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雲錦衫兒,香羅裙,八寶釵,簪花髻,外罩輕裘,這一身何止千金,好久沒穿女裝了,鳳娣竟然有一種別樣的欣喜,對著鏡子照了照,臭美的覺得,自己這小模樣還是蠻拿得出手的。

「姑娘,小王爺正在暖閣裡候著呢。」鳳娣扭身照了照後頭道:「候就候吧,男人等女人天經地義。」

四個婆子相互看了一眼,心說這位真是什麼都敢說,幾人低著頭不吱聲,鳳娣抬頭看了看幾個婆子:「怎麼著,不敢這麼回。」

四個婆子吱吱嗚嗚,鳳娣歎了口氣:「那我這就過去,行了吧。」

一走出去,才發現好大的一個宅院,層層的院子隱在燈影裡,一眼望去竟不知有多少進,鳳娣裹了裹身上的大毛斗篷,想起聽老人說過,十層單不如一層棉,十層棉不如一層皮,便她裡頭穿的那般單薄,外頭這個大毛的斗篷一罩,竟一點兒不覺著冷。鳳娣忍不住用手摸了摸,手感極佳。

婆子前頭執燈引路,一半兒道:「姑娘這邊走。」

姑娘?當了這快一年餘家大公子,這會兒給人一叫姑娘,還真有些不習慣,鳳娣往前走了兩步,回頭望了望,忽有些不捨,什麼時候自己也能有這麼一間純天然的溫泉浴室就好了,估計有點兒難度,這個世界好的資源,都被這些皇族霸佔了,任你再有銀子,也得靠邊兒,怪不得人人都恨不能往上爬呢,這雲彩尖兒上的日子是不一樣。

剛進了院,就嗅到一股子梅香,鳳娣看了看,院子裡什麼都沒發現,便問婆子:「這梅香是從哪兒來的?」

婆子道:「旁邊兒是梅園,有十幾顆梅花呢,經了雪都開了,別說小王爺的院子就在隔壁,便老遠都能聞見呢。」

鳳娣點點頭:「你們家小王爺倒是挺會享受的啊。」

婆子咳嗽了一聲道:「姑娘請。」

鳳娣進來的時候,周少卿有一瞬怔楞,那眼裡不容錯辨的驚艷,令鳳娣很有幾分得意,不管想不想跟這男人發展,被周少卿這樣一個男人流露出驚艷的神色,還是頗令人高興的,即使這身行頭本就是他準備的也一樣,不過,他這半道截人的土匪行徑,鳳娣真不能苟同,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的,非得動粗。

鳳娣瞥眼見桌上熱氣騰騰的飯菜,也顧不上再說什麼了,一側身坐在周少卿對面,拿起筷子就吃上了。

邊兒上伺候的婆子都看傻了,心說就沒見過這麼不拿自己當外人的,尤其還在小王爺跟前,小王爺那還沒動筷子呢,這都快吃飽了,真不知是哪家的規矩。

鳳娣等肚子裡有了點兒底,一側頭看旁邊的婆子都盯著自己,不禁道:「你們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婆子急忙低頭,周少卿笑了一聲,揮揮手:「都下去吧。」

待屋裡就剩下兩人了,周少卿想起什麼,哼了一聲道:「為什麼把許貴兒支了回來?」

鳳娣指了指對面架子上的石頭道:「不是為了給你送這個嗎,你家這門第太高,別人來了,沒準都找不著門,還是許貴兒跑一趟的好。」

周少卿皺了皺眉:「就算你有理,在定州怎麼住進了無影門,就算你對冷炎有救命之恩,孤男寡女的在一處也不妥當。」

鳳娣噗一聲樂了,歪頭看著他道:「照小王爺的話兒,我跟冷炎算孤男寡女,在一處不妥當,那麼跟小王爺不也一樣。」

周少卿定定看了她半晌:「我知你心眼兒多,可你心眼再多,跟別人動無妨,跟我使沒用。」說著略傾身靠近她道:「余鳳娣,你是聰明人,我是四通當的東家,可也是越王府的小王爺,我認準了,想要的人,便跑到天邊兒也是我的人。」

鳳娣眨了眨眼,呵呵一笑,夾了一筷子魚肉放在他碗裡:「這麼半天,小王爺淨說話了,快吃魚,很鮮呢,兗州府的鄰湖閣,都做不出這樣地道的味兒來。」

周少卿好笑的看著她,知道這丫頭跟他耍花槍呢,這會兒說什麼到底早些,且由著她去,周少卿看了那魚一眼道:「我這的廚子是杭州西湖居鄒家的人,這西湖醋魚,做的自然地道,兗州府如何比得上。」

杭州西湖居,鄒家,鳳娣暗暗沉吟,周少卿看了她一眼道:「怎麼,想把你家的慶福堂開南邊兒去,我可先跟你說,杭州可不是兗州,杭州的松鶴堂也不是回春堂能比的。」

鳳娣忙道:「怎麼說?」

周少卿看著她,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你說你一個丫頭,成天想著跟人鬥來鬥去的做什麼?」

鳳娣道:「我也不想啊,要說這買賣是大家的,大齊這麼大,老百姓這麼多,這藥號也不是別的買賣,多開幾家,老百姓還受益呢,偏有一種人,非要吃獨食,一見了同行就跟冤家似的,非要鬥個你死我活的不可,不是我想鬥,是被逼無奈。」

周少卿笑道:「你倒有理了,松鶴堂胡家吃著朝廷的供奉呢,從我大齊開國到如今,胡家出了十二位太醫,其中三個官至院判,你道胡家的松鶴堂為什麼只開在江南跟京城?」

鳳娣點點頭:「人家有朝廷供奉,又輩輩兒都出太醫,人家的主顧是達官貴人,老百姓這點兒小錢自然瞧不上了,對了,現如今太醫院的院判可是胡家人嗎?」

周少卿點點頭:「正是胡有慶,胡家的二老爺,明裡掌著胡家松鶴堂的是胡家大老爺胡有康,此人我曾有過一面之緣,德高望重,是個頗有修養的人,已近天命之年,近些年卻不大管事了,買賣上都交給他的長子胡宗華,這胡宗華人脈活絡,交際甚廣,朝廷大半官員都與他有來往。」

鳳娣皺了皺眉,心說,這麼深的背景,若慶福堂開了,相安無事自然最好,只怕萬一,自己如何鬥得過胡家,又一想,自己跟胡家雖說都開藥號,可受眾群體不一樣,胡家走的高端路子,自己走的平民路子,兩不搭界,礙不著,更何況,周少卿剛也說了,胡家大老爺是個頗有修養的人,自己若進江南,作為晚輩先去拜訪,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以後再有什麼事兒總有些情面。

少卿見她眸光閃動,那流轉間不知有多少心思,雖這丫頭心野,偏偏就合了他的心,若得這樣聰明的女子相伴,此一生必然不會乏味,想著,一伸手抓住她的手,那柔滑的觸感,令他想起了那夜山中情境,不覺有些心猿意馬。

鳳娣給他抓住手,一愣,急忙一抽縮了回來:「那個,吃飯。」

少卿忍不住笑了一聲,低聲道:「你倒油滑。」鳳娣暗暗冒汗,這算什麼詞兒。

吃了飯,兩人正喝茶,忽的許貴兒跑進來,跟鳳娣見了禮,就在少卿耳邊兒嘀咕了兩句,少卿站起來,許貴兒忙把大氅拿來給他披上,又捧了帽子過來,少卿推開他:「不用你。」卻看著鳳娣。

鳳娣眨巴眨巴眼,指著自己:「你讓我……」

少卿挑挑眉:「不行嗎,快些,宮裡出事了。」

鳳娣一聽宮裡,也真不敢耽擱了,忙站起來過去,幫他把帽子戴在頭上,繫好帶子,少卿握著她的手道:「趕了一路,今兒晚上好好歇歇,回頭得空我帶你去逛逛京城的街景兒。」說著吩咐外頭的婆子進來服侍鳳娣,自己快步去了。

鳳娣也真是困了,跟著婆子去客居倒下就睡了,次日晌午才醒過來,一醒來就嗅到梅香,鳳娣套了衣裳,便跑出去,見旁邊兒牆頭上越過幾枝梅花來,不禁笑道,人家都是一支紅杏出牆來,周少卿這兒連梅花都出牆了,可見不是什麼好人。

婆子忙拿著斗篷跟出來道:「外頭冷呢,姑娘剛起來,回頭讓冷風撲了可不得了。」

鳳娣道:「跟你說,越是冷,越要在外頭走走,這樣才不容易感冒,呃,得病,尤其剛下過雪。」說著接過婆子手裡的斗篷自行披上:「你別管我,我自己出去走走,對了,小王爺可起了?」

那婆子道:「小王爺昨兒夜裡進宮,這會兒還沒回來呢。」

鳳娣搖搖頭,心說,這當王爺的也不容易,王爺有王爺的事兒,想想也是,就算當皇上,恐怕也不能隨心所欲,記得現代的時候,看過一個電視劇裡頭就說,皇上吃飯都不能回碗的,這也太坑爹了,合著富有四海的君王,頓頓都得餓肚子,這往哪兒說理去啊,不過,這跟自己沒關係,自己還是想想,年後怎麼把慶福堂開到南邊吧。

落了晚,周少卿才回來,鳳娣打量他半晌,雖熬了一天一宿,臉上倒不見絲毫疲色,或許他善於隱藏,自己看不出來也有可能。

鳳娣根本沒問他出了什麼事,鳳娣異常清楚。無論哪朝哪代,宮闈之事都是絕不能外宣的頭一等機密,知道了沒好處。

不過鳳娣不問,架不住周少卿吃錯藥的非跟她說,周少卿也不是直接跟她說的,而是先問了她別的,鳳娣一時不差,摻合了進去。

周少卿道:「聽說你余家有兩冊上古留下的醫書,能醫死人肉白骨。」

鳳娣蹭一下站了起來:「這誰造的謠?」

周少卿不免笑道:「你急什麼,咱倆在屋裡說閒話罷了。」

閒話?鳳娣心道這可不是閒話兒,這要是傳出去,必定招禍:「世上哪有醫死人肉白骨的醫書,上古時期連書都沒有呢,哪來的醫書,豈不胡說嗎。」

周少卿道:「這麼說,沒有嘍。」

鳳娣看了他一眼,心說,這廝既說出來,定是十拿九穩的知道了,自己一味推脫,反倒顯得虛假,想到此,便道:「是有兩本醫術,是祖上傳下來的,上面不過一些解毒固本的方子罷了。」

解毒固本?周少卿道:「你可研讀了?」

鳳娣這大半年就沒幹別的,除了看藥書,就是這兩本醫書了,便點點頭:「略看過些。」

周少卿站起來道:「來人,給姑娘更衣。」

鳳娣就不明白,自己一句話怎麼就跑太子宮來了,從進了宮門這一路,鳳娣都沒敢抬頭瞎看,不過,想看也看不出什麼,這都起更了,黑燈瞎火的,除了房簷挨著房簷還能看見什麼,區別只是,皇宮的房簷兒複雜考究一些罷了,不過周少卿怎麼進宮跟回家似的,這時候了,都能叫開宮門,一路無阻的到了太子宮。

周少卿低聲道:「在這兒等我。」

鳳娣應了一聲,略用餘光看了看,不禁一愣,廊外的雪地裡跪著七八個人,雪光中能看見烏紗帽的帽翅兒在寒風中亂顫。

鳳娣不知道這些都是幹什麼的官兒,可看那意思也知道,不定跪多久了,一個個臉色都跟鬼似的,也不知是凍的,還是怕的。

鳳娣忽覺,當官的也不易,看著威風,真到了這時候人,還不如狗呢,正想著周少卿出來叫她進去。

鳳娣這才跟他進去,一進去就先聞到一股子藥味兒,進了寢殿藥味更濃,鳳娣只覺周圍人的眼睛都盯著自己,饒是鳳娣極力控制,也不免有些冒汗,忽聽一個頗威嚴的聲音道:「少卿,這就是你說的人?」

鳳娣聽得周少卿道:「書南還不見過皇上。」

皇,皇上,鳳娣腿一軟跪在地上:「草民給皇上扣頭,皇上萬歲萬萬歲。「

那個頗威嚴的聲音道:「抬起頭來。」

鳳娣忙道:「草民不敢冒犯天顏。」

皇上笑忍不住笑了一聲:「少卿一向不拘一格,倒不妨今兒找了這麼個守規矩的人來,恕你無罪,抬頭吧。」

鳳娣這才垂眸抬頭,只聽皇上呀了一聲道:「倒好秀氣的模樣兒。」說著看了少卿一眼,才道:「聽著說你通岐黃之術,太子這病雖說拖了小一年了,可似昨兒這般,卻還是頭一次,你去瞧瞧,若治好了太子朕有賞。」

鳳娣心裡都恨不得一腳踹死周少卿,這不上趕著給自己穿小鞋呢嗎,她懂個屁歧黃啊,她就看了兩本醫書罷了,要是她這樣都能當醫生,天下認識字的都差不多是郎中了,這算怎麼回事啊。

可到了這兒,不看,肯定不行,上頭這老頭,鳳娣偷著瞄了一眼,不算老頭,保養的蠻好,不過那個威嚴勁兒可真不是吹的,也是啦,誰要是一句話就能殺人全家,都得威嚴。

鳳娣硬著頭皮過去,杏黃錦帳內,閉目躺著一個男子,看年紀大約三十上下,杏黃被蓋到胸下,兩隻胳膊露在被外,穿著杏黃中衣,未戴冠,頭髮散在枕上,面如金紙,雙眼緊閉,雖昏迷了,手指卻微有抽搐。

鳳娣心說,這能看出什麼來啊,便問旁邊兒的宮女:「太子殿下之前可有什麼症狀沒有?」

那宮女看了皇上一眼,皇上微微點頭,那宮女才道:「昨兒個半夜忽的嘔起來,嚷著肚子疼,說頭暈,看不清東西,忽而急喘幾口,咳出一口痰來便這樣了。」

鳳娣道:「痰中可帶著血嗎?」

那宮女點點頭:「帶著血的。」

少卿低聲道:「你可瞧出了什麼?」

鳳娣看了他一眼,心說,就是看出來什麼也不能說啊,就這些症狀,鳳娣倒是想起了一種,又問:「太子殿下常吃什麼藥?」

那宮女忙道:「殿下久患頭風,太醫院王太醫開了個方子,吃了這大半年了,頗見效用。」

鳳娣道:「可拿來方子給草民一觀嗎。」

皇上道:「拿給她。」

不大會兒上來太監,遞給她一個方子,鳳娣一看,不禁暗暗點頭,果然跟她想的一樣,用了烏頭,這烏頭要說也對症,只一樣,這藥劇毒,當久煎方能去除毒性,若火候差些,殘留的毒性積在身體裡,一朝爆發,恐就是這個樣子。

開方子的不見得是元兇,這太子宮裡熬藥的人,倒有可能是受了指使的,自來宮闈之間便你死我活,太子位為儲君,其他皇子若有想法,不害死他哪有希望,所以這下毒也不新鮮。

周少卿道:「你可瞧出來什麼了?」

鳳娣搖搖頭:「不曾。」

周少卿目光一暗,鳳娣偷瞄了皇上一眼道:「雖不曾瞧出太子殿下病因,倒有一個靈法兒,大約可以讓太子爺清醒過來。」

周少卿一喜:「什麼法子?」

鳳娣道:「我慶福堂的三味丹化開用蜂蜜調了,給太子殿下吃下去,或許有用。」

周少卿瞇起眼看著鳳娣,說實話,這一刻周少卿真懷疑這丫頭是糊弄他呢,低聲道:「太子貴體關係重大,不可胡言。」

鳳娣真想翻白眼,暗道,你不信非讓我來,卻聽皇上道:「去尋慶福堂的三味丹來。」

皇上一句話,兩個時辰之後,慶福堂的三味快遞到了太子宮,這效率真讓鳳娣驚呆了,三味丹化開調了蜂蜜,先讓三個宮女試過後,才給太子灌了下去,灌下去也就一刻鐘時候,便聽得太子嗯一聲,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