒你們這一回,若有下次,莫說我不念兄弟之情。」說著一甩袖子進內院裡去了,把兩兄弟乾晾在這兒。
王家兩兄弟一愣,對看了一眼,心說這話頭可不對,當官的要戒一個貪字,別的官許有可能,他們這位堂兄最是個貪銀子的官兒,再說,這一萬兩銀子可是賀家的,他們拿了辦不成事兒,賀兆豐能饒的了他們嗎。
賀兆豐可是心黑手狠,跟江湖上的人又有來往,真要是一下黑手,他們哥倆這條命……越想越怕,一把抓住師爺,師爺急忙道:「二位爺,我就是一師爺,您二位別為難小的了。」說著也忙著走了。
兄弟倆悻悻然從府衙出來,回家越想事兒越不好,一商量,得了,跑吧,先出去避避風頭再說,丟了老婆孩子不顧,跑沒影兒了。
哥倆前腳出了兗州城,後腳就有人報給了鳳娣,鳳娣笑的不行,跟劉瑞道:「這才是活該呢。」
劉瑞道:「真是活該,可有一樣兒,雖說咱們截了這一萬銀子,到底沒除了賀家的根兒,賀兆豐要是再給王成儒送銀子,怎麼辦?」
鳳娣道:「跟安家這拼下來,賀家早就傷筋動骨,一萬現銀拿出來,恐都不易,還送,除非典了他回春堂的鋪子,他捨不得呢,不過,王成儒的確不是好東西,上回安家跟賀家鬥的時候,他沒少兩邊兒吃,估摸這一回,也打算這麼對付余家,你去再辦一件事。」說著在劉瑞耳邊交代了幾句,劉瑞忙著去了。
麥冬把茶放到她手裡道:「一早起來連口水都沒喝呢,這麼下去要病了,對了,許貴兒來了,正在外頭候著,我看他背著包袱呢。」
鳳娣皺了皺眉:「讓他進來。」許貴兒一進來,跪在地上就磕頭,鳳娣一愣,急忙扶他道:「許管事這是做什麼?」
許貴兒道:「公子,我們家爺說了,您要是不收奴才,不讓奴才跟著伺候,就讓奴才回家,奴才哪還有家啊,自打小就進了候府,後來跟了小王爺,公子,大公子,您可可憐可憐奴才吧。」說著眼淚都下來了。
鳳娣道:「你別哭,我收你,收你還不成嗎,你們家爺呢?」
許貴兒抹了把眼淚道:「我們家爺回京了,下個月是萬壽節,每年萬壽節,我們家爺都得進宮,今兒一早交代了小的就走了。」
「他,還說什麼了?」
許貴兒道:「我家爺說,等大公子您忙過這陣兒,得了閒,去京裡走走。」
鳳娣心說,我得不了閒兒,留下許貴兒不就是為了監視她嗎,當她傻啊,這都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