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的宅子正在西湖邊兒上,依湖而建,獨享了這一片湖光山色,黛瓦白牆的建築,既有江南園林的秀色,也有民居宅院的清幽,鳳娣得承認,胡家這宅子太讓人眼饞了,要是她也能有這麼個園子,這輩子都不回冀州了,就在此終老算了。
她三月下的江南,如今已經是四月中,這一個多月裡她買下了一棟門面四間到底兒三進的院子,因前頭門面臨著餘杭最熱鬧的慶春街,足使了她兩千兩銀子,原先也是藥號,破了本錢,當在四通當裡,她才撿了這麼個便宜,可見這裡的房價之高,到底是一方阜盛之地,竟比京城也不差什麼了。
鳳娣進而想到,現代時候的房價兒,琢磨等慶福堂開遍全國,手裡的銀子富餘了,是不是可以考慮置些產業在手裡,不拘商舖還是宅子,挑著有升值空間的,也算余家的不動產,租賃出去,也是一份進項,就算以後鋪子有什麼閃失,總有條後路。
不過,眼前得先拜望這位江南藥號裡的老大胡有康,讓馬方送了貼兒上去,不大會兒功夫,出來個五十上下的青衣人,瞧衣裳打扮像是管家。
胡大可不著痕跡打量了鳳娣幾眼,便在江南也耳聞了這位大公子的一些事兒,皆因這位幹的事兒太過驚世駭俗,先是頂著余家大公子的名兒出來管事,保住了余家的慶福堂,又收了兗州府登州府的回春堂跟安和堂,以至於以前根本提不上邊兒的慶福堂,隱隱跟他們胡家的松鶴堂打成了平手。
二老爺不是說了嗎,若胡家沒有朝廷供奉,單論鋪子裡的收益,恐還不如這余家呢,這位大公子穩住慶福堂之後,卻又幹了一件事兒,把她實為余家二姑娘的身份公諸於眾,雖如今仍以大公子的名頭在外走跳,卻誰還不知,這就是個未出閣的大姑娘。
可著大齊往上數百年裡,也沒見過這麼大膽的女子,且她還不是沒根兒沒葉兒之輩,後頭戳著小王爺周少卿,便是自家二老爺見了,也要給些面子,更何況大老爺呢。
想到此,忙躬身道:「大公子是難得的貴客,我們大老爺本應親自出來迎接,無奈腿腳不便,不好走動,特命小的出來請大公子進去敘話,大公子莫怪罪才是。」
鳳娣道:「老爺子客氣了,老爺子是前輩,作為晚輩早該登門拜望才是。」
跟著胡大可進了裡頭待客廳,鳳娣是知道這位老爺子腿腳不好的,卻沒想到已經站不起來了,坐在一張下面按著木輪子的椅子上,讓人推著才能動,鳳娣琢磨,他坐的那個椅子估摸就是古代的輪椅,雖精神矍鑠,卻頗顯老態,兩鬢跟下巴上鬍鬚都已灰白,不過目光深邃,精光內蘊,即便坐在椅子上,看上去也相當威嚴。
鳳娣忙躬身見禮:「晚輩給老爺子請安。」
胡有康打量她一遭笑道:「大公子客氣了。」
鳳娣讓許貴兒把禮物呈上,管家接過去,胡有康瞄了一眼,不禁道:「這顆參已初具人形,至少應有百年,大公子這禮太重了些。」
鳳娣道:「老爺子好眼力,也不瞞前輩,這是在下無意而得,聽說前輩身體微恙,便拿過來,只當晚輩的一點兒心意罷了,前輩莫推辭才是。」
胡有康捋了捋鬍子:「如此,老朽就謝公子了。」跟管家道:「收起來吧。」一時坐下待茶,胡有康道:「聽說你買下了慶春街原來壽年堂李家的藥號,可收拾妥了,何時開張納客?」
鳳娣道「今兒晚輩特來請教前輩,想這月十八開張納客,前輩瞧可妥當嗎?」
胡有康暗暗點頭:「我這身子不中用,到時讓宗華替我過去賀喜。」
鳳娣忙道:「不敢勞動前輩,少東家若去已是蓬蓽生輝。」
讓管家送了鳳娣出去,胡宗華從後面出來道:「爹,您真讓我去賀喜不成。」
胡有康道:「此人雖是女子,可精明不失磊落,明明身後有小王爺撐腰,卻隻字不提,從進來就謙遜有禮,已經給足了咱們胡家的面子,若咱們再不識趣,就著實說不過去了,你二叔說的有理,江南的藥號,也不止松鶴堂一家,她慶福堂開便開,各憑本事罷了,沒必要弄的跟烏眼雞似的,有道是和氣生財。
說著,看了他一眼不禁道:「我瞧著這大公子比你強多了,咱胡家的買賣沒見怎麼著,你倒是先納了一個外宅。」
提起這個胡宗華就鬱悶,本來在京裡二叔已應了讓他納瓊裳進門,不想他爹卻說,胡家從老祖宗那輩兒開始,就沒有粉頭進門的先例,若非要納,在外頭置個宅子與她就是了,胡宗華沒法兒,只得在青吟巷裡買了三進的宅子,納了瓊裳,想著以後尋機會再說。
雖瓊裳未說什麼,胡宗華這心裡總覺著愧對她,可他爹就是瞧不上瓊裳,每每提起這些,都要說上兩句。
胡有康見他不言聲,遂道:「我怎麼聽說,這一個月裡你都住在外頭?」
胡宗華吱吱嗚嗚的道:「鋪子裡頭忙,不及家來。」
胡有康哼一聲道:「不及家來,卻日日宿在青吟巷。」胡宗華不吭聲了,胡有康歎了口氣道:「如今你也大了,爹也管不動你,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胡宗華道:「那慶福堂開張……」
胡有康道:「怎麼你不想去,瞧不上人家,覺著你堂堂一個松鶴堂的少東家,去給慶福堂賀喜折損了你的面子。」
「那倒不是,只我若去了,豈不是抬舉了這丫頭。」
丫頭?胡有康道:「若你爹膝下有這麼個爭氣的丫頭,也不指望你了。」
胡宗華給他爹數落了一頓,悶著氣回了青吟巷,瓊裳忙迎上來,幫他換了衣裳,又捧過茶來才問:「早上出去時還好好的,怎麼這會兒氣成了這般?」
胡宗華道:「還不是余家鬧的?」
「余家?什麼余家?」瓊裳目光閃了閃,胡宗華道:「我記著你跟我說過,雖祖籍是南邊兒,你家的藥號卻開在冀州府,是也不是?」
瓊裳臉色一暗道:「正是。」
胡宗華道:「那你可知道慶福堂?」
慶福堂?瓊裳臉色一變:「爺說的余家是慶福堂余家嗎?」
胡宗華點點頭:「你說一個丫頭不在家繡花兒,做什麼買賣啊,還跑來江南,害的我給爹數落了一頓不說,三日後還要去給她賀喜。」
話音剛落只見瓊裳噗通跪在地上:「爺,您要給瓊裳報仇啊。」
胡宗華一愣,忙去扶她:「你這是做什麼,你我之間什麼話兒不好說,哪值當如此,你放心,萬事皆有爺呢。」
奈何瓊裳卻道:「爺應了瓊裳,瓊裳才起來。」
胡宗華見她珠淚晶瑩滑過粉面,抽抽泣泣鴉鬢輕點,越發顯得可憐可愛,哪還顧得什麼,忙道:「你起來,地上涼,看冰著身子,爺應你就是。」
瓊裳這才站起來,胡宗華拉著她的手道:「什麼仇?仇家是誰?你且與我細細說來。」
瓊裳咬著牙道:「不共戴天之仇,仇家就是慶福堂的余鳳娣。」
胡宗華一愣,卻聽瓊裳道:「我家的藥號正是冀州府的延壽堂,余鳳娣勾結官府地痞,冤枉我夏家毒殺人命,大堂之上,我父冤屈不過撞柱而亡,我夏家的八個鋪子連同祖宅都歸了她余鳳娣,我娘苦無生計,只得帶著我們兄妹二人回祖籍投親,半道上卻病死,我哥哥自小有傻病,一眼沒瞧見,也不知跑哪兒去了,待我出去尋他,卻不想給人牙子拐到了煙雨樓,若不是爺憐惜,奴家還不知怎麼個結果呢,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但瓊裳有一口氣在,也誓報此仇。」
「這……」胡宗華做夢也沒想到,瓊裳的仇家竟會是慶福堂的余鳳娣,卻真不好辦,他二叔一再叮囑他不可跟慶福堂鬥,怕引來滅族之禍,況余鳳娣後頭可有個小王爺。
瓊裳度他的神色,忽的面色轉冷道:「說什麼同生共死,原來那些話兒不過哄我的罷了,若不報此仇,瓊裳還有何顏面活在世上,不若一頭撞死的乾淨。」想到此就往門柱子上撞去,胡宗華唬了一跳,忙過去抱著她:「爺何時說不幫你報仇了?」
瓊裳望著他道:「這麼說你答應了?」
胡宗華只得點點頭,扶著她坐在炕上,道:「只這件事需從長計議。」見她又要掉淚忙道:「你莫急,余家這丫頭靠上了小王爺,又有皇上御賜的祖訓,若動她,卻要想個周詳的主意徐徐圖之方好。」
瓊裳道:「我卻有一個主意。」說著他耳邊兒嘀咕兩句,胡宗華搖搖頭道:「衙門裡豈能不忌諱她身後的小王爺。」
瓊裳道:「咱這餘杭新任的知府大人是哪個?」
胡宗華道:「你不提我倒忘了,新任餘杭知府邱思道,之前正是冀州任上,如此,卻更不妙了,當初既幫著余家,自然有交情來往,如何肯幫著咱們。」
瓊裳道:「這當官兒有甚幫不幫的,不過是瞧著銀子罷了,哪家銀子多,自然就會幫哪家,且,據我所知,余家跟邱思道並未交情,當初為什麼幫了余家,奴家至今也沒想明白呢,你不妨尋個機會試試他的口風,更何況我深知道余鳳娣的狠毒霸道,你就瞧她怎麼吞了兗州府的回春堂就該知道,她是個口蜜腹劍的陰險小人,別看面兒上敬著胡家,私下不定就想著扳倒胡家,把江南也變成她慶福堂的天下。」
胡宗華一拍桌子道:「癡人說夢,就憑她一個丫頭,想扳倒我胡家,只怕她沒這個本事。」
瓊裳道:「你莫當她是個丫頭就小瞧了她,這丫頭的手段最是陰毒狠辣。」
胡宗華哼一聲道:「你莫著急,待我想想。」
「大公子,大公子,不好了……」狗寶氣喘吁吁的跑進來道:「現在整個餘杭都在傳,說咱慶福堂賣的都是沒用的假藥,在冀州府的時候,曾經吃死過人呢。」
鳳娣點點頭:「我說自打咱們鋪子開張就如此冷清呢,原來是這個原因。」
馬方道:「這明顯是有人使陰招兒,要敗壞咱慶福堂的買賣呢。」
常志道:「想來是想拿咱們冀州府那檔子冤案做引子,造謠生事,就是為了讓咱們慶福堂在江南站不住腳,可開張那天,江南各家藥號的東家都來了,大公子也在開張前去了胡家,論說,這理兒這面兒都有了,還有誰能為難咱們慶福堂呢。」
狗寶道:「小的也納悶,就底細掃聽了掃聽,卻是松鶴堂。」
松鶴堂?馬方道:「怎麼可能,不說咱們家大公子之前賣了他胡家一個人情,就算沒有,咱慶福堂開舖子,也礙不著他胡家啊,這樣暗裡捅刀子可真是小人行徑。」
常志略沉吟道:「咱大公子是敬著胡家,可胡家不見得這麼想,雖說大公子推了朝廷供奉,胡家卻生出防備之心,若慶福堂不下江南,或還能各不相擾,慶福堂若立在江南,可就不大妙了,睡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眠,江南本來是他松鶴堂一家獨大,其他那些藥號,歸總在一起,也算不上什麼,咱們慶福堂卻不一樣,冀州府,登州府,兗州府,三十一家鋪子開在哪兒,這根基已經紮實在了,若江再站住腳兒,他胡家可就落了下乘,如何甘心,面兒上不敢得罪大公子,暗裡使些小手段恐免不了。」
鳳娣道:「看起來,倒是我把事情想簡單了,這胡家是不想跟咱們慶福堂善了了,避無可避就只能迎難而上見招拆招。」
狗寶道:「大公子,松鶴堂在江南的藥號都加在一起,可有三十六家呢,咱慶福堂才開了一家鋪子,怎麼跟胡家鬥,不淨剩下吃虧了嗎。」
鳳娣道:「你們可知道,為什麼我就開這一家鋪子?」
常志道:「大公子是防備著要跟胡家一鬥,所以只開一家鋪子,是想一旦鬥起來,咱們以小博大,吃虧也是佔了大便宜。」
鳳娣笑了:「倒是常志機靈,他胡家若是拿著三十六家鋪子跟咱們一家鬥,縱然咱慶福堂都賠進去,也是賺了,這就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咱拍拍屁股回冀州府了,卻也要攪合他胡家一個不消停,自然,這是最不濟的境況。」
馬方道:「不過,咱們慶福堂在冀州府的那場官司可都過去一年多了,再說,當時案子也翻了過來,這會兒在這裡遷出來,掐頭去尾的造謠生事,怎麼想怎麼不對。」
鳳娣點點頭:「我也覺得此事有些詭異,得了,先不說這個,先把這些謠言破了是正經,常志,你有什麼主意沒有?」
常志道:「小的倒是有一個主意,只怕要損失些銀子。」
鳳娣道:「什麼主意,說來聽聽。」
常志道:「這餘杭雖是天下繁華之地,商賈巨富雲集,到底還是老百姓居多,不管怎麼繁華,老百姓的日子一樣不富餘,得省吃儉用的過,家裡大人孩子有個小病小災的,也不捨得瞧,更遑論買藥了,能忍的都忍了過去,實在忍不過去了,才瞧病吃藥,若咱慶福堂白送,自然打破頭的來搶,有了效用,假藥的謠言自然不攻自破。」
馬方道:「這個好,咱們就依著兗州府當初的例子,每天限定來鋪子看病的前十位,不管瞧什麼病,不禁白瞧病,還白送藥,這麼便宜的事兒,我還就不信沒人來。」
鳳娣道:「咱們就一個鋪子,每天十位太少,效果不明顯,既然都送了乾脆就大方些,一天三十位,不止瞧一次病,送一回藥,直到病癒為止,所有的藥都從慶福堂裡出。」
狗寶道:「大,大公子,這樣一來咱得賠多少錢啊?這趕上往大街上扔銀子了嗎?」
鳳娣道:「只要咱慶福堂能在江南叫響,就站住了腳,這點兒銀子不算什麼,早晚都能賺回來,馬方,常志你們倆去讓人寫了告示,放了夥計出去,滿餘杭城裡給我貼,就算這招兒沒用,也得讓全餘杭的百姓就記住咱們慶福堂的字號。」
馬方常志應著去了,鳳娣交代清楚終於閒下來,想起什麼,看了許貴兒一眼道:「那些龍井茶可安置妥當了?」
許貴兒心說,要說這位也真是彆扭,送五斤茶葉回去還不明說,非拐著彎子的讓他安置,他能怎麼安置,還不就是給爺送去嗎,這事兒還用問啊。
平常除了過年,這位連根雞毛都沒給爺送過,其實以爺的身份地位,什麼稀罕東西沒見過啊,要的不就是這份心意嗎,說起來,過年的時候這位送的東西,許貴兒瞧著也有點兒寒摻呢,虧這位送的出手,偏偏他們爺還都當寶貝似的收著。
許貴兒如今算瞧明白了,這男女之事只要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就算成一半了,剩下的一半就是你情我願,貌似大公子跟他們家爺,還欠著後面這一半呢,所以成不成的,這會兒也真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