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間裡空蕩蕩的,窗戶大開,冷風嗖嗖地往裡灌。
言焓不做任何停留,跑到窗戶邊跳了出去。
餘光已瞥見可疑人物的方向,只有一個人,正扛著甄暖往停摩托車的地方跑。甄暖像麻布袋一樣掛在他肩頭,毫無反應。
言焓兩三步從窗檯上跳下去追。
那人已跑到摩托車停靠處,將毫無知覺的甄暖摔在車上,快速發動摩托車,轟隆隆往後一倒,車頭轉了個彎,加速朝路上衝去。
言焓追到拐彎處,摩托車已揚長遠去。
他抬頭望一眼四周的建築,爬上一棟樓房的消防樓梯,急速跑去樓頂。他看一眼摩托車尾燈消失的方向,迅速心算出它接下來要經過的街區。
黑夜籠罩,他在高低錯落的屋頂上飛躍奔跑。夜風極大,吹得他的短髮張揚。
他從一棟棟院牆和欄杆上越過,摩托車在巷子裡穿梭,他追逐著聲音,沿著屋簷飛馳。
終於,他一鼓作氣跑到屋簷的盡頭,而樓下的巷子裡摩托車飛馳而來,即將和他的運動軌跡交匯。
言焓看一眼摩托車和消防樓梯,心知跑下去來不及。
他抓住樓頂的半邊晾衣鐵架和繩子,猛力一扯,直接從樓上跳了下去,高速驟降至地面。
摩托車剛好從他身邊飛馳而過,言焓不等站穩,把手裡的鐵架插.進摩托車輪。
車輪發出劇烈的轟響,鐵棍急速攪動,劃過樓房的水泥牆壁,一陣刺耳的剮蹭聲刺破夜色。
高速行駛的摩托車陡然減速,車上的人還努力想維持平衡,言焓已追上去一腳把他踢下車。
摩托車失去平衡,眼見甄暖要倒下,言焓趕緊上前接住,她軟軟的一團落進他懷裡,溫熱的呼吸噴在他臉上。
言焓看見那人滾了幾個圈要跑,先把甄暖放回地上,去抓那摩托車手。
車手撿起鐵棍子,大喊一聲,朝言焓的頭打過來。
言焓抬腿一個前回踢,直擊他手腕。
棍子匡當砸地,年輕人痛得如斷了掌,面容扭曲捂著手要逃,言焓又一個橫踢,砍在他背上,後者哇一聲趴倒在地。
言焓拿出手銬,俯身去撈他肩膀,那人還不死心,抓起地上的一塊磚頭朝他砸去。言焓迅速側身閃過,握住他的手肘橫掌一砍。
那人慘叫一聲,在地上打滾。
言焓站起身,衝他勾勾手:「起來。」
那人年輕氣盛,竟真重新撿起鐵棍發起攻擊,可人還沒站穩,又被一個側踢給撂趴下。
言焓:「再起來。」
這次,他死也不起來了,倒在地上哀嚎。
言焓揪住他的衣領把他拎起來,直視他:「誰派你來的?」
年輕人愣了一下,逞道:「老子是自己……」
言焓一拳打在他腹部,他哇地一聲伏在他手臂上,眼冒金星。
「說!誰派你來抓她的?」
「沒有人。」
言焓把他扔在地上,撿起那根鐵棍,抵在他的胸口。
他臉色冰冷,沒有一絲情感:「現在,四周都沒有人。」
年輕人四處看,夜很黑,一個人也沒有。
「我從樓上驟降下來攔你,車速太快,你撞上這根棍子,刺穿了胸腔。」
年輕人驚恐地瞪大眼睛,在地上滑行後退:「我真的不知道。有人在路邊攔了我,說要我來酒吧裡扯一根這女娃的頭髮。我是看她漂亮,就……我不知道是誰啊。」
言焓判斷出他說的真話,問:「拿到頭髮後怎麼聯繫他?」
「他說他會在玉泉路等我,要是過了10點沒去,交易就取消。」
言焓看一眼手錶,已經10點了。
他把年輕人的手銬在摩托車輪子上,又把另一隻手鎖在路邊的欄杆上。
言焓給裴隊打了個電話,報告了位置,讓他過來抓人。放下電話,聽見身後窸窸窣窣的動靜,像某種夜間的小動物在刨地。
他回頭看,甄暖在地上打了個滾,雙手亂抓,雙腳亂踢,在脫衣服。
「……」
他走過去看甄暖,她一刻不停歇地滾來滾去,長髮散在地上像海藻。
她小臉通紅,小手胡亂抓著領口的衣服,脖子上鎖骨上浮著明豔的粉色,像剛出生的小嬰兒。
他沉默地看她半刻,蹲下去把她扶起來,拍拍她頭髮上的紙屑,又撣撣她衣服上的灰塵。
她突然撲進他懷裡,一下子牢牢抱住他的腰身。言焓陡然頓了一下,身體像過了一陣電。
他安靜地低頭看她,她還算乖巧,沒有多餘的動作,紅紅的臉蛋柔順地貼在他胸膛上,閉著眼睛,深一口淺一口地用力呼吸著。
他的手懸在半空中,原本是要撿她頭髮上的枯枝,這一刻卻忘了。
手懸了好一會兒,他輕輕拍了拍她的頭,然後握住她的手臂,想把她鬆開。
「嗚……」她哀哀地嗚咽,不肯鬆手,耍賴似的在他懷裡扭來扭去,手臂將他的腰環得更緊。
他蹲著,她不停往他身上擠,撞到了他兩腿之間。把他刺激得腦子裡蒙了一瞬。
「甄暖?」他喚她一聲。
「嗚……」她嚶嚶又哼哼,小身板在他身上一刻不停歇地拱啊拱,在撒嬌。
「把手鬆開。」
「……好熱……嗚……」
「好熱你不鬆開?」
「……好熱……嗚……」
「再不放,出事了我不負責。」
「……好熱……嗚……」她氣得胡亂蹬腳,把地上的石子踢得刷刷響。
「……」言焓覺得自己真是有病才和她進行這種神奇的對話。
她埋頭在他懷裡,像在發脾氣地蹭了一□子,卻越抱越緊。
下面也貼得越緊了。
她簡直是在磨他的命!
他再次想掰開她的手,卻並沒有太用力,自然也就沒有拗過她。
他既流連又排斥,更是好笑又好氣,無奈地問:「抱這麼緊,你知道我是誰嗎?」
「隊長……好熱……嗚……隊長……」她嬌嬌地在他身上蹭。
言焓的心不受控制地發麻,酥了一截。
他再度低頭看她。她還是乖乖地靠在他胸口,臉頰紅撲撲的,微微撅著嘴,重重地困難地呼吸著。
他看著她,安靜道:「再不放,要出事了。」
「好多花花……還有泡泡……」她嘀嘀咕咕,爪子在他胸口上撓來撓去。
「……」言焓嘆了口氣,把她抱起來,她的身體出乎意料地輕盈。
他看一眼綁在地上的人,又聽不遠處的巷子裡傳來裴隊和蘇雅的聲音。
他想了想,抱著懷裡的女人離開了。
……
走去停車場的路上,她還是安分的,小小一團縮在他懷裡,也不亂動,就是把他的脖子箍得特別緊,跟小考拉抱大樹似的。
不知迷幻劑讓她看到了什麼,她一路都在自言自語,輕聲地嘀嘀咕咕。
言焓聽不清她在講什麼,也沒興趣聽清。
可走到半路,他忽然停下看她。這時候她已經不說話了,閉著眼睛安靜地睡著。
他似乎想判斷什麼,低下頭,湊到她臉頰和脖子附近,輕輕聞了聞。
冷風嗖嗖的,他的心不可自抑地一顫。
他不動聲色地再次深嗅一下。她脖子發癢,嗚嗚一聲扭過頭來,睜開眼睛,濕潤,筆直,近在咫尺。
她看他幾秒,張開嘴湊上去,含住了他的嘴唇。
「……」
言焓嘴上一片軟糯濕濡。
他愣了愣,立刻抬起頭來,和她溫熱滾燙的唇瓣分開。
她腦袋一滾,歪在他懷裡,又變得乖順服帖了。
言焓心跳不太穩,暗道懷裡是不是抱了一隻小惡魔。
……
言焓把甄暖抱到客房裡,找了藥讓她喝下去,又給她脫衣服讓她睡覺。
她不太規矩,小身板熱氣騰騰,不住地往他懷裡鑽。
隔著薄薄的內衣,她身體軟得像水。
一雙水潤潤的眼睛無辜極了,呆懵懵地望著他,發燙的臉蛋不停在他胸口蹭蹭,還在他脖子上啃了幾口。蓬勃的熱氣直往他耳朵裡灌。
言焓有些狼狽,好不容易把她從自己身上揪下來,塞進被窩。
眼不見心不煩。
起身走幾步,他回頭看,剛才把她整個人蒙進被子裡去了。此刻,白被子上一個鼓鼓的人形,時不時撲騰兩下。
他又走回來,掀開被子,把她的頭露出來。
她縮在床上,保持著嬰兒蜷縮的姿勢。
他大手抬起她的腦袋,拉過枕頭,把她安放上去,給她掖好被子,走出去。
走出房門,言焓低頭看看褲子上頂立起來的帳篷,去了洗手間。
很久之後他從洗手間出來,想了想,又走到床邊去看甄暖。
喝過藥後,她臉上的潮紅褪去了一點,呼吸也沒有之前急促,漸漸勻緩下來。
言焓掀開被子,把她的上衣往上撩起一半。
阮雲征捅的兩道刀疤就留在那兒,她的肚皮平坦又白嫩,在月光下像珍珠,可那兩道刀疤格外醜陋。
他又往上掀了一點兒,她缺失肋骨的那處地方,並沒有疤痕。
他把她的衣服闔上,蓋好被子,走了。
……
甄暖醒來時覺得很溫暖,她在被窩裡滾了滾,感覺不對。
睜開眼睛一看,這是哪裡?!
她騰地坐起身,想起昨晚在洗手間被人捏住嘴巴灌藥的場景。她慌忙掀開被子看,外套和毛衣都脫掉了,可保暖內衣都好好的。
她拉開領口,低頭往裡邊一看,內衣也是。
昨天見過隊長。一定是隊長救了她。隊長在,才不會讓她有事。昂~
甄暖穿好衣服,趿拉上拖鞋往外跑,才拉開門就聽見言焓淺淺的聲音:「放開我好嗎,我要去刷牙了。」
甄暖一愣,他在和誰說話?
「撒嬌也是沒用的。東西要自己吃,我不會再餵你。」他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別抱著我了,鬆開好嗎?」
甄暖好奇地張望,就見言焓一身淺色白衣深色長褲,手握玻璃杯立在陽台上。那裡竟有一整片草坪。他腳邊有團灰不溜秋的毛茸茸的小東西。
走幾步看,是兩團懵懵懂懂的貓咪,抱著他的褲腿喵喵叫。
「你養貓啊?」是軟軟的蘇格蘭折耳貓,還很幼小,軟不隆冬呆呆萌萌地擠在一團。一個身體是小老虎般條紋的棕黑色,肚皮和四隻小爪子卻白白的;另一隻是純黑白條紋。
言焓彎腰把他們拎開,兩小只賴在地上打滾伸懶腰。
甄暖蹲在草坪上,摸摸貓咪軟晃晃的腦袋,又見花盆邊還有隻貓,似乎是兩隻貓咪的媽媽。它趴在地上曬太陽,不太愛動的樣子。
她好像聽關小瑜說過,那隻貓叫peni盤尼西林,這兩小只一個阿莫,一個西林。
言焓端來牛奶和貓糧,拍拍小貓咪的屁股。兩小團貓球一樣滾到碗邊吧嗒吧嗒舔牛奶。
「哪個是阿莫,哪個是西林啊?」
「小老虎是阿莫,小奶牛是西林。」
「小老虎,小奶牛……」她沒想到言焓給貓咪起這麼暖萌的暱稱,她湊過去摸,口袋裡的胖手套滑了出去。
小阿莫黃澄澄的眼睛看過來,軟趴趴的身子搖搖晃晃,努力站起,嗚一下用爪子抱住胖手套。小西林也跟上來一起抓,甄暖的手套瞬間變成磨爪器。
言焓伸手去搶救甄暖的手套,拎起來,兩隻貓咪和橡皮糖一樣吊起來,跟曬貓乾兒似的。
小傢伙們都不鬆手,無辜而柔軟的貓眼齊刷刷盯著甄暖,一副求抱抱的呆軟樣兒。
甄暖從言焓手裡拿過手套,觸碰到他的手指也未察覺。她小心翼翼把兩個傢伙放回去,哄小孩般柔柔軟軟地說:「乖啦,給你們玩了。嗚嗚~」
她音質本就輕,換一下語氣,就柔得滴出水來。
言焓默了半晌,看她,忽然笑了:「你的眼睛挺像貓兒的。」
「誒?哪有?」她迎著他專注而欣賞的眼神,臉唰一下紅了。
「像貓兒,琥珀色的。」他低下頭,白皙修長的手指逗逗貓咪的下巴,貓咪仰著腦袋懶洋洋地眯眯笑。
他想,她的眼睛的確是像貓兒的,晶亮澄澈,偏偏一點兒不特立獨行,像蘇格蘭折耳,脆弱,柔軟。
他薄薄的嘴角邊噙著一抹笑,又說:「昨晚發生了什麼,你有印象嗎?」
「沒有。」
「你親過我。」
甄暖一駭,心差點兒沒從耳朵裡跳出來。
他抬頭看她驚恐的樣子,笑:「逗你的。」
……
甄暖和貓咪玩了一會兒,想起貓兒是夏時的。
細細一想,這裡到處都是夏時的影子。茶几上電視旁的相框裡都是她和言焓的照片,冰箱上也有彩色的冰箱貼和便利紙。
言焓一個人住,哪裡需要這些東西。怕是夏時的傑作,被他保持原狀,留了10年。
這是他和夏時一起生活過的房子吧,甄暖有些心虛,也有點兒小小的……羨慕。
出門去上班,甄暖在門廊裡換鞋子,一抬頭看見門後貼著一張便利貼。
原本應該是黃色,現已泛白,脫了膠,被新的膠帶貼在門上。
上邊一行清秀的字跡:
「言小火,
每天都要平安回家哦,我在等你吶。^_^
阿時」
甄暖不知為何,突然感到悲傷。
……
下了樓。
甄暖問:「昨天抓到的那個是嫌疑人嗎?」
「不是。但他也不乾淨,是西省X市的逃亡犯,犯了強.奸案逃出西省,來譽城一個星期不到又心癢。想在酒吧找醉酒的姑娘,看上你了。真正的嫌疑人打草驚蛇,藏起來了。」
甄暖縮縮脖子,所謂的「誘餌」是幫了倒忙。
言焓不太舒心:「按現在的方式找人太慢。得找出更精確的線索。」
「可幾乎所有能想的地方都想到了呀。」她遲疑片刻,「隊長,你是潛意識裡覺得哪些地方不對嗎?」
「總覺得苗苗被擄走的過程不對。」
「以你對苗苗的認識,你始終認為她的警惕性非常高,不可能一聲不發就被人擄上車?」
「是。即使對方是團隊,速度很快,配合很好,靠近鄭苗苗總會有一個過程。她為什麼不呼救?」
甄暖一愣,腦子裡一道光劃過,就聽言焓忽然道:「鄭苗苗可能認識嫌疑人。」
「嫌疑人假意說搭車帶她去機場?」
「不。這話太不可信。對方的原話應該是,天很冷,別等公交了。我送你去輕軌站。」
甄暖恍然大悟,又發現問題:「可苗苗的花掉在地上,說明有掙扎。這是矛盾的。」
「這正是我接下來要說的。苗苗的確被人拉扯上車,不是自願搭車。她警惕性比一般人強很多,從上車地點到輕軌站路線清楚,不遠。一旦發現路不對,她不會和對方起正面衝突,而是偷偷打電話給局裡的任何一位,通過和對方的聊天讓我們聽到並起疑。即使沒有掉在地上的花,也可以猜到她是被人摀住嘴拉上去的。」
「你的意思是,苗苗認識其中一個人,正是這個人讓她靠近了車輛?」
「我聽鄭教授說過,苗苗連老師的車都不會搭,因為熟人作案很多。這一次對方提出送她去輕軌站,她好言拒絕並表示感謝。她不會不禮貌地隔得老遠,而是會過去和對方寒暄幾句。」
「她靠進車輛和一個人說話時,別的人拉開後車門,摀住她的嘴把她擄上去了。」
「對。」
甄暖心發涼:「現在的犯罪分子好可怕,苗苗警惕性如此強,竟也……」
她仍不解:「但二隊調查過,鄭家和人無仇,苗苗在學校裡也沒有瘋狂的追求者。
再說,我們推斷的嫌疑人年紀比較輕,鄭苗苗只認識同齡同學,熟人裡並沒有16-23歲之間的。幾面之緣的陌生人不足以讓她靠近啊。」
言焓:「認識的那個人應該是同學。」
「如果是同學,14歲的孩子不會有駕駛證,只能坐副駕駛和後排。苗苗知道車上有別人,面對男同學,她會心生警惕吧。」
言焓:「如果是女同學呢,如果是一個平時像她一樣乖巧聽話的女同學呢?」
甄暖瞪大眼睛:「是一個和苗苗一樣的女初中生,她被這個獵.豔團體侵犯之後,在心理上歸順了他們,幫他們打消受害者的顧慮?!」
言焓薄唇抿成一條直線,拉開車門上車:「我們要重新調查苗苗的同學。」
甄暖趕緊爬上去,道:「這樣也可以解釋為什麼他們對苗苗家附近路段那麼熟悉,或許是一個常來鄭家的同學。」
「是。」
汽車啟動。
甄暖問:「隊長,如果其中有一個人認識鄭苗苗的話,他們就不是隨機找人,而是專門去等了吧。還是說,仍然有獵.豔途中隨機碰上同學的可能?」
車忽然緩緩停下。
甄暖奇怪地看言焓。
他看著前方的路口,問:「我們這兒裡轉彎處應該有15米吧?」
甄暖點頭。
15米?
她瞬間明白,驚呼:「苗苗被擄上車的地方離巷子拐角只有15米。」
太近了!
言焓:「苗苗從拐角出來,15米的距離,夜間快速走,不到10秒可以走完。如果隨機找人,他們能在10秒鐘內鎖定苗苗為目標並準備好實施綁人?」
不可能。
「他們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