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尉遲逍遙是我的名字,出雲谷少主是我的身份,琉璃卜算子是江湖中人給我的代號,遙兒是我爹爹喚我的暱稱,逍遙公子是外人給我的尊稱,逍遙是朋友叫我時的名。

才短短出谷不到半個月,我就得出了以上一堆的衍生名字,不過還算好,如果有人敢稱呼我為小姐,我會一腳印到他臉上去。

江湖中原來是知道出雲谷的,出雲谷並不像我想像中那樣與世隔絕,而是大有聯繫,因為谷裡生長的花花草草皆是世界上罕見稀少的藥草珍品,加上我爹,那個傳言中的出雲谷谷主——尊稱為出雲聖君的男人擁有一身世人所羨慕無比的醫術,據說死的能醫成活的,活的也自然能醫成死的,聖名遠揚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每年大把人想去出雲谷求醫,卻不得其門而不入,困死在八卦璇璣陣裡的人比被病毒害死的人的數量還多……但稀少的幾個被爹爹順手醫治好的人卻大肆宣揚出雲谷谷主有多厲害,讓更多的人慕名而來,也讓更多的人白白丟了性命……

在我眼裡看起來,爹爹害人的本事遠遠要比他醫人的本事要強啊。

但無論如何,他在我眼裡依舊是最強悍最了不起的男人,是我最想成為的類型,最終的人生目標。

出雲谷世代單傳,無論是兒子還是女兒都會繼承尉遲的姓氏。

我想,我爹爹其實想要的是個兒子,所以從小他才會對我不理不睬。謠言中,我爹爹對我娘半點不感興趣,是我娘未婚先孕後才娶進門的媳婦,結果生我的時候難產仙逝了,留下我一個,對於爹爹來說是純屬虛構的後代。

因為他根本不想見到我,自小到大,就算住在同一所宮殿裡,十天八天不見人影是時常的事。所以我很受人疼愛,除了我爹,所有人都寵得我不得了,可奇怪的是,我卻除了我爹,誰也不想要。

難道這就是血緣造的孽?對方明明給的冷屁股,還是死活想用熱臉蛋貼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慪氣,還是報復的心理,不知從何時起,我的感情越來越淡薄,不再像6歲以前總是哭著要爹,而是很隨遇而安的類型,有什麼就要什麼,沒有就算了。

結果發現我爹倒是滿喜歡我這一點的,打我培養出這樣的性格後,他更是神出鬼沒,最長的記錄是足足消失了一年,最後才在新年初一賞賜紅包的時候露個臉而已。

我想,有這樣一個爹,應該不是我的錯。有我這個不是兒子的女兒,更應該不是我的錯。

可……還是鬱悶啊,為什麼我就是個女兒身呢?如果我是個兒子,爹爹會不會多看我一眼,在我被眾人嘖嘖稱讚為天才的時候,他會不會摸摸我的頭,誇我一句聰明?

唉,就算我注定是個女兒身了,如果長得像個男的,爹爹會不會也多少不去在意事實,而佯裝其實我是他想要的兒子?但——一個長的半點不像男人的女人怎麼樣也無法成為男人,更甚至是爹爹那種剛毅冷漠又狂傲的男人吧?

懶洋洋的趴在樹下的厚厚軟毯上,我很鬱悶的歎息。這個問題困擾了我18年,困擾著我從谷內跑到谷外了,還是無法解決的讓我的心情更加陰霾。

晦澀的藍藍天空嗖嗖嗖的飛過不少人影,絕對不會是跟隨我一道出谷的小龍、小虎、小雀和小武,因為我的鬱悶,他們四個早在兩個時辰前就不知道逃到哪裡去了。

半垂著眼,我動也不動,任空中的人飛來飛去,聚集又散去,很快的還給我一個清靜的空間,然後就在我昏昏欲睡的時候,一個滿身是血的人光當從頂上茂密的樹叢中砸了下來,直接摔掉到我的軟毯旁邊,猩紅濕熱的血濺了一滴到我臉上。

慢吞吞的抬手用袖子抹掉突然其來的液體,我掀起眼,對上那張血臉上大瞪的雙眼,幽幽凝視了很久很久,才不甘願的撇了撇嘴,「你死了沒有?」天底下能讓我主動開口的人還真沒幾個。

那人張了張嘴,嘶啞的聲音困難的吐出:「你不是打算見死不救麼?」

眨巴著眼無神的盯他,「死了的我怎麼救?」雖然我爹爹是可以把死的醫成活的,但我不行,邪門歪道學起來太費力,而且我很怕鬼,所以抵死不粘這類學問。

「那你在等什麼?」他都傷得只剩一口氣了,居然還能跟我唧唧歪歪的聊天。

我困困的合了合眼,才慢慢道:「我在等你求我救你。」結果居然是我先發問,真鬱悶,我太善良了是不是?

他喉嚨裡咳出一口血,紅艷的面孔扭曲了一下,很乾脆的立即道:「救命,求你救救我。」

為什麼聽在我耳朵裡一點也不誠懇的反而帶著笑意?疑惑的望了眼天空,我不甘不願的伸手自荷包裡取了粒拇指大小的白丸子,塞到他嘴裡,「哪,這個能保你的命脈一天,等有人把你清洗乾淨了,我再看看你傷在哪裡好了。」收回手指在衣服上擦了擦,繼續趴在我的毯子上鬱悶。

他嚥了咽喉嚨,估計是把藥丸嚥下去了,半會兒開口時的氣順了不少,也不太吃力,「這附近有河麼?我可以自己去清洗,再請你看看我的傷。」

懶懶瞥他一眼,「你很怕死是不是?耐心點等上一天又沒關係,如果沒人來,我再給你顆丸子不好了?」

他沉默,然後咳嗽著笑了,「我是韓天平,交個朋友如何?」

閉上眼,掩口打了個呵欠,「不認識你。」我出谷是為了散心,也順便負責將一封書信送往北域的鳳凰閣,沒心情沒時間也交什麼朋友。

他又笑,吐出口血後道:「江湖中閻羅殿的殿主就是我,跟我交朋友,你想知道江湖中任何事都成。」

微微掀起一條細縫斜他,「我憑什麼信你?快死的人說什麼都行,請不要以為活著的人佯裝好心就相信他們,反正等你一死,誰會知道你信任的人是騙子還是什麼。」

他低笑,「你不是要救我麼?我不會死。」

自大的口吻讓我多看了他一眼,開始思考,我什麼時候說要救他了?「喂,我只說了看看你的傷,沒有說一定要救你。」

他更加乾脆:「求你一定要救我。」

不知是不是錯覺,那雙眼裡分明就是笑意。皺了皺眉頭,「不要嘲笑我。」

他的眼神柔和下來,「我沒有嘲笑你,只是很喜歡你的個性。」

是麼?懷疑的瞅他,輕歎了,「我的個性要是招人喜歡就好了。」否則全天下最應該疼愛我的爹爹就不該從不接近我,不是男性又不是我的錯,沒有繼承他的英明神武也不是我的錯,他憑什麼不理我,難得面對我的時候跟面對其他閒雜人時完全一個樣子的冰冷無情。

「有誰傷了你的心?」他輕問。

「是啊,我爹爹,你能幫我扁他麼?」很大方的給予答案。

他的臉有點扭曲,「你和你爹鬧脾氣,離家出走啊?」

考慮一下自小和爹爹相處的方式,「我覺得應該是我爹爹跟我鬧脾氣,然後很愉快的把我送出家門,並且非常快樂是不用在短期內見著我。」出雲谷在南域,鳳凰閣在最北端,之間的行程來回至少半年,爹爹的心思明顯得根本不用去猜想。

他再度沉默,不知道是不是昏迷了。

很鬱悶的閉上眼,也不打算再搭理他了。

一個時辰後,那四個逃逸的龍虎雀武都回來了,在看到我身邊有個血人兒,頓時傻掉,最後才請示我後將那人搬去清洗,再搬回來讓我看看傷口。

他傷得很重,不但中了劇毒,整個身體幾乎都被刀劍砍得破破爛爛的,可難不倒我。

花了幾天的功夫幫他把傷口全部補好,內傷由小龍他們負責調理,我則很鬱悶的繼續在暫時停留的野外大樹下天天趴著曬太陽。

又過了數天,那個叫韓天平的人終於能自己爬起來了。

掀起眼皮子看看面前高大俊朗、看年紀大不了我幾歲的年輕男子,有點羨慕他,如果我也能長成這個樣子,爹爹一定不會不理我吧?

他蹲在毯子前,一張逐漸恢復神氣的面容很英俊也很男人氣概,雙眼凝著我,他勾起個笑,「你叫什麼名字?」

「逍遙,我叫逍遙。」鬱悶的垂下眼,不想去看他刺眼的英姿勃發。

他低笑了,「好,逍遙,今後閻羅殿的所有魍魎鬼魅全部會聽從你的指示。」

打了個寒蟬,「不要。」很明確的拒絕,我還活著,不想和那些死亡的幽魂有任何牽扯。

他一點也不驚訝的瞧著我,又笑,「那請讓我跟著你抵達你的目的地,你救了我,我必須報答。」

瞅他男人味道十足的臉,心情愈發鬱悶,「隨便你。」懶懶的將腦袋耷拉下去,也許和這樣的男人相處久了,我也會沾染一些氣勢,少一分女人的陰柔?

不知道是不是韓天平的仇家太多的緣故,有了他在的一路上,熱鬧了很多,無論白天夜晚都有大把的人前來送死。

他說他的手下有人背叛他,買通了各路殺手來取他的性命,上一回的中招是在不防備手下時中了毒,這一回等送我到了終點,他會回去清理門戶。

怎麼樣我都無所謂啦,反正無論韓天平還是龍虎雀武,送上門的人沒有一個能通過他們來干擾到我,世界無論如何喧囂,我依舊處在安然又鬱悶的天地間,反覆的沉思,再反覆的更加鬱悶。

深深的夜,醒來的原因是有人靠近。

懶洋洋的仰躺在床上,眼都不掀,能穿越外屋守衛的龍虎雀武進來的人幾乎是沒有,所以來人肯定是他們之一。

應該是來查看我有沒有踢被子的吧?混沌的大腦沒有工作,我躺在床上動也不動的等那人出去後,還給我睡眠的安靜。

來人走到床前了,安靜的在黑夜裡立了很久。

出雲谷才有的特殊藥草味道淡淡的瀰散在鼻端,很好聞,並沒有聞過幾次,卻被自己潛意識強迫的記住,只因為那是我那冷情的爹爹身上才有的味道。

心情立即鬱悶起來,讓我皺了皺眉。

溫熱粗糙的大掌突然覆蓋住了我的雙眼,在我還沒來得及思考是怎麼回事的時候,柔軟溫暖的什麼東西壓上了我的唇。

驚訝的掀開眼,看不見任何事物,只感覺自己的睫毛刷過那只蓋住視線的手掌。

灼熱的鼻息噴灑在我面頰上,唇上的壓力加重,開始摩挲,像是知道我醒了一般,濕滑的什麼竟然分開了我的唇瓣,探入我的嘴內。

這個人在幹什麼?被動的微微張嘴任那柔軟卻堅毅的濕物在口腔裡移動了半天,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那好像是條舌頭,很靈活的舌頭,那麼緊貼在我嘴上的應該是某人的嘴,現在正在進行的動作可以形容成親吻。

我為什麼要接受一個看不見的人的親吻?剛剛抬起手,雙手的手腕卻先後被同一隻大手擒住,按向我的頭頂。唇舌依舊在熱切的糾纏,不屬於我的唾液竟然有一絲甜……

禁錮終於解除,在我急速喘息的時候,聽見一道沙啞又低沉渾厚的輕喃:「遙兒……」

是爹爹?!

猛然睜眼,屋內空無一人。

錯愕又驚訝的撫摸上自己發麻腫脹的唇瓣,舌頭都還有著被席捲過的些微疼痛,嘴裡還有著不屬於我的味道,剛剛我絕對不是做夢,那道醇厚的呼喚就算沒聽過幾回,也知道只有爹爹才會如此喚我……

但爹爹在出雲谷,怎麼會出現在我屋內還親吻我?

那個連看都不願意看我一眼的爹爹?

疑惑的重新閉上雙眼,自出谷之後,我愈加淺眠,在谷裡,我一睡就是天亮,中途從不曾醒來,可出了谷後,任何細微的聲響都會讓我自然清醒。這樣的不同,竟然讓我發現有人在我入睡後進來吻我?

有可能是爹爹麼?

心砰然劇烈跳動起來,真的是爹爹麼……

細微的雀躍了,如果真是爹爹,是不是意味著他其實並不討厭我的?他還是把我當兒子看待的?先不管為什麼他會對自己的兒子有親暱的慾望,一想到他有可能不厭惡我的,喜悅就悄悄的瀰散上了心頭。

倏的坐起了身,不顧是深夜,我胡亂套上外衣和鞋子就出了裡屋。

外屋裡睡著小龍和小雀,守著大門口的是小虎和小武,見到我奔出來,他們驚訝的對望了一眼,「少主子?」

「我爹爹在這裡是不是?」急切的四處觀望,小小的臨時租借的院落只有兩間屋子的一目瞭然,那個韓天平一點也不委屈的選擇了柴房當臥室,漆黑的周圍,根本看不見任何其他人影。

小龍和小雀從屋裡衣著不太整的追出來,比我還驚訝道:「主子在這裡?」

小虎和小武搖頭,納悶的也跟著到處看,「沒有啊,根本就沒有人靠近過。」

我擰起了眉,「連刺客都沒有?」怎麼可能,因為韓天平的隨行,殺手無時無刻不冒出,三更半夜更是殺手匯聚的好時機。

小虎和小武搖頭,「沒有,今晚很安靜,沒有半個刺客上門。」

「那爹爹一定是來了。」沒有殺手上門,肯定是因為爹爹的緣故。推開他們,拉開大門,跑出門老遠,可到處只還是廣漠的黑暗,沒有絲毫人煙。

「少主子?」四個與我年紀相仿的龍虎雀武跟在我身後,一個比一個摸不著頭腦。

難得快樂起來的心一下子墜落,是我在做夢?因為太渴望爹爹的正視而做的荒唐夢境?苦苦的澀湧出,默默垂下眼,嘲諷的笑了,原來我的修身養性還不夠麼?所以還會患得患失,竟然還會渴求明知永遠不會擁有的,竟然還學會了欺騙自己。

抬手摸了摸唇,上面的熱消退了,是冷冷的冰涼。

「少主子?」龍虎雀武擔心的圍繞住我。

「沒事。」淺淺而笑,我垂眸回身走入院內,跨入自己的屋,將門關掩在身後,灼熱的液體再也無法克制的刺痛了雙眼,滑下面頰。

抬手摀住自己的臉,我笑自己是個白癡。

***

大唐盛世啊,國泰民安,官府和人民皆過著富足的生活。而江湖中,依舊是腥風血雨,至少我身邊是。

無聊的看著韓天平將一顆剛砍下的腦袋踢到一邊去,我托著下頜打了個呵欠,「我們不去鳳凰閣了,先去你的閻羅殿看看吧。」濃郁的血腥味在風中瀰散,我是不怎麼介意草菅人命,可若是被官府盯上了,連累我去坐大牢可不值得。

韓天平將劍上的血抖掉收回劍鞘,聽見我的話,驚訝的轉個身,「逍遙,你不是討厭我的閻羅殿麼?」

「我討厭的是你們沒創意的取名方式。」什麼魍魎鬼魅,聽起來就毛骨悚然的嚇人。

「那好,走吧。」他倒爽快,很直接的答應。

龍虎雀武眼裡滿是興奮,頭一回出谷的他們對什麼都很感興趣,就連殺人都會很快樂的使用學過的各種手段,然後聚在一起比較與練武時的假想有何不同點。

馬車緩慢的移動,我臥回車內的柔軟坐墊裡,心情低落又鬱悶。

自數天前的怪異夢境後,我很難再睡著,美夢自然沒有再做過,換來的倒是越來越陰沉的鬱悶心境。懶洋洋的閉上眼,開始胡思亂想,如果這一趟出谷,我很走運的死在外面,爹爹會不會很開心?

他會不會立即再娶再生,然後萬幸的得到了個兒子,從此永遠快樂一生,將曾經有過的污點——我——拋到腦後,絕不再想起?

緩慢的皺起了眉頭,抬手摸上自己纏了布條的胸口,依舊摸得出些微凹凸曲線。歎息著將視線移到雙腿間,就算拿刀子把胸部割掉了,那裡也長不出上天給予男人的天賦吧?

嗤笑自己的荒謬想法,懶得理馬車突然的劇烈震撼和外頭再度揚起的熟悉打殺聲,放任自己的思緒遊走,感覺自己像抹可笑的幽魂。

衝進馬車將我一把扯出的巨大力道讓我微微回了神。

韓天平大吼:「馬車快翻了,你發什麼呆啊?」還沒吼完就被龍虎雀武踹到一邊去,四個人以我為中心的牢固守護住。

怔怔的仰起頭看在我眼裡永遠晦澀無生氣的天和雲,身邊的鮮血飛濺和殘酷的撕殺入不了我的眼也驚不了我的神,就算我極力想去感受那天空的蔚藍,卻怎麼也讓我無法感動,一切,都是灰的,死的。

突然四個方向裡射來黑色的紗,將我推向上空,接著一條結實有力的臂膀牢牢的鎖住了我的腰。

一點也不熟悉卻隱藏在記憶深處的淡淡藥草味瀰散上鼻端,散亂的神智瞬間回歸大腦,我震驚的掀起眼,仰視攬住我的男人:「爹爹……」這是他第一次碰觸到我,第一次離我這麼近,他怎麼會來,怎麼會抱住我,怎麼會……

強健的身軀繃得緊緊的,散發著濃濃的抗拒。他連看都不看我一眼,飛身到一側後,立即振臂將我拋開,背手立在離我三尺遠外,側偏的冷峻完美面孔上是冷漠和嚴酷。

穩住身形飄然落地,我垂下長長的睫毛,心口很悶。看了眼那方當我不存在的挺拔俊美男人,移開視線,看見我先前所處的位置被數十根利箭扎得像讓蠶寶寶吐絲做繭的芒山。

原來……只有在生死的關頭,爹爹才會不得已的靠近我來拯救我這條單脈?

地上多出數十具屍體後,龍虎雀武恭敬的朝爹爹行禮下去:「主子。」

而落在爹爹身後的四道高健黑影則朝我拜了禮:「少主子。」

我慢慢勾起個弧度,低垂的眼簾裡看見離我最近的龍虎雀武他們很膽怯的悄悄後退。心,鬱悶無比。

另存的唯一站立者,韓天平走過來,好奇的看看我們這架勢,開朗笑著拱手抱拳:「在下韓天平,多謝搭救之恩。」

不用看也感受到爹爹那邊的冷漠寒意,不指望能聽見爹爹會在外人面前與我對話。我閉了閉眼,「爹爹,我先走了。」獨自慢吞吞的走入滿地的屍體堆,然後頓住。

「少主子!」擔心又害怕的龍虎雀武同時叫起來。

我很鬱悶,很鬱悶的低下頭,看著屍體堆中伸出的一隻手拉住我的衣袍下擺,就連死人也會拉我止步,為什麼我那個無情的爹爹連喚都不會喚我一聲?

韓天平大步過來,利落的一劍斬斷那隻手,也低下腦袋,看著我的衣擺,「哎呀,弄髒了。」指向雪白布料上的血印子。

抬起眼看他,高我一個頭,健壯有力,男子氣概十足,看起來就是條漢子。慢慢的轉過頭,望向另一端冷漠的爹爹,忽略掉他眺望遠方的視線,微笑了:「爹爹,您想不想要個女婿?」多少女婿也算半子,他會不會稍微開心一點?

他週身立即泛出狂暴的冷戾,直接忽視掉我,飛身離去。

跟隨而去的是清一色黑衣的青龍、白虎、朱雀和玄武。

一下子,天地間只剩下傻掉的龍虎雀武和我,及我身邊滿臉莫名其妙的韓天平。

「你有姐妹要嫁人?」韓天平好笑的問。

我掃了他一眼,有氣無力的咧了咧嘴,「現在沒有了。」看來這個主意爹爹一點也不感興趣,想來他還是想要個真正的兒子。

龍虎雀武哆哆嗦嗦的走過來,哀叫:「老天,少主子,您嚇死人了。」

我有麼?很鬱悶的掃他們一眼,歎息著閉上雙眸,腦子裡浮現出爹爹冷酷的面孔,心情更加鬱悶起來。

以著緩慢的速度往閻羅殿行走,我的琉璃卜算子的頭銜則以飛速向江湖蔓延,只因為偶爾鬱悶無比的在行經路途中,對著馬車邊經過的人練習看面相,而招引來大批看相人馬,也讓我的頭銜傳開揚名得順利無比。

天曉得,我的本行應該是行醫……

於是,在韓天平殺入閻羅殿剷除叛徒的時候,我被圍困在馬車裡,對著洶湧的人潮,鬱悶的透露著每個人的天機,好導致我的夭壽,給予爹爹第二個孩子的機會。

不知道要跟多少人說盡他們一生的波折,我才能魂歸西天,離開這個讓我鬱悶的世界。

我知道,我開始厭倦這個世界了。

原以為在出雲谷裡爹爹不理不睬可以在我提議出谷時得到一點改善,結果他根本連點反應也沒有的就答應了,還很順便的把我派往遙遠的地方,半年內不用回去。

然後在我生命有危險的時候,迫不得已的突然冒了出來,救了我一條小命,接著就跟粘上了劇毒一般將我扔開。

其實,我是不是應該感謝他,看在我是他單脈的份上還會出手相救?至少他沒有袖手旁觀的叫手下來救我,而是勉為其難的親自出了手。

可為什麼我越想就越鬱悶呢?心情一天天的低落,看什麼都覺得無聊又厭惡,以往世界在我眼裡雖然灰暗,至少還辨別得出顏色,如今什麼都只剩下了黑與白和灰,死氣沉沉。

順利清除叛徒,收復閻羅殿的韓天平按照他的承諾繼續陪我們北上,聽見江湖中給我的頭銜時,很是愕然的大笑,接著認真的問道:「你學的應該是醫術吧?」

懶懶的歪過頭瞧他暗灰色的面孔,「嗯。」

他挑起濃眉,「你怎麼了?話都不說是不是病了?」

搖頭,垂下長睫,慢吞吞撥弄著面前碟子裡的菜。早在一個時辰前,龍虎雀武他們就委託了韓天平照看好我後,跑得不知人影,留下我們在客棧裡很無聊的用著午膳。

他突然伸手,硬是端起我的下巴,「逍遙,你聽我說,你爹不理你,是他的問題,跟你沒關係,你的人生是要你自己走的。」

安靜的瞧著他兩顆眼珠,緩慢的彎起唇角,「你的閻羅殿有多強?」

他不解,還是回答:「很強,是江湖中最強的殺手組織。」

推開他的手,托住下巴,「知道出雲谷麼?」

他很驚訝的揚起眉毛,「知道,最劇烈的毒藥和最珍貴的藥草生長地,出雲聖君的地盤,沒人知道在什麼地方。」

輕輕眨了眨眼,笑了,「我給你地點和入谷的方式,你幫我把它滅了吧。」

他緊緊的皺起了眉毛,盯了我好一會兒,才道:「不用告訴我任何東西,我會傳出誤導的流言,讓其他人去送死。」

「你很聰明。」玩著手裡的筷子,我收起了唇上的弧度,懶洋洋的垂下眼,「如果我是你就好了。」輕歎了,低垂下頭,靠入手肘的彎處,「如果我是你就好了。」如果我是個兒子就好了……

前往鳳凰閣的路上,韓天平一直想方設法的逗我說話,可總是不成功的讓他臉上有明顯的挫敗,龍虎雀武終於看不過眼的偷偷告訴他,我的性子一直就是這樣,越勸越不快樂,到最後心情一不好,就搞得所有人心情一起鬱悶下去。

當韓天平跑來很直接的問我是不是這樣時,我點頭,「你沒看他們總是找借口離我遠遠的麼?」還很沒良心的陷害外人來陪我。

韓天平翻個大白眼,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救了我一命,無論如何我不會讓你這麼消沉的,至少得像個人吧?別浪費了這麼漂亮的外表。」

下意識的摸了摸嫩嫩的臉,我抬眼瞧他很男性化的面孔,羨慕起來,「我長得一點都不像個男的是麼?」

他哈哈笑起來,「是沒見過有男的長得像你這麼好看的。」

有些惱火又有些驚訝,「我爹就比我好看。」

他抓了抓下巴,努力回想,「你爹啊?其實我覺得他比較像你大哥。」笑得很開朗道:「他可以說是個很英俊的男人,不過和你根本不是同一類型的,你沒有那份壓倒人的氣勢。」

我知道,鬱悶。看向灰濛濛的天,扯了下嘴角,回憶起很久很久以前,曾經偷偷聽過爹爹與其他人的談話,他說,為什麼我不是兒子。

那個時候我才明白,小時候無論再如何哭鬧著要爹爹也見不到人影是有理由的。

錯,不在我也不在爹爹,錯,只在於我的性別,我是個女的。

某一天的深夜,我請韓天平悄悄的帶我回了閻王殿,刻意封閉了我的所有消息,就讓所有人都以為我煙消雲散了吧。

韓天平將閻王殿遷移到長江沿岸的群山之中,我教他們使用了我新領悟的五行陣勢,將整個閻王殿徹底的隱藏了起來。陣勢的走法和佈陣的方式因為過新,所以老出問題,不是走不進去,就是走進去了出不來,反覆設置了很久,才穩定下來。

這一段時間裡,我住在閻王殿的最高深處,山之顛峰的逍遙樓內。

韓天平很閒的沒事就往我這邊跑,跟我談江湖中關於出雲谷的任何小道消息, 可每一次都是不變的言辭:「如果不是太過隱秘,就是我們閻王殿的消息網無能,出雲谷還是神秘得沒有任何動靜。」

我蜷縮在面峭壁懸崖的圍欄裡,望著外面灰茫茫的雲海,「大概我爹爹新娶了妻子,有了新的繼承人了吧?」我想韓天平應該猜得出我的身份,所以說話沒頭沒尾的。

他聽得懂,「那很好啊,你自由了。」

心隱約的在抽痛,自由的滋味原來是這麼的難受。我歪頭靠著柱子,「如果當初我沒救你,你還會對我這麼照顧麼?」

他沉默了一陣,「會,你讓我很憐惜。」

「你要娶我麼?」轉過臉,我看著他在我眼裡逐漸模糊的面孔。

他似乎在皺眉,「逍遙,你不說你的身份,我就不猜,你不說你的性別,那我就不在意,你是男是女都是我的朋友,我憐惜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性別。」

他好像知道了我一直鬱悶的原因啊。抬起手,看不清手指的紋路,我微微笑了,「韓天平,認識你,真幸運。」天底下還會有誰能對我說出他這番話?

他離我一步之遙的臉忽然湊近,「既然你都是明白道理的,為什麼還這麼不開心呢?逍遙,我從沒見過你真心的笑過,三年了,從來沒有。」

剎那間有些錯愕了,原來我認識了他有三年了?尖銳的痛讓我突然無法呼吸,三年的時間裡,他跟我說出雲谷從未有過任何動靜,原來三年的時間裡,我真的讓爹爹徹底的遺忘掉了?

熱熱的淚墜落,我怔怔的笑了,一把抓住韓天平的手臂,「殺了我吧,韓天平。」我還在期盼什麼呢?迷迷糊糊的過了三年的時光,我能忘卻了時間的流逝,其他人也能夠無動於衷的就這麼過了三年麼?

他駭然,「你瘋了?」

揪住胸口的衣襟,好難過,鬱悶過後是厭倦,厭倦過後是麻木,麻木過後就只剩下絕望,「韓天平,我想我真的是瘋了。」瘋到清晰的感受心臟的撕裂,感受到血管裡血液的瘋狂湧動。

「逍遙,逍遙?你別嚇我,你的醫術那麼好,別讓你自己走火入魔,無論是誰都不值得的,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他握緊我的雙肩,焦急的大吼。

我以為由我來拋棄一切會輕鬆很多,可為什麼這麼痛不欲生?眨掉淚水,我笑著搖頭,「我沒事,剛剛走神了。」輕推推他,示意他放手,「你說得對,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呼吸很紊亂,語調微微顫抖,「逍遙,幫你取名字的人一定是在詛咒你。」

咯咯笑起來,悄悄的告訴他:「幫我取名字的人是我爹爹。」

那夜,我離開了不知不覺中住了三年的閻王殿,自高高的懸崖之顛,縱身躍下。

漆黑,無盡的漆黑,寒冷,透徹心扉的寒冷,我笑得無力,果然不能指望死亡會帶給我溫暖。

曾經唯一一次那樣接近過的溫暖,顯得如此的奢侈起來,儘管對方散發著強烈的抗拒,那也是我一生中惟有的記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