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ab的化學和物理實驗室在7,8樓,好幾個辦公室都開著門。
甄暖不熟悉這裡,走來走去幾遍也不敢問人,只怯怯地探著頭漫無目的地左看右看。
「請問找誰?」有間辦公室傳來溫和的女聲。
甄暖心裡頓時一鬆,感激地循聲跑去。
辦公室乾淨整潔,一個穿白大褂的女人站在書架前翻書。她和甄暖差不多大,長相清秀白皙,面容友善。
甄暖揚起證物袋,稍顯侷促:「我是新來的病理學研究員,有些證物要化驗。」
「我知道,」她笑了,「暖暖美人。」
甄暖大窘,關小瑜那傢伙還真把這個綽號發揚光大了。
對方盯著她的臉看了一會兒,笑了笑,又大方地自我介紹道:「我是秦姝。」
「哦,我叫甄暖。」
甄暖把袋子遞給她,說明情況;秦姝接來看,問:「懷疑上邊有指紋?」
「嗯。但初步檢測沒有。」
「可能被擦拭掉了,沒關係,還是有辦法找出來。」
甄暖好奇:「什麼方法?」
「想去看嗎?」
「好啊。」甄暖覺得搞技術的同事們都很友好。
秦姝帶甄暖去到8樓的化學實驗室。
她打開像豎形微波爐的儀器,把皮帶掛上去,往底座托盤倒上黏稠的透明液體,關上透明門。
甄暖問:「那是什麼?」
「氰基丙烯酸鹽黏合劑。」
「萬能膠?」
「對。有時指紋被擦拭或被物體吸收,常用方法檢測不出。而加熱氰基丙烯酸鹽黏合劑,蒸汽會吸附在殘留的指紋上變白。」
甄暖湊去看,裡邊開始蒸發霧氣了。
「要等一會兒,喝杯水吧。」秦姝接了水,和她坐在長桌旁聊天,「還適應嗎?這裡挺好的,人際關係簡單,心都在實驗探索上。」
甄暖抿唇笑,看看四周乾淨而精密的各類儀器,心裡很開心,卻不會表達。可是她很想嘗試和面前這個和善的女孩子接近。
她在心裡組織了一下語言,稍稍臉紅地誇讚道:「C-Lab的硬件配置很先進,和美國比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這兒工作會讓你痴迷。」秦姝工作狀態很好,和大多數研究員一樣對精密的技術儀器有著令人激越的痴愛。她笑,「你看過犯罪模擬室了嗎?」
「你是說還原現場,模擬殺人的實驗室嗎,我看過了。」甄暖微微興奮,「真的太棒了。」
話音未落,有人推門進來。
甄暖扭頭去看,瑩白小臉上還洋溢著開心又靦腆的笑容,自然而不經意;
來人卻是言焓。
他一進門便撞見她純真綻放的笑;像個孩子,無拘無束。
他愣了一下,她也愣了一下。
兩人很快交錯開目光。
甄暖心臟亂跳,不安地低下眼眸,又見他手裡提著幾個紙袋,包裝像是甜點。
她想了好幾秒,言焓來給秦姝送宵夜?
因這一層後知後覺,她漸漸覺得深夜的實驗室裡,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微妙。
甄暖識趣地放下水杯,想起身;可言焓把紙袋放在桌上,轉身就走了。
「你……」秦姝不由自主喚他,卻欲言又止。
言焓回頭:「怎麼?」
秦姝笑笑,聲音低了一度:「就走啦?」她自己都沒意識到,話裡不經意透出一絲絲溫柔期許。
言焓稍稍一愣,揚了揚手指:「抽菸。」
人走了,秦姝又有些後悔。
自己表現得有些不妥吧,同事朋友的起鬨他一貫笑笑了之,可自己也這麼……外露了嗎?
甄暖握著杯子面對秦姝,以為會尷尬時,身後儀器叮的一響。
秦姝起身戴手套,把處理過的皮帶拿出來。
果然,皮帶不平整凹陷的地方真有一枚模糊的指紋。
「不是正面指紋,」秦姝一眼分辨,說,「指紋質量不高,關小瑜或者我如果把它畫下來,至少要一天。」
畫畫?
甄暖再度好奇,但沒多問,先回去了。
相距僅一層,甄暖走樓梯。
推開安全門,她聽見火柴摩擦的聲音,刷拉一聲,很有質感。
甄暖抬頭,
言焓倚著牆壁在點煙。他手掌虛握,火柴光紅潤而柔軟,溫暖的粉色光線從指縫間流瀉而出,像只小燈籠。
火柴光特有一種溫柔的質感,讓人平生想靠近撫摸的悸動;不像打火機,冷清,尖銳,隱隱扎人,氣味難聞。
溫柔的火光搖搖曳曳,映在他白皙的臉上,愈發輪廓分明,眼窩尤其深邃,帶著不真實的柔和。
煙點燃了,他把火柴扔在垃圾箱的白沙上,細細的火柴梗上青煙裊裊,甄暖便聞到了火柴特有的原木香味。
他單手把玩著火柴盒,含著香菸,透過青灰色的煙霧看她。
不知是夜色還是錯覺,他的眼睛格外深黑,一瞬不眨。
甄暖被他筆直而長久的眼神看得不自在,不明白他在看什麼;她納悶之際,言焓眼裡忽而閃過一絲玩味;
他看著她,沒想她臉頰那麼嫩,之前捏過的指印浮現了出來,白白的小臉上指印紅紅,很清晰。
他盯著看半晌,有些好笑,起先出於禮貌想忍著,但漸漸,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笑出白白的牙齒。
甄暖莫名其妙;可轉頭看見牆上的儀容鏡,什麼都明白了。
「……」
甄暖又羞又窘,這男人怎麼這麼……缺德?
言焓眼眸垂下,含著笑,忽地回想當時捏她臉頰,指尖感覺是柔膩的,像捏著凝脂。
煙霧在胸腔裡裊裊地轉一圈,又緩緩呼出來。
他很久都不曾有那種回味的感覺了,煙一樣捉摸不透的感覺。
他不會多想,當是男人正常的心理反應。
他說:「真的好笑。」話沒完,又笑出了聲。
她氣鼓鼓瞪著他,他聳聳肩不笑了,點燃的煙拿去了手裡卻沒抽,等著她先走。他不習慣在人前抽菸,更不習慣讓人抽二手菸。
但甄暖卻不知。
四周安靜下來,她看著他,想起紀法拉說他女朋友的事。她忽然覺得這一刻,他安靜的側臉異常寂寞。經過那種事後,他怎麼還能繼續做刑警。
但她無法直接問。
她想了想,說:「隊長,你為什麼做刑警?」
他散漫地一挑眉:「怎麼?要聊人生聊理想?」
甄暖頓感挫敗,言隊長果然不是好好回答問題的性格。
半晌,他懶懶道:「我這種人本身就最適合做刑警。」
她暗想他真是狂妄,嘴上仍順應地接話:「哪種人?」
他笑了一下:「死生隨意,無牽無掛。」
甄暖始料未及地一怔,張了張口,嗓子陡然堵得慌。
她愣愣看著,忽然發覺,其實他經常笑,真的經常笑啊,可為什麼沒有笑意。
為什麼他明明笑著,她卻覺得那雙漂亮的眼睛看著卻枯竭無望。
她還氾濫著同情心,言焓的眼睛卻又安靜了下來。
他看著她臉上的指印,說:「下次遇到危險,可以折手指,或者,直接踢這裡。」他食指往身下一指。
甄暖看他指的是兩腿之間,頓時臊得頭皮發熱。
他瞧她的臉色,笑容變得有點兒痞:「不過,如果對手是我,你還是踢不到。」
說得像踢他那裡是某種競技類獎勵一樣。
甄暖的臉像放在火上烤:莫名其妙,我幹嘛要踢你的那個部位啊,你幹嘛要和我討論這個鬼問題。
這時,甄暖手機響了,是沈弋。
她很快收拾情緒,對言焓微微頷首,捧著手機咚咚咚跑上樓,轉了彎兒才劃開:「喂?」
那邊聲音淡淡的:「很忙?」
怨她接電話慢?
甄暖抿著唇好笑,低聲細語的:「在工作啊,要脫手套,還要洗手。」
言焓把煙含進嘴裡,聽著樓上女孩溫柔的聲音,微微勾起唇角;
把嚴嚴實實貼著肌膚的緊手套脫下來,9秒,跑到洗手台,1秒,開龍頭洗手,3秒,擦手接電話,2秒。可實際她接電話不超過5秒。
小丫頭啊,沈弋不是那麼好騙的。
甄暖說完,聽那邊沉默,問:「怎麼不說話呀?」
「哦,收郵件。」沈弋聲音緩了點,道,「當初你瞞著我去那裡上班,我還是不太同意,那裡工作很累。」
甄暖轉移重點,絲毫不提辛苦:「哪裡瞞你,是怕面試不過,不好意思提前說。」
「我明天回來,晚上來接你。」
甄暖猶豫。
「怎麼了?」
「剛出一起案子,不知時間……」
「那明天再說。」他頓了一下,又道,「注意休息,別太累。」
「好呢。」甄暖推開安全門,走上長廊;
一層以下,言焓低頭將煙蒂摁在沙盤裡,抬起頭時,安靜的樓道里感應燈熄了,他靜默而銳利的眼神遁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