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越王府別院
「少卿,賀兆豐死了,回春堂的十二家鋪子都就歸了那丫頭。」許慎之走進來,揚了揚了手裡的信,這是兗州府趙長庚剛派人送來的信兒。
見少卿神色不動,慎之恍然大悟道:「莫非你早知道了。」
雖然少卿知道鳳娣能對付賀兆豐,卻也真沒想到,這麼快就把賀兆豐給收拾了,而且,這招將計就計,實在妙極,逼著王成儒出手,她在一邊兒撿便宜,恐怕那買下回春堂的一萬兩銀子,也是出自賀兆豐之手,這丫頭一文錢沒掏,白得了十二家鋪子,這買賣簡直是一本萬利。
許慎之坐下喝了口茶:「說起來,王成儒膽子也太大了,邱思道多少還知道避諱點兒,他倒好,直接貪,在兗州這三年,這老貨不定貪了多少銀子呢,眼瞅任滿,聽我大哥說,要升到戶部聽用,你說這樣的人,在地方上都能橫徵暴斂,到了戶部能清的了嗎,晉王這明明白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奔著錢袋子去的。」
少卿道:「太子病弱,莫說晉王,下頭幾位哪個不變著法兒的鑽營謀算。」
慎之道:「再鑽營,上頭還有萬歲爺呢,聖祖爺從開國就立下了規矩,立嫡立長,太子既是皇后所出,又是皇長子,於情於理也該是太子繼承大統,這君臣的名分從一出生就定了,若是折騰能折騰來,可不亂了嗎。」
少卿道:「聖祖爺立下的規矩是立嫡立長,也不是一成不變,若這個嫡不再了,又當如何?」
許慎之倒抽了口涼氣:「你是說……」
少卿道:「我什麼都沒說。」起身推開窗子,只見弦月高懸,月色融融傾瀉而落,照在院子裡那棵月桂上,幽幽桂香乘著夜風襲來,竟讓他不覺想起兗州府的夜。
她指著月亮說,他是月,她卻不要當月亮旁邊兒的星,少卿又抬頭看了看,月亮旁邊的數顆星星綴在夜空中,一眨一眨,那流轉的光芒像那丫頭的眼。
少卿終於知道想念一個人,惦念一個人的滋味,是無時無刻都會想著,看見什麼都會想起她來,可那丫頭會想自己嗎,他讓許貴兒帶過去的那句話,她可聽進耳裡了,他是不是能期待一下,期待她心裡惦記著自己,期待她像自己想她這般想著自己。
恐怕不能,那丫頭心裡根本沒有情愛,她心裡都是買賣,她說要當啟明星,黎明前夜空裡最亮的晨星,她說自己是月亮,高高在上,殊不知,星星比月亮還高,還遠,其實她錯了,他不是月亮,他是摘星人,哪怕她遠在天邊,只要他一伸手就能摘下來。
鳳嫣一進來不禁打了機靈,見窗子都開著,鳳娣就坐在窗邊兒,下巴放在窗欞子上,仰著頭,不知看什麼呢。
鳳嫣道:「這可都十月了,入夜風涼的緊,怕冷的都燃了炭火盆子,你倒好,這麼四敞晾開的,回頭病了,看你怎麼辦。」說著過去要關窗戶,卻給鳳娣一把抓住:「我不冷,你看,今兒的月亮多好。」
鳳嫣探頭看了看,見一彎殘月掛在夜空,不禁道:「哪兒好了,不大不圓的,看著就讓人不舒坦。」
鳳娣笑道:「你真俗氣,人們都喜歡十五的月亮,因為喜歡那個圓滿的兆頭,殊不知,這樣的殘月才有意境。」
鳳嫣道:「我只記著柳永有一句詞裡說,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鳳娣忽然看著她笑了起來:「姐,後面還有兩句呢,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這離著過年還早呢,姐這麼早就有離情了啊。」
鳳嫣臉一紅:「你這死丫頭,生了一張刁嘴,以前還知道些收斂,如今在外頭跟那些男人做了買賣,更叼了十分去,拿著你姐姐打趣呢,看我今兒饒了你。」說著去撓她的癢癢,鳳娣撐不住忙告饒:「好姐姐,好姐姐,是我錯了,以後再不說了,饒了妹妹這一遭吧。」
鳳嫣這才放過她,讓清兒關了窗子,另換了熱茶來,姐倆坐在炕上說話兒,鳳嫣道:「再過過,可就進臘月了,也到了爹的忌日,今年頭一年,怎麼也得讓書齊到墳上給咱爹磕個頭,咱爹泉下有知也能放心,你倒是怎麼打算的?」
鳳娣道:「怎麼打算的,回去唄,過兩天安子和去冀州府醫館,正好讓他送你回去,我還要在等些時候。」
鳳嫣道:「等什麼,鋪子不都開了,各鋪子掌櫃的夥計也都安置妥當,再說,不還有劉瑞嗎,你也早些回去是正經。」
鳳娣道:「姐姐莫非忘了王家。」
鳳嫣道:「你開藥號,王家開的茶葉鋪子,礙不著啊,莫非,你又惦記上王家的買賣了,現如今,咱家可都有三十一個鋪子了,還不夠你折騰的啊。」
鳳娣道:「莫說三十一家,就是一百家,算起來也不過一家罷了,我倒也不是惦記王家的買賣,我是想著,這王家的買賣在那混賬兩兄弟手裡糟蹋了。」
鳳嫣道:「你想做什麼?」
鳳娣笑了:「你做什麼這麼看著我?」
鳳嫣道:「就算看在太太的面兒上,也該留些情面才是。」
鳳娣道:「我留著情面呢,沒動王家,可王家鋪子往外盤,我若不弄到手裡,給別人拿去,豈不可惜。」
鳳嫣愕然:「你還是惦記上王家了。」說著歎口氣道:「鳳娣,你說你這心怎麼這麼大啊,你是打算這輩子都不嫁人了怎的」
鳳娣嘻嘻一笑:「嫁人跟做買賣有什麼關係?行了,咱不說這個了,說說裴文遠吧。」
鳳嫣連一紅:「裴先生怎麼了?」鳳娣道:「裴文遠跟我說,年下想先過定,說等趕考回來再行婚娶之事,姐姐的意思呢?」
鳳嫣臉更紅:「自古婚姻之事,莫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雖咱爹不再了,太太不管事,不還有你呢嗎。」
鳳娣道:「真聽我的?」
鳳嫣白了她一眼:「少跟我耍嘴皮子,你就定了,姐姐都聽你的。」
鳳娣道:「那好,我的性子姐姐是知道的,凡事都先想在前頭,這裡就咱們姐倆兒,我也不瞞著姐姐,裴文遠有才是個孝子,這是他的好處,可這種人也有劣根性。」
「劣根性是什麼?」鳳嫣奇怪的看著她,不明白鳳娣想說什麼,鳳娣咳嗽一聲:「那個,劣根性就是人骨子裡不可改的缺點,讀書人的劣根性尤其明顯,大多數的讀書人即便家裡窮的都揭不開鍋了,骨子裡卻仍然緊守著身為讀書人的清高,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不得勢還罷,一旦得勢,這種劣根性就會冒出頭。」
鳳嫣低聲道:「你是想說,他若高中,或會背棄定下的事。」
鳳娣道:「我這是往最壞處想,所以,我應了他說的定親,若真有變數,還有餘地,姐姐說呢?」
鳳嫣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憑妹妹做主就是。」
鳳娣鬆了口氣,她還怕鳳嫣大腦一熱,非要嫁給裴文遠呢,前兩天打發裴文遠回去,就是不想讓他跟鳳嫣一道,雖說鳳嫣的性子不至於跟他如何,也怕情熱之際,腦子一熱,真要出了事兒,再說什麼都晚了,所以,還是防患於未然的好,畢竟少女情懷,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三日後,安子和送鳳嫣回冀州了。
交了十月,天兒更冷了,兗州府的十八家鋪子也差不多捋順了,慶福堂的藥本來就是貨真價實,開業又有優惠,加上慶福堂的店規戳在哪兒,夥計掌櫃皆不敢懈怠,一下就在兗州府站住了腳兒,沒有回春堂的攪合,鳳娣也閒了不少。
這一閒了就想起了王家的事,琢磨王家的鋪子那麼擱著怪可惜的,要是能弄到自己手上,這事兒得在王成風回來之前辦了,等這位三舅爺回來,才好說後面的事兒。
正想著,馬方進來道:「大公子,我剛聽見說王家兄弟倆回來了。」
鳳娣暗道,指定是聽見賀兆豐死了,以為事兒過去了,才跑回來:「馬方,你可知王記在兗州城裡有幾家鋪子?」
馬方道:「之前王家老太爺在,最興旺的時候,開了十家鋪子,後來老太爺一沒,王家這兩兄弟吃喝嫖賭的,關了四家,如今還剩下六個鋪面,也是勉強撐著,這都兩年不進新茶了,主顧都跑了,不是王家三爺,王家現在恐怕連王家的宅子都得賣了。」
鳳娣道:「你去香隱哥一趟,就說今兒晚上我想請陸可兒相陪吃酒。」許貴兒一進來正好聽見這句,一個踉蹌險些栽地上去,忙道:「公,公子,要去香隱閣?」
許貴兒的汗都下來了,這位祖宗怎麼就這麼能折騰呢,折騰買賣還罷了,這往青樓裡頭折騰什麼啊,那可都是男人尋樂子的地方,她若去了,不說傳出去名聲不好聽,問題是去幹什麼啊,難道是膩煩了,想聽個曲兒取樂。
這麼想著,許貴兒忙道:「公子若是在家待的煩了,不如小的陪著您往戲園子裡散散,聽說來了個南戲班子,這幾日正唱長生殿呢。」
鳳娣斜眼看了他一眼:「我這幾日是有點兒膩煩,可我就想找香隱閣的陸可兒陪著說話吃酒,不想看戲。」
許貴兒直搓手:「那,那個,公子,要不小的跑一趟,把陸可兒叫來,那香隱閣公子還是別去了。」
鳳娣讓馬方下去,回過頭湊近許貴兒小聲道:「你就這麼跟他說,說我想去那香艷地兒尋樂子。」撂下話走了。
許貴兒愣了半天,才回過神兒,心說,這不要了他的命嗎,忙跟過去,琢磨再勸勸。
鳳娣剛一下車,香隱閣的老鴇兒就扭著肥胖的身子迎了過來:「哎呦喂,大公子可是稀客,我那女兒得了信兒歡喜的從下半晌兒就梳洗打扮就盼著公子呢,您若是今兒不來,我那女兒非得相思病不可,快著裡頭請。」
今下午從樓上看見馬方奔這兒來,老鴇兒兩隻眼直冒金光,現如今兗州府裡,誰不知道余家這位大公子啊,不說別處,單兗州府就一氣裡開了十八家鋪面,家裡的銀子可不都堆成山了,老鴇兒早恨不能勾住這位財神爺呢。
偏偏這位大公子別看年紀輕,一不好賭,二不好嫖,一度還以為有什麼不跟勁兒的毛病,後來聽說跟前有個挺齊整的丫頭,老鴇兒這心又癢癢了,琢磨。這位要是能來香隱閣了走動走動,那銀子還能少的了啊。
正想著呢,馬方就來了,這可真是想什麼來什麼,從一落晚就在大門口望著,望見余家的馬車過來,老鴇兒一張胖臉都皺成了一個。
鳳娣特意仔細看了她幾眼,對於這種傳說中的職業,鳳娣頗有興趣,研究的結果告訴鳳娣,無論多少年,幹這一行都是一個路子,這傳承幾千年沒變,牛啊。
老鴇兒見他多看了自己幾眼,更是笑的渾身亂顫兒:「公子,您這麼瞅著奴家做甚?」
奴家?鳳娣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快步進了裡頭,剛上二樓,就見一個二八佳人在哪兒迎著,一見她盈盈下擺:「可兒給公子請安。」
鳳娣目光在她身上溜了一圈,暗道,果真尤物,不說臉,就這凹凸有致的身材也當得起頭牌二字,男人大都喜歡這種類型的女人。
鳳娣看了眼她身後的丫頭道:「這裡不用你們伺候了,都下去吧,讓可兒陪著本公子就是。」老鴇兒聽了,心說,別看瞅著身子骨不大好,色心卻不小,揮揮手讓丫頭下去,馬方也去了樓下候著。
鳳娣一伸手抓住陸可兒的手,笑道:「跟本公子說說,你會唱什麼曲兒,可會十八摸嗎?」
陸可兒聽了,忍不住吃吃笑了起來,抽回手道:「公子快別逗奴家了,公子來香隱閣又豈是尋花問柳的呢,若可兒猜的不錯,定是為了王家。」
鳳娣一挑眉道:「怎知我是為了王家,慕姑娘芳名前來也是有的。」
陸可兒一雙妙目看著她道:「若是旁人這般說,可兒或許信上一二,只公子萬萬不會。」
鳳娣道:「哦,願聞其詳。」
陸可兒道:「公子是女中豪傑,可兒佩服。」
鳳娣笑道:「原來你知道了。」
陸可兒道:「那日王家兄弟來香隱閣,是陸可兒在旁執壺。」
鳳娣道:「既你知道我為什麼來,想必你已經有主意了?」
陸可兒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若公子能成全可兒,贖了可兒出去,可兒願聽差遣。」
鳳娣道:「看來你早有打算,這才讓你的丫頭透出信兒來。」
陸可兒忙道:「公子贖罪,奴家也實在沒法兒了。」
鳳娣道:「你就拿準了那孫繼祖是你的良人嗎?」
鳳娣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在這個世界,落魄書生如此搶手,真跟電視裡演的一樣,無論大家小姐還是青樓佳人,莫不鍾情於這種人。
鳳娣之所以來香隱閣,就是想跟陸可兒談一筆買賣,從陸可兒的丫頭鈴兒哪兒得知,陸可兒有個實心相好的落魄書生,從家裡進京趕考,路上給人搶了銀子行李,只得耽擱在兗州府,靠著給人寫寫畫畫勉強混口飯吃,因緣巧合跟陸可兒相識,暗生情意,常背著鴇兒私會,更常接濟孫繼祖,這一晃都幾個月了,現在著急想贖身,估計是惦記著明年朝廷的大比,想跟著孫繼祖去京城呢。
果然,陸可兒道:「奴家心慕孫公子,這輩子認定了他就是可兒的良人,生死相隨。」
鳳娣點點頭,她不是自己的姐姐,用不著自己操心,便道:「我的條件也不難,只你能讓王家把鋪子賣了,贖身之事便交與我,定讓你如意。」
陸可兒眼睛一亮,急忙道:「可兒謝公子。」
送著鳳娣出了香隱閣,陸可兒不禁有些出神,同為女子,卻是兩個命數,不過,她自認沒有餘家這位二姑娘的本事,也只得尋個良人,脫去這滿身風塵,以求終身有靠。
再說王成才,雖回來了,卻不大敢在外頭走動,尤其不敢往衙門口去,生怕王成儒拿住他,要那一萬兩銀子,這日實在憋得沒法兒,想著去賭坊試試手氣,沒準就能贏幾個錢兒花花,不想進去還沒半個時辰,就輸了個精光,只得悻悻然出來,琢磨去鋪子裡劃拉點兒銀子,接著翻本。
眼瞅到了鋪子大門,卻見對麵點心鋪子裡頭走出來一個姑娘,搖搖擺擺甚為妖嬈,成才的眼睛都直了,饞的哈喇子留了二尺長,剛說過去,那姑娘卻走了過來,到了跟前款款一福:「給大爺請安。」
成才一愣忙道:「你識得我?」
那姑娘笑了一聲道:「大爺貴人多忘事,不記得奴婢也是有的,奴婢是香隱閣可兒姑娘跟前伺候的丫頭叫鈴兒,我們姑娘哪兒心唸唸盼著大爺去呢,不敢當著媽媽說,背地裡囑咐我,若在街上遇見大爺,千萬請大爺去瞧瞧她。」
成才一聽,魂兒都快沒了,滿口應著:「你回去跟可兒姑娘說,我家去換了衣裳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