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大公子,雪愈發大了,前頭就是定州城,恐要在定州耽擱幾日了。」

聽見馬方說,鳳娣掀開窗簾看了看,見大片片的雪落下來,不一會兒就積了厚厚的一層,不是沿著前頭的車轍,恐寸步難行,望了望前頭,果然不遠有座古城,車行的近些,看清了城門樓子上定州兩個字。

鳳娣道:「也只能如此,進城尋個乾淨的客棧住下,待雪停了再說。」

進了城,滿城尋了一遍,客棧的掌櫃都說滿了,這定州城坐落於南北交匯之處,這又快過年了,南來北往的客商天天都不知道要過多少,著實是一方繁華之地,趕上大雪阻路,都在定州耽擱了下來,客棧自然滿員。

鳳娣琢磨,自己折騰了這麼些日子,倒把這裡給忘了,明年把常志叫過來,在這定州城開兩個鋪子,這樣一來,兗州,登州,定州,冀州就連成了片,真要是哪裡有事,也可以彼此支援,首尾相顧。

麥冬道:「公子,您想什麼呢,咱可都沒地兒住了。」

鳳娣道:「就回剛才的客棧吧,不說還有兩間堆雜物的屋子空著嗎。」

麥冬道:「我跟馬方倒能湊和,公子怎麼住?」

鳳娣道:「你們能住,我如何住不得,跟我師父去進藥的時候,還住過馬房呢,不妨事,橫豎比在大街上凍死強。」

麥冬道:「若是許貴兒在這兒就好了,他肯定有法子。」

鳳娣哼一聲道:「他能有什麼法子,便有,也是仗他主子的勢罷了。」

許貴兒讓鳳娣以送東西為由遣回京城去了,至於什麼東西,想到這個,鳳娣忍不住想笑,石頭,是入冬前清理兗州府宅子裡荷塘的時候,從塘底撈上來的,她見那石頭上的紋路甚是古怪,便留了下來。

後來,許貴兒幾次三番提醒她,要過年了等等,她知道,這奴才是惦記讓自己給他主子送東西呢,想想周少卿也送了自己不少好東西,自己不回點兒禮,貌似說不過去,可回什麼呢,鳳娣可不想回個禮,又惹他多想。

一抬頭看見架子上的石頭,讓麥冬裹了,尋個盒子裝好,還正兒八經的貼了封條,交給許貴兒,讓給他送去京城,那小子美滋滋的走了,就不知道,周少卿收到後會怎麼樣。

越想越好笑,忍不住笑出聲來,麥冬愁鎖眉心的道:「公子還笑得出來,天這麼冷,那堆雜物的屋子,不定四下漏風,公子若凍病了,家去,大姑娘不定怎樣數落我呢。」

正說著,忽的傳來一陣清脆的鈴聲,馬方急忙勒停了馬,低聲道:「大公子前頭來了十來個黑衣人。」

鳳娣一愣,剛要推開車門看看是誰,就聽兩個中氣十足的聲音道:「無影門副門主周沖,江孝,恭迎大公子,大雪阻路,鄙門主請公子總堂小歇幾日。」

鳳娣一愣,心說,無影門是個什麼東東,怎麼從來沒聽說,莫非是衝著慶福堂來的,年底了,這些江湖門派也缺銀子使喚,想截了自己訛銀子,這些可不是地痞流氓,三頭兩百的小錢就能打發了,難道該著要破財。

鳳娣真後悔不該這時候啟程,要是等天好了,哪會有這種事兒呢,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這些人說的好聽叫恭迎,自己要是不去,說不準就沒這麼客氣了。

鳳娣道:「多謝門主相邀,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跟馬方道:「跟他們走。」

麥冬臉都白了:「公,公子,他們可都是江湖人,不是來殺咱們的吧。」

鳳娣道:「是福不是禍,趕上了就得扛著,怕有什麼用。」說著,略撩開些車簾往外看了看,只見十數個黑衣勁裝的大漢,騎著馬護持在馬車左右,人人背後背著一把刀,刀柄上系紅綢,拴著一支銀鈴,隨著走,時有鈴聲響動。

鳳娣盯著那鈴兒看了一會兒,忽起一件事來,那夜跟周少卿在山中遇狼,跟周少卿的箭一起射中狼頭,救了自己一命的,還有把飛刀,雖是小刀,可也拴著一個銀鈴,自己本來想仔細看看,卻給周少卿收了起來,那射飛刀救了自己的男人,莫非是這無影門的嗎。若真是那個男人,為什麼救自己,又為什麼在這定州城迎自己,這說不通啊。

鳳娣倒是沒想到,江湖門派的總堂口是這個樣子,更像江南的園子,即便如今隆冬大雪,亭台樓閣湖石假山也能瞧出大概,她住進來的院子叫雪浪齋,院當間一方湖石,雖被雪覆蓋,卻仍能瞧出嶙峋之姿,窗前一株梅花斜斜伸出,虯枝上白雪紅珠,分外妖嬈。

鳳娣得說,這位無影門的門主是位相當有品位的人,真不像個刀口舔血的江湖人,不過,這位到底啥意思,把自己請來好吃好喝好住的,可都三天了,就是不見正主露面,周沖江孝兩個副門主,一問三不知,一個比一個嘴還嚴,事實上,這無影門從上到下,哪怕院子裡掃地的,那嘴都嚴實的跟蚌殼似的,甭想問出什麼來。

鳳娣琢磨,這莫不是養豬政策,先養肥了再宰,可這說不過去啊,這對自己也太好了吧,麥冬端了茶進來,鳳娣吃了一口,忍不住閉上眼,回味了一下,真香,也不知是什麼茶,比她平常喝的可好多了。

麥冬看了眼外頭,低聲道:「大公子,咱就這麼住下去啊,可都三天了,眼瞅就進臘月了,咱要是不回冀州府,大姑娘還不得急死啊,再說,二十三小年是咱慶福堂的結賬日,府裡這會兒不定多忙活呢,您不回去可怎麼好。」

鳳娣道:「還早呢,來得及,難得有這般偷得浮生半日閒的日子。」

麥冬道:「大公子您這心倒是寬,這可不是咱家,是無影門,我聽馬方說,這無影門可是專門殺人的,您就不怕。」

鳳娣道:「剛來的時候有點兒怕,現在卻不怕了,總覺著,這無影門的門主沒有惡意。」

麥冬無語:「大公子覺著沒用啊,到時候真要是……」鳳娣目光閃了閃,看著她道:「大不了一死唄,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怕什麼,哦,對了,我們家小麥冬還沒嫁人呢,這麼著就去見閻王,太虧,你放心,只要咱們平安回去,估計牛黃那小子的傷也養的差不多了,我做主,把你們倆的事兒辦了,也省的你心裡頭總沒著沒落的惦記著。」

「誰,誰惦記他了,公子又拿奴婢打趣。」

鳳娣道:「這可不是打趣,是你家主子我跟你說正格的呢,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正經事兒,你倒是應不應,給我句話兒,要是不應,也別耽誤著人家,牛黃可不小了,我聽說好幾家來找他說媒的。」

麥冬一愣:「公子又哄我,他這幾個月都在冀州府養傷,公子怎麼知道的?」

鳳娣道:「忠叔信裡頭提了。」

麥冬發了會兒楞,半天才道:「他想娶就娶好了,跟我什麼關係。」說著垂下頭去,鳳娣彎著脖子湊近了看她:「哭了,還嘴硬呢,行了,我逗你玩的,牛黃那小子別看挺機靈,卻是個死心眼的,忠叔信上說,養著傷天天還不忘念叨你,盼著娶了你家去過小日子呢。」

麥冬臉一紅:「公,子……」

鳳娣道:「行了,別不好意思了……」剛說到此,忽然住了嘴,對窗外道:「既來了,怎不進來,聽窗戶根兒可辱沒了好漢的名聲。」

鳳娣話音剛落,就見一個人影移過去,不一會兒簾子打起進來個人,鳳娣一愣,麥冬指著他張大嘴:「冷,大,怎麼是你……」

是啊,怎麼會是冷大,鳳娣後來想想,老天待自己實在不差,從她硬著頭皮出來管事開始,遇到的人,得到的機會,都是巧之又巧,彷彿玩遊戲開了外掛一樣,即便有溝坎兒,關鍵時刻,總會有貴人相助。

誰曾想,自己一時多事,救下的那個江湖客,竟是無影門的門主,現如今的江湖盟主冷炎呢,怪不得他會幫自己,人家是為了報恩。

窗外的雪下的更緊了些,簌簌的聲音夾雜在風裡,聽著就格外的冷,可屋裡卻溫暖如春,酒香四溢,鳳娣喝的有點兒多,為這樣的久別重逢,為了這樣的巧合,她舉起杯道:「敬你,終於能報血海深仇,重立無影門,還成了武林盟主,武林盟主唉,聽著就特厲害,以後我就靠你罩著了啊。」

麥冬在旁邊都想掩面,公子這說的什麼啊,剛才還好,這多喝了幾杯就開始胡說八道了,麥冬偷著看了對面的冷炎一眼,還是那個冷冰冰的表情,可眼底彷彿有什麼東西淺淺流動。

麥冬心裡一跳,這冷炎莫非早知道公子的真身,看上公子了,這可麻煩了,小王爺可還巴巴盯著呢,這又招惹來一位武林盟主,這兩位隨便哪一位,可都不是好惹的,瞧公子這意思,莫非更中意眼前這位,她可沒見公子對小王爺有過這樣的好臉兒,見了就皺眉,時時刻刻都恨不能劃清界限,可跟冷炎呢,這都開始胡說八道,就差勾肩搭背了。

麥冬剛一這麼想,就聽鳳娣道:「你也不用謝我什麼,當時,我就是怕你死在慶福堂門口,會惹麻煩才救你的,再說,在登州府城外,你不也救了我一命嗎,咱們一命還一命,從此兩不相欠了,不過,你這個人好,我喜歡,要不咱倆拜把子吧。」

「公,公子,您喫茶,喫茶……」麥冬急忙把茶遞了過去,鳳娣一把推開:「這喝著酒呢,吃什麼茶啊,別搗亂。」

說著一伸手拍了拍對面冷炎的肩膀:「怎麼樣,拜把子?」

「好。」

鳳娣最後的印象就停留在這兒了,後面說了什麼,做了什麼,都想不起來了,鳳娣坐在床上目光有些呆滯,仔細想了半天,也沒想出昨天自己後來幹了什麼,也忘了昨天到底喝了多少酒,總之斷片了。

見麥冬進來,鳳娣忙問:「昨天後來有什麼事兒,我怎麼都不記得了。」

麥冬把水遞給她,服侍她漱口洗臉,收拾停當,才道:「公子,奴婢都不知道說您什麼好了,真是大姑娘那句話說的對,你忘了自己是姑娘家,真把自己當男人了啊,昨天跟冷門主一個勁兒的喝酒,奴婢攔都攔不住,喝多了,非拉著人家要拜把子。」

鳳娣捂著臉:「麥冬你別騙我啊。」

麥冬道:「奴婢幾個膽子,哪敢騙公子啊。」

鳳娣倍受打擊的道:「那最後怎麼樣了?」

麥冬翻個白眼道:「還能怎樣,您拉著人冷門主不撒手,最後只能擺香案拜了把子唄,現在,公子您可不僅僅是咱余家的大公子了,還是武林萌主拜把子的兄弟呢。」

鳳娣哀嚎一聲,就沒想到自己會幹出這麼離譜的事兒,看來這酒真不是好東西:「那個,趕緊的收拾東西回家,太丟臉了。」

冷炎進來的時候,鳳娣都有點兒不敢看他,一想起昨天自己的行徑,鳳娣就無地自容:「那個,冷門主,昨天我喝多了,若有不當之處,還請冷門主見諒,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冷門主也別當真,只當個笑話聽就是了。」

不想冷炎卻道:「二弟,你該叫大哥的。」說著目光一柔:「只二弟說的,大哥句句記在心裡,又豈會當成笑話。」

鳳娣愕然:「那個,冷……」見冷炎不贊同的目光,忙改口道:「那個,大哥。」冷炎點點頭:「這就對了。」說著從懷裡拿出一個串銀鈴放在她手上:「這個二弟拿著,若有事,把這個送到無影門任意的堂口裡都成。」

鳳娣一愣,低頭看去,見這一串銀鈴比平日見的更小了數倍,做的甚為精緻,像是一個手環,鳳娣一套,套在手裡,正好。

轉過天雪停了,怕家裡頭擔心,鳳娣辭別冷炎,出了定州城,雖雪停了,路卻滑,走的慢了不少,足足三天才看見冀州府的城門。

鳳娣讓馬車停下,跳下車,想舒舒腿兒,這一路坐下來,腿兒都麻了,鳳娣不禁懷念起周少卿的馬車,那舒服的,在裡頭睡著覺就到了。

正想著,忽聽馬蹄聲傳來,鳳娣舉目看過去,只見官道上,由遠及近,跑來十數騎人馬,馬蹄子揚起地上的雪,遮天蔽日的,不一會兒到了近前,鳳娣方才看出,頭先馬上的人正是周少卿。

鳳娣剛看出來,就覺身子懸空,直接給他撈上了馬,往懷裡一帶,用他的大氅裹住,鳳娣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周少卿的聲音:「回去跟你們大姑娘說,公子有事去京裡一趟,小年前回來。」

「我不去,周少卿你有病啊,我要回家……」鳳娣掙扎著從他的大氅裡鑽出腦袋來,瞪著他:「你土匪啊,我哪兒都不去。」

周少卿陰沉的看著她:「由不得你,再動我把你從馬上丟下去。」說著真要動手,鳳娣急忙緊緊抱住他,暗道,好漢不吃眼前虧,這廝真把自己丟下去,小命可沒了。琢磨這廝又哪兒根兒筋不對了,從兗州府走的時候,不還好好的嗎。

說起這個,周少卿還鬱悶呢,就說一眼看不住,這丫頭就得給他出點兒蛾子,這丫頭先把許貴兒給指使了回來,她自己輕車簡從的回了冀州府,周少卿就疏忽了,無影門的總堂口在定州的事兒,也沒想到冷炎會這麼把她請了去。

周少卿接著信兒的時候,這丫頭已經從無影門走了,她前腳一出定州城後腳江湖上就傳遍了,江湖盟主冷炎跟冀州余家的大公子拜了把子。

周少卿氣的險些沒背過氣去了,合著,跟他這兒千方百計的劃清界限,到了冷炎哪兒,倒拜上把子了,她是不是忘了自己是個丫頭,跟冷炎男女有別。

周少卿氣壞了,丟開手邊的事兒,一路疾馳來了冀州府,歇都沒歇又折了回去,夜裡才到了越王府京郊別院,等他勒住馬低頭一看,不禁哭笑不得,自己這一路疾馳,她倒好,在自己懷裡睡著了。

周少卿看了她半晌,微微歎了口氣,輕聲道:「真不知該拿你如何是好……」把她抱了進去,吩咐人伺候沐浴。

鳳娣覺得太舒服了,舒服的都不想醒過來,溫熱的水包裹住她的身體,每一根兒毛孔都說不出的舒服,不過,鳳娣還是醒了,餓醒的。

鳳娣一睜眼就愣了,四周水霧蒸騰,自己泡在一個大池子裡,鼻端充斥著淡淡的硫磺味,是天然溫泉,難道自己穿回來了,穿回來也不可能泡溫泉啊。

忽聽一個異常恭敬的聲音道:「這泉水雖好,卻不能久泡,奴婢伺候姑娘出浴。」

出浴?水霧散了一些,鳳娣方看清楚,水池子四周立著四個婆子,八隻眼睛都盯著自己,鳳娣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忽然回過神來,自己沒穿回去,是讓周土匪給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