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娣道:「姐姐不要擔心,狗寶機靈,定會照顧好裴先生的。」
鳳嫣點帶你頭道:「我也知狗寶機靈,卻難免叫人掛心……」說到此不免臉紅,鳳娣道:「我們姐妹在一處說話兒,旁人又聽不見,姐姐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說著目光落在鳳嫣的手腕子上道:「我記著姐姐有一對赤金鐲子每常戴著,這幾日怎不見了?」
鳳嫣臉更紅,那日出城送裴文遠,想著兩人的親事雖定,卻並未過禮,便把自己的兩支赤金鐲子與了他,橫豎是自己的一番心意,過後想想卻又覺不妥,恐給人知道嚼舌頭,這事兒也只自己跟清兒知道,不知鳳娣今兒怎麼問了起來?
想著瞧了眼清兒,清兒忙搖頭,鳳嫣鬆了口氣道:「這兩日做活兒,戴著不妨百年,便摘下收了起來。」
鳳娣道:「姐姐可要收好了,別回頭給賊人偷了去,倒可惜了。」
鳳嫣只是不語,鳳娣歎口氣道:「姐姐別擔心了,兩日後我去京裡,瞧瞧他也就是了。」
鳳嫣一愣:「大哥哥已然入土,鋪子也開了,你不說要往南邊兒去嗎,又去京城做什麼?」
鳳娣目光閃了閃,她也不想去啊,架不住周少卿天天讓人送信催命,她就納悶,自己什麼時候應他去京城看燈了,怎到他這兒就成了真事,莫非自己那個狼牙項鏈惹的禍。
當時忠叔問給四通當的年禮,鳳娣足想了一天,才想起這些狼牙來,金銀珠寶送去,人家也不稀罕,倒是這狼牙還算個玩意,便自己動手編了兩條皮繩,墜上狼牙,周少卿跟許慎之一人一條,就算年禮了。
可這狼牙項鏈送了去,鳳娣想起當初山裡那一夜,又有些後悔,許慎之還罷了,只周少卿怕是要多想,不然為什麼打從送了項鏈開始,三天一封書信,其實也沒別的事兒,就是說一些京城的風土人情,問她打算什麼時候往南邊兒去等等,順帶的送一些玩意過來。
有時是一方印紐,有時是一塊奇石,只今兒早上卻是鳳嫣的赤金鐲,送信兒的人說狗寶當了二百兩銀子,要在貢院邊兒上買房子。
鳳娣暗暗冷笑,心說,真拿著自己當冤大頭了,這銀子花起來流水似的,就不想想,她余鳳娣的銀子這麼好拿啊,現在拿多少,早晚讓他加倍吐出來。
本來鳳娣還不想去京城,可現在看來不去都不行,這二月裡開考,自己得盯著點兒,免得裴文遠耽於享樂,荒廢了詩書,若是考不中回來,以鳳嫣的性子,勢必非嫁他不可,那就真完了。
想到此,便道:「我去幫幫姐夫也好。」
鳳嫣撐不住雙頰燙熱:「這丫頭胡說,哪,哪來的姐夫,再說,他是去科考,你如何幫他?」
鳳娣道:「想這天下舉子千千萬,若姐夫考個一甲頭三名,自然用不上我,若是考個四五十名的,便要尋門路了,不然可當不上官,豈不白考了。」
鳳嫣聽了一急道:「那你快去……」見鳳娣看著她笑,不免臉紅:「你這丫頭又哄姐姐呢。」
鳳娣歎口氣道:「不是哄姐姐,是有些事兒姐姐需有個準備,這世上,人心是最靠不住的東西,便嘴上說的天花亂墜,你沒扒開他的皮肉看,又怎知道心裡頭想的什麼,即便此時是真心實意,不定轉瞬就變了樣兒,尤其這男人心。」
鳳嫣道:「我知道你擔心裴先生,怕他一朝顯貴就忘了初衷,卻,他讀了這麼多聖賢之書,姐姐信他,不是此等背信棄義之人。」
鳳娣道:「但願他不是,他若是……」鳳嫣目光一定,幽幽的道:「若他是這樣的人,就算姐姐白認了他,從此再不提他一個字。」
鳳娣是正月十四進的京,進了京直奔狗寶說的小院,馬方道:「公子,就是這兒了。」
馬車停下,鳳娣下車,看了看前頭不遠貢院的牆,臉色陰了陰,心說,真捨得花錢啊,這麼寸土寸金的地兒,說買個院子就買個院子,就算自己也得想想呢。
鳳娣正想著,大門開了,出來個年輕婦人,鳳娣跟那婦人一照面,兩人同時一楞,陸可兒做夢也沒想到,會在這兒遇上鳳娣,鳳娣更沒想到,想起狗寶捎回去的信裡說,裴文遠惦記上了個書生的老婆,莫非是陸可兒嗎。
鳳娣正要說話,聽見裴文遠的聲音傳來:「繼祖兄,我讓狗寶在八珍樓裡訂了席面,晌午兒咱們兄弟一醉方休。」
八珍樓?鳳娣咬了咬牙,行啊,這小日子過得夠熨帖的,怪不得狗寶三天兩頭要銀子呢,當了鳳嫣的赤金鐲子不夠,前兒又從四通當支出了二百兩,前後這七百兩銀子,就讓他這麼揮霍了。
裴文遠走出來一見鳳娣,先愣了一下,不免有些懼意,雖知道眼前這位是自己的小姨子,可就是沒來由的怵她。
鳳娣看著了他半晌道:「八珍樓?先生過得好不愜意,若不是鋪子裡的應酬,八珍樓我都不敢去呢,我余家的銀子,可是一分一厘賺來的,雖不至於扣縮著,也得使到地方,先生是讀書人,讀書人當以讀書為重,去八珍樓豈不耽誤了詩書,馬方去把八珍樓的席退了,再尋個廚娘來,從今兒起,變著樣兒的給先生做,也省的大老遠的,先生還得往八珍樓跑。」
裴文遠若有若無的瞄了可兒一眼,覺的折了面子,臉色難看之極:「你,我好歹也是你姐夫,你怎這般跟我說話。」
鳳娣臉色一沉,也懶得客氣了:「就是因為你是余家未來的女婿,我才跟你說話,若你還是過去的裴文遠,不過是我余家一個賬房先生罷了,我犯得著跟你說這些嗎,我姐姐瞧上的,不是一個天天去八珍樓的吃貨,是指望著一躍龍門的青年才俊,裴先生莫嫌我說的話不中聽,我這才是真真兒的實話呢,若裴先生受不得我這些話,咱們這樁親事作罷,你搬出這個院子,把你使的盤纏銀子還給余家,咱們就算兩清了。」
裴文遠不妨在冀州府還和顏悅色的鳳娣,一下子就變了臉,這一句一句話扔出來,比刀子還尖,讓他異常難堪。
鳳娣看向陸可兒道:「兩位是?」
陸可兒忙道:「我們夫妻是賃著裴先生屋子的,這就進去了。」說著一扯孫繼祖匆忙進去了。到了屋裡,孫繼祖道:「你怎把我扯了進來,那人如此對裴兄,我自當幫著說些什麼才是。」
陸可兒頗複雜的看著他,想想剛鳳娣既然裝著不認識自己,自是有她的打算,只自己卻沒想到裴文遠竟是余家未來的女婿,怪不得手頭這般闊綽,只不過身為男子,使著未婚妻子娘家的銀子,也還罷了,還這般理直氣壯的揮霍,卻著實不該,大公子那麼個精明人,不妨卻有這麼個姐夫。
想到此,便道:「人家哪兒說錯了,即便裴文遠娶了人家小姐,只若使了人家的銀子,就得矮上一截,難不成,使著人家的銀子,還讓人家磕頭不成,世上哪兒有這樣的事兒呢。」
孫繼祖道:「文遠兄怎定了這樣一門親事,這個小舅子瞧著如此厲害,日後還不知要受多少氣呢。」
陸可兒道:「有道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裴文遠這般揮霍,總是不該,終歸不是憑自己本事賺的銀子,你以後少與他來往吧,也快到了考期,明兒咱們搬到客棧裡去,別跟這兒裹亂了。」孫繼祖點點頭。
「繼祖兄怎麼走了?我這院子大,閒屋子多,我一個人住著怪孤單的,你們夫妻在這兒還熱鬧些,為什麼要走,莫非文遠有怠慢之處嗎?」
孫繼祖為難的看了陸可兒一眼,陸可兒蹲身一福:「公子心慈,收容我夫妻二人,我夫妻感激不盡,卻昨兒出門遇見了相公家裡的表舅爺,在京做買賣的,聽說繼祖來科考,怕他年輕不知事,荒廢了時光,讓我們去他哪裡呢,一個是彼此有照顧,二來也能專心溫書,舅爺發話不好推辭,這才要去,公子見諒,容後再聚。」說完又是一福,跟孫繼祖走了。
裴文遠望著兩人出了院子,瞧了眼正屋子,昨兒一來就把他挪出來,住進了正屋,心裡頭著實憋氣,暗道,到底還是余家瞧不上自己,待自己發奮讀書,一朝得中,到那時候,方才揚眉吐氣。
想到此,進屋看書去了,落晚的時候,聽見外頭響動,把窗戶開了一條縫往外看了看,見鳳娣換了衣裳出來,暗道身為女子如此不守規矩,在外頭拋頭露面的做買賣還罷了,這般時候卻還往外跑,真真一個瘋丫頭。
見她側頭瞧過來,裴文遠忙放下窗子,鳳娣撇撇嘴走了出去,一出院門就看見周少卿,深衣鶴氅,背手而立,愈發顯得身姿修長風采天成,便這麼立著,渾身那股霸氣都彷彿要透衣而出。
鳳娣得承認,周少卿是個具有相當誘惑力的男人,如果不是他的身份,他只是單純的當鋪東家,或許自己跟他……想什麼呢,鳳急忙搖搖頭。
周少卿轉過身道:「還說你是應了我來瞧京城的大熱鬧,原來不是?」
鳳娣嘻嘻一笑:「怎麼不是,若沒有熱鬧,我可不來。」
周少卿道:「走吧。」鳳娣忙道:「不坐車?」
周少卿笑了一聲:「你這院子置的好,出了這條胡同便是最熱鬧之處了,馬車進不的,正巧你我散步過去,才好逛逛街景色。」說著,伸手牽住她的手往前走。
鳳娣臉一紅,想縮回來,卻不防給他握的更緊,周少卿側頭道:「前頭人多,若不抓緊了,恐給拍花子的拍了你去。」
鳳娣愕然,怎麼也沒想到,他會出這個理由:「周少卿你當我傻啊。」
周少卿低低笑了,點點她的額頭:「你要是傻,這世上就沒聰明人了。」
鳳娣愣神的功夫就給她牽走了,許貴兒,馬方,周少卿的隨從均遠遠的跟著,馬方瞥了許貴兒一眼小聲道:「是不是你報的信兒,不然,怎麼公子昨兒剛來,你主子就知道了。」
許貴兒翻了個白眼:「我們家爺是什麼人啊,用得著我報信兒嗎,公子可是爺在意的人,怎麼可能連人在哪兒都不知道,不是太子爺病著,說不定,年上就去冀州府了呢。」
馬方道:「太子爺還沒好呢?」
許貴兒道:「病了這小一年了,就算找著病根兒,也的緩些日子,傷了元氣呢。」
鳳娣也道:「太子爺的病可好些了?」
少卿道:「正想著要問你,可有什麼固本培元的法子?」
鳳娣道:「你真當我是神醫了啊,我就是個半吊子而已,我師父的醫術高明,又在太醫院任職,讓他調理太子殿下的身體不正好。」
少卿搖搖頭:「太醫院瞧著囫圇,裡頭卻派系混亂,王子正雖是中立,終歸上頭還有個胡有慶,若越過胡有慶讓王子正調理太子殿下的病體,卻有些不妥,另外太子宮雖從上到下換了一茬人,可這些新換上來的,也都是內務府挑的,內務府如今掌在晉王殿下手裡,故此……」
「故此,也難保這些人的忠心,最好沒確定之前,不能冒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對不對?」鳳娣不禁搖頭歎息:「真複雜,好麻煩,既如此,不如讓我師父私下裡開了方子,調製成丸,尋太子跟前可靠之人,照著時候吃不就好了。」
少卿一愣,心說,對啊,如此簡單就能解決的事,自己怎麼沒想起來呢,想著忍不住柔聲道:「還是鳳兒聰明。」
鳳兒?鳳娣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著實有些扛不住,半天才道:「周少卿,我不得不告訴你,我還有個姐姐,且,我姐姐的名字裡也有個鳳字。」
那意思就是你這麼叫不合適,周少卿顯然沒想到這一點兒,他只是覺著,兩人這般在一起,應該更親暱些,卻沒想到這一層,便琢磨著再給她起一個,一時卻想不起合適的,只得作罷。
鳳娣道:「其實固本培元就用獨參湯也可以,皇宮這麼大,莫說百年老參,恐上千年的都有,煎了每日吃上一盞,不出半年,太子殿下必能痊癒,本來也不是什麼大病。」
少卿好笑的道:「你不說自己是個半吊子嗎,這會兒又明白了?」
鳳娣撇嘴道:「我瞧病是個半吊子,好歹看過我家的家傳醫書啊,你不是我家的醫書能醫死人肉白骨嗎,知道這些有什麼奇怪,哎呀,好熱鬧……」說著已經出了胡同口,外頭果然人山人海,一條長街順著貢院牆,從這頭一直延伸開去,一眼望不到盡頭,竟不知有多少里,兩邊兒垂掛各色花燈,照的一條街如白晝一般。
大姑娘,小媳婦兒,不管你是達官貴人還是販夫走卒,到了這兒都是觀燈的老百姓,這一點兒上瞧,當今皇上還是挺聖明的,不然,也沒有這樣的盛景了。
鳳娣都看花眼了,除了花燈,還有各色玩意,捏面人,套娃娃,猜燈謎,賣甜糕,吹糖人,畫糖畫的……應有盡有。
周少卿拉著她在畫糖畫跟前站定,等圍著的小孩子散了,跟那畫糖人的一指給我畫這個……
然後鳳娣的形象就變成了,左手舉著一個超級大的糖畫,右手提著一個大胖娃娃的燈籠,連她自己都覺得太幼稚,正想把糖畫遞給周少卿,忽聽他道:「瞧,四通當。」
鳳娣一抬頭,只聽啪一聲響,金星四濺,衝向空中,一簇簇銀花散開,絢爛奪目,異彩紛呈,隨著啪啪聲不絕於耳,無數銀花競相盛放,瞬間點燃了夜空,便街上的花燈都黯然失色起來,看著眼前的火樹銀花,鳳娣有些傻了,抬頭看向周少卿,周少卿笑道:「喜歡嗎,這可算大熱鬧?」鳳娣忽的發現,此時此刻,她幾乎忘了這個男人的身份,她們就是簡簡單單的男女。
「打鐵花兒,這是哪府公子弄來的稀罕玩意,怎在四通當跟前,就不怕惹惱了咱們哪位冷面的小王爺嗎?」
胡宗華立在松鶴堂二樓,看著看著對面四通當門口的熱鬧搖頭,胡有慶目光一閃道:「你再瞧瞧底下的人,正主子怎麼折騰,下頭的人還敢管不成。」
胡宗華定睛看過去,只見一片火花閃過,照見了四通當門前的兩人,一個正是素有冷郎君之稱的小王爺周少卿,另外一個身量略小,雖男裝打扮,卻也能瞧出女子之態,不禁道:「模樣兒雖不差,卻也算不上傾國之姿,怎入了小王爺的眼,這位可是有名兒的冷心冷情,去年我送他一個胡女,他都退了回來,那胡女可是難得一見的尤物。」
胡有慶道:「你當那是尋常丫頭嗎,那就是頂著余書南的名兒,鬥垮回春堂的余家二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