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太子宮的事……」胡宗華剛說到此,胡有慶急忙攔下他低聲道:「仔細隔牆有耳。」
胡宗華點點頭,又往下瞧了瞧道:「看著真沒什麼特別,一個年紀不過十五六的丫頭,能有多大本事?」
胡有慶哼了一聲:「你莫小瞧了她,先不說冀州府跟兗州府的事兒,就是年前這檔子事兒,我可是親眼瞅見的,你別看她年紀小,心思手段可一點兒不少,皇上跟前,尋常的丫頭豈不都嚇的說不出話了,她卻侃侃而談,且能顧忌到不得罪各方勢力,說出的話滴水不露,且膽大心細,那般境況下,不但宣揚了她家慶福堂的名聲,還讓皇上御賜了祖訓,這是尋常丫頭能做出來的嗎?」
胡宗華道:「便她再有本事,跟咱們胡家有甚關係?不說皇上點的余家供奉,讓她尋借口推了嗎,想來,這丫頭還是知道自己斤兩的。」
「你糊塗。」胡有慶搖了搖頭:「這樣明擺著的事兒,怎都瞧不出,這丫頭精著呢,心裡知道,以咱們胡家在太醫院的勢力,她余家的慶福堂想插進來,是禍不是福,這也是我覺著這丫頭心機深沉的原因,若別的藥號遇上這樣的好事兒,還不屁顛屁顛的應了,偏她推了,且讓小王爺帶過話來,那意思是讓咱們胡家知她的情兒呢。」
胡宗華道:「咱們胡家的松鶴堂,在大齊挑了頭,藥行裡頭數著咱胡家呢,她這般倒是識趣。」
胡有慶卻道:「我先頭也是這麼覺著,後來想想不對,余家的慶福堂如今卻不可小覷了,三十一家鋪子,之所以趕不上咱松鶴堂,是因為松鶴堂有朝廷供奉,若不算這筆進項,就論鋪子,恐咱家比不上慶福堂呢,況,她後頭有周少卿撐腰,你也瞧見這意思了,周少卿可不是玩玩這麼簡單,是正兒八經的上心了,若周少卿想娶她,她就是未來的小王妃,你叔叔我見了都得磕頭,她犯得著討好咱胡家嗎。」
胡宗華愣了愣道:「那她這是……」
胡有慶道:「我琢磨了兩天才琢磨出點兒頭緒來,這丫頭莫不是想進江南?」
「什麼?」胡宗華道:「叔叔是說,她要把慶福堂開到南邊去。」胡有慶點點頭。
胡宗華臉色一變:「這是要跟咱胡家別苗頭不成,莫非當咱胡家也是那不中用你的回春堂了,她若是敢去,我就讓她吃個教訓,知道知道我胡家是什麼人。」
胡有慶道:「你莫莽撞,她手裡拿著皇上的御賜祖訓,往鋪子裡一擺,就算你是封疆大吏,一品大員,也不敢把她慶福堂怎麼著,現在想想,這丫頭沒準在太子宮裡就想好了,這御賜祖訓就是她慶福堂下江南的護身符啊。」
胡宗華道:「想咱胡家在江南起家,盤踞上百年,根基深厚,又有叔叔在朝堂坐鎮,便她後頭有小王爺戳著,大不了兩不相擾,各自做各自的買賣也就是了,江南這麼大,藥號也不止松鶴堂一家,這麼多年不也相安無事嗎,只她認了咱胡家在江南藥行裡的地位,就讓她慶福堂開幾個鋪子也不算什麼。」
胡有慶點點頭:「這次把你叫來,也是想囑咐這些,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若咱們松鶴堂跟慶福堂鬥起來,即便最後咱松鶴堂勝了,恐怕余家也完了,以這丫頭在兗州府的作風,是個捨得出來的主兒,真要是逼急了,陪上她余家的底兒跟咱們鬥個你死我活,咱胡家也落不上什麼好,她余家若是敗了,她只要往王府一嫁,慶福堂還不說立起來就立起來。」
胡宗華道:「照這麼說,咱胡家若跟這丫頭鬥,必敗無疑了。」
胡有慶道:「也難說必敗,畢竟她身後有人,咱們胡家也不是沒有,只不過,那樣一來牽動的勢力太多,真因為兩個藥號爭鬥,鬧成朝堂上的黨爭,你想想,咱們皇上是什麼人,能坐視不理嗎,鳳子龍孫捨不得,至多關起來,旁人恐要抄家滅祖,以絕後患,哪才胡家的是大禍。」
胡宗華忙道:「侄兒受教了。」
正事兒說完了,胡有慶想起一件私事來,瞥了他一眼道:「我怎麼聽見說,你最近總煙雨樓跑呢。」
胡宗華有些訕訕:「不過應酬著去過兩次罷了。」
胡有慶道:「雖說買賣應酬,免不得要往這些地方去,到底不是乾淨的所在,咱們胡家雖數代經營藥號,卻也是詩書傳家,那樣兒地方還是少去的好。」
胡宗華低下頭應著,胡有慶歎口氣:「你爹這兩年身子不好,不大管事,松鶴堂交在你手裡,我知道你打理的甚好,也是辛苦,這麼著,若是真撂不下,索性納進府來,比你總往煙雨樓送銀子強。」
胡有慶眼睛一亮,忙跪在地上道:「瓊裳本也是良家女子,祖上跟咱們松鶴堂一樣也是開藥號的,後來遭了奸人陷害,家裡的買賣敗了,爹娘都去了,就留下她一個孤零零的女子,被拐賣到煙雨樓,是個清白人家的姑娘。」
胡有慶哼了一聲道:「哪煙雨樓做的皮肉買賣,要的是真金白銀,不編上幾個有來有去的故事,似你這樣的男人,又怎麼會上當,得了,既你中意,納回去好好過日子就是了。」
胡宗華忙道:「侄兒謝叔父成全。」美滋滋的起來,想著回去就跟瓊裳說這事兒,她不定多歡喜呢。
要說胡宗華也活了二十八年,孩子都有好幾個了,後院也是妻妾滿堂,可就是沒見過瓊裳這樣的女子,說冷不冷,說熱不熱,你覺著她跟你冷了吧,性子柔順的伺候你一回,都恨不能上天,若說她熱吧,一轉眼就冷著臉趕你走,弄的胡宗華來也不是,去也不是,想丟開又捨不下,想親近又不得法兒,這些日子把胡宗華鬧的連覺都睡不踏實,早有心納她家去,又實懼家規,如今叔父既發了話,他爹自然也攔不得了,越想心裡越著急,恨不能一步邁回去才好。
胡有慶見他那樣兒,忍不住搖搖頭:「你自己瞧著辦吧,我先回去了。」胡宗華忙道:「恭送叔父。」等胡有慶走了,叫了跟前的長隨過來,叫備馬車,連夜趕了回去不提。
且說鳳娣,十五這晚上足逛了大半宿才算盡興,周少卿送她回來的時候,天邊兒都翻了魚肚白,她也著實累了,困的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周少卿還想跟她說兩句話兒,一見她立在哪兒都前仰後合的,不禁搖搖頭,放她進去了。
瞅著她進了院,周少卿一轉身,正瞧見空中別樣璀璨的啟明星,正在月亮邊兒上,不禁笑了,記得她說要當啟明星,那就當他身邊兒啟明星吧。
轉過天,鳳娣直睡到晌午才起來,昨晚上她回來的時候,就多了兩個婆子,許貴兒說,是小王爺讓過來的,說大公子跟前沒個妥帖的人,不放心,大公子在京城的這些日子,就讓這兩個婆子跟著伺候,待公子走了,仍讓她們回莊子上就是了。
鳳娣點點頭,有時候想想,周少卿對自己實在的不差,又想起昨天四通當跟前的火樹銀花,那樣絢爛的火花,真能眩惑人的心志,自己終歸還是個女人啊,即便知道周少卿的手段挺俗套的,卻偏偏這樣俗套的手段能取悅自己,那一刻她差點就動心了,或者說,那一刻她動心了,過後卻又回到了現實。
鳳娣歎了口氣,夢再美也是夢,永遠不可能成為現實,現實中,她跟周少卿之間,簡直就是天與地的距離,還是好好做她的買賣吧,把慶福堂開遍大江南北,銀子堆成山,到那時,想怎麼花怎麼花,想著這些,頓時豪情萬丈,把碗裡的粥吃了,兩個婆子撤了下去。
馬方進來道:「大公子,裴先生在外頭呢,說有話要跟大公子說。」
鳳娣挑了挑眉,剛才就聽見裴文遠跟許貴兒說話了,只不過就想晾一晾他:「讓他進來。」
裴文遠這個憋屈就別提了,說到底,這院子是他買下的吧,怎麼鳳娣一來就成她的了,自己反倒成了客,而且,不管灶房的廚娘,還是昨兒來的那倆婆子,根本不搭理自己這茬兒,雖說三餐茶飯一頓沒少,可這口氣實在難平。
越想越生氣,索性來尋鳳娣,來了就給許貴兒馬方擋在外頭,說要通報,裴文遠氣道:「我是她姐夫。」
馬方不說什麼許貴兒可不管那一套,再說,馬方來的晚,不知道裴文遠的底細,自己可從頭看到尾,當日跟著小王爺去慶福堂總號的時候,裴文遠那個窮勁兒,飯都有上頓沒下頓,身上的衣裳破的補丁摞補丁,也就比街上要飯的強點兒有限,要不是大公子動了善心,這會兒不定早餓死了。
巴望上了余家這門親,才算一腦袋扎進進銀子堆了,按說,吃余家,喝余家,花余家的,怎麼也得心存感激,想著知恩圖報吧,這位倒好,哪兒還沒到哪兒呢,就端起姐夫架子來了,不說現在還娶大姑娘,就算真娶了,在大公子跟前也端不著架子,就他們家小王爺跟大公子在一塊兒,還得由著大公子的性兒來呢,你個窮酸的裴文遠,算個屁啊,這也就是在這兒,要是在王府裡,他貴大爺一腳就給他踹出二里地去,什麼東西啊。
想到此,許貴兒皮笑肉不笑的道:「我說裴先生,莫說您跟大姑娘還沒成親呢,就算成了親,我們大公子的屋子,您也不能沒頭沒腦的亂闖吧,您好歹是讀書人,這點兒規矩都不明白?」說著哼了一聲:「在這兒候著吧您。」
裴文遠氣的差點兒沒背過氣去,可是沒法兒,這些奴才跟他們主子一樣狗眼看人低,等自己有天出人頭地,先把這些奴才給收拾了。
裴文遠氣哼哼的進來,見鳳娣在炕上坐著連起來的意思都沒有,頓時更氣了,鳳娣看了他一眼不涼不熱的道:「讀書人不都是起五更,睡半夜,頭懸樑,錐刺股的刻苦攻讀嗎,怎麼裴先生這麼閒,還有空來我這兒串門子?」
鳳娣這句話險些把裴文遠想說的噎回去,略定了定神道:「先不說身為女子當三從四德,就你昨兒半夜出去,天亮才回來,像什麼樣兒,我跟你姐姐雖沒成親,卻也定下了,若不知道還罷了,知道了不管,卻又是我的不是了。」
鳳娣忍不住噗嗤一聲樂了:「怎麼著,你還想管我?」
裴文遠昨個就想了,你不讓我痛快,我也得給你添添堵,所以昨兒想了半宿,琢磨今兒一早來發難,哪知鳳娣一睡就睡到了晌午,這番話可是裴文遠昨兒想了半宿才想出來的,自覺合情合理,卻不想鳳娣聽了笑成這樣,裴文遠臉色有些難看:「你笑什麼?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鳳娣點點頭:「先生說的對,合情合理,可那是別人,我是誰,先生莫非忘了,我是余家的二姑娘,可也是慶福堂的大公子,從我頂著大哥哥的名兒出來管事那天起,三從四德在我眼裡就是狗屁,莫說你還不是我姐夫,就算你是,也管不到我頭上,還是回去念你的書去是正經,咱醜話可撂在前頭,裴先生若是名落孫山,可別怪我不認你這門親。」
裴文遠氣的臉都紅了,指著她道:「你這是什麼話,難道你應下親事,就是看中我能金榜題名不成。」
鳳娣笑了:「先生這話說的,你是讀書人,除了金榜題名熬個官當當,還能幹什麼,若名落孫山,你一個一文不名的寒門子弟,如何配得上我余家的門第,這些事兒,想你自己比我清楚得多,不正是拿準了這些,才把我姐姐的赤金鐲當了嗎。」
裴文遠不想她竟知道這個,訕訕的道:「那,那個,我要贖回來的。」
「贖?倒要問先生,你拿什麼贖?」
「我,我,等我金榜題名,難道還缺這區區二百兩銀子不成?」
鳳娣點點頭:「那先生還等什麼,趕緊回屋刻苦攻讀才是,眼面前可就這一條路了。」
裴文遠咬咬牙:「我一定會高中。」
鳳娣道:「那就好,我這兒先恭喜先生了。」
鳳娣後來想想,或許是自己那些日子的擠兌,真把裴文遠給刺激到了,所以,這小子為了爭這口氣,臨陣磨槍了一把,就管用了,也真讓她鬆了口氣,這樣一來後頭的事兒才好辦,也不枉她在京城跟他耗了這一個多月。
放榜的那天一早就有禮部的來送喜報,雖未中一甲頭三名,二甲第十名也算不差了,殿試過後,賜了進士出身,就候著吏部的安排,一般二甲多是外放到地方,從七品知縣開始往上熬,這裴文遠得中以後,本來想在鳳娣跟前顯擺顯擺,可從他考完那天,鳳娣就回冀州了,到放了榜也沒見回來。
裴文遠這口氣還沒出來呢,就開始想著,怎麼謀個有油水的肥官兒,可他一沒門路,二沒銀子,有心找鳳娣幫她疏通,可連人都見不著,怎麼說話這些,眼瞅著同榜的一個個都外放了出去,就他這兒沒音沒信的,裴文遠急了一嘴泡。
孫繼祖這天來辭行,孫繼祖是二甲十七名,外放到登州府外的安平縣任知縣,為了謝裴文遠過去的收留照顧之情,在八珍樓定了席面。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孫繼祖道:「安縣雖是個窮縣,好歹我算外放了一方的父母官,熬上三年,若得造化,說不得能換個好點兒的地方,裴兄這兒總耽擱著可不是事兒,若是日子久了,說不準吏部都把這檔子事兒忘了,裴兄也不是我,無依無靠的,只能聽天由命,裴兄未過門的妻族是做大買賣的,手裡又不缺銀子,上下疏通疏通,放個好地方,比什麼不強。」
裴文遠心裡的難處,著實說不出口,只得應著送著孫繼祖走了,從八珍樓回來一路上就跟狗寶商:「狗寶你心靈兒主意多,你說你家公子該怎麼著妥當?」
狗寶道:「要小的說,公子也不用愁,您如今中了進士,這龍門就算跳上去了,富貴榮華還遠嗎,不定吏部的大人們是想著給您安置個好地兒,所以才落在那些人後頭。」
狗寶幾句話說的裴文遠心情略好了些,到了家門口,還沒進院子,就見門前停著一輛馬車,瞧著甚是體面,裴文遠下了馬,就見車上下來一個四十上下的婆子,瞧穿著打扮卻像媒婆。
裴文遠剛這麼想,那婆子已經上前來一福:「婆子給進士老爺道喜了,您大喜啊。」
裴文遠一楞,忙問:「不知喜從何來?」
那婆子道:「也不瞞您,我這兒給您說親來了,說的不是別家,正是吏部尚書府的三小姐,您說這算不算大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