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掀開眼,是個朦朦朧朧的世界,空氣清新,聽得見四處的悅耳的鳥語鳴唱。

「你醒了!」低沉陌生的沙啞嗓音帶著極度的驚喜,隨即一隻冰冷的大掌撫上了我的額。

皺了皺眉,我很冷靜的偏頭轉向床邊模糊的人影,看不清他的輪廓,「你是哪位?」曲起手肘,使力想起身,莫名其妙的虛弱讓我困惑,「搞什麼,小雀?」揚聲叫道。

「遙兒?」床邊的人伸手,動作很不熟練的扶起我,聽聲音來是滿滿的疑惑。

懶洋洋的看他一眼,「你是新來谷裡的?懂不懂規矩?我的逍遙居是不准任意出入的,你去把小雀找來,我免你的責罰。」

空氣似乎窒息了,好一會兒,他才直起高大的身,走出門去。

有些納悶,待門口走入紅色的朦朧身影,我才懶懶道:「小雀?」眼睛的視力似乎比睡前突然差了很多,但我無所謂,是死是活都無所謂。

清脆的女嗓怪異又謹慎,「少主子,您醒了沒?」

奇怪的詢問,略煩躁的合了眼,「服侍我梳洗吧,我餓了。」

她遲疑了一下,走上來攙扶我起身換衣,再幫我洗臉梳理長髮。

靜靜的任她服侍,我垂下眼,握了握無力的拳頭,「我是不是病了?」全身都軟綿綿的沒力氣,原來在涼亭裡睡覺還是不太好的?

她小心的嗯了一聲。

「去幫我在亭子那裡準備薄被吧。」雖然不喜歡,可身子畢竟是我自己的,病了難受的還是自己。

她抽了口氣,「少主子,您身子還禁不得風的。」

「有這麼嚴重?不就是受了風寒麼?」我邊說邊搭上自己的脈搏,微微驚訝起來,「怎麼會……」五臟受損,經脈俱傷,頭部有重創?「我是在樹上睡覺時摔下來的?」還以為是在涼亭睡覺時受的寒,腦子裡的記憶有些混亂起來。

小雀嗓音啞了,帶著哭腔,「少主子不記得了?您被送回來的時候,就只剩一口氣了,要不是主子盡了全力救您,您怕是……」

偏轉過臉,看著她舉袖子擦面頰的動作,看不見她的淚,但聽得出她的哽咽,淡笑一聲,「那真是謝謝爹爹了。」心悄悄的顫動了一下,常年不見人影的爹爹救的我是麼?

「少主子……」她抽泣了一下,語調又變得小心起來,「您與主子鬧脾氣了?」

詫異的勾起了唇,「怎麼會?我都快一年沒見著爹爹了,不是你說,我還不知道是爹爹救了我,怎麼會鬧脾氣?」從不曾主動理會我的爹爹居然會親手救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她轉頭。

順著她轉的方向,看到門口站立著先前坐在我床邊的陌生男人,「他是誰?谷外請來的大夫?」多可笑,全天下醫術絕沒有比爹爹更好的人,怎麼會請了谷外的人來醫治我。

小雀猛然轉頭看我,「少主子,您——」

門口的男人開口打斷了她,「你不記得我了,遙兒?」

緩慢的瞇上眼,「我爹爹才能這麼稱呼我,你不想死就閉嘴。」沒人敢這麼無禮,他以為他是誰?

小雀倒抽氣,全身都顫抖起來。

門口的男人沉默了,背著手慢慢的走上前。

隨著他的靠近,我慢吞吞的仰起頭,發現他很高,高出我一個頭以上,讓我的脖子仰得有點費力,「沒人告訴你我是出雲谷的少主子麼?」覺得有些有趣,這人不怕死還是怎麼著?

他低著頭,模糊的五官看不清表情,半晌後,低沉的問道:「你是尉遲逍遙?」

笑得玩味,「我是,你哪位?」

「你摔壞腦袋了?」他的嗓音有些窒息。

嗤笑一聲,「干你何事?」懶得再理這個莫名其妙的人,我將脖子恢復成直線,轉向一邊的小雀,猶豫了一下,才問道:「我爹爹呢?他……又出谷了是不是?」連我病了都不能讓他多呆一會兒麼?

「出去!」面前的男人突然暴呵。

小雀慌張的逃出門。

我則緩慢的再度仰起頭,好奇的笑了,「你竟然能命令我身邊的人?」誰給他的權利,而且小雀為什麼會聽從?

他一把攫住我的下巴,很用力,整個人俯下身,呼吸幾乎灑到我的臉上,「不要和我玩花樣,遙兒,你以為我是誰?」

垂眼看看下巴上修長冰涼的手指,再抬眼對上他朦朧的面,冷笑,「找死。」抬手一掌拍過去。

他連躲都沒躲的任我拍上他的腰腹。

我困惑的瞇上眼,「我爹爹給過你解藥?」沒可能有人受了我一掌不死的,我掌心的毒除了爹爹,無人能解。

他沉默了,再度開口時,渾厚的嗓音裡多了絲恐慌,「你忘了我,你忘了我是不是?遙兒?」

「我不認識你。」很直接的給了答案,我推開他沒有再使力的手,逕自繞過他走向門口,卻被他猛的拽住手腕,硬是扯著轉過身來面對上他。

瞟了眼手腕上的大掌,我皺了皺眉,「你的體溫很低,是不是有病?」才想很好心的抬手幫他把脈,他卻迅速的鬆手後退了一大步。

瑟縮了瞳眸,想起爹爹總是每當我接近,就會飛快的往後躲,心抽痛一下,不願再回想,乾脆轉身走人,這一回他沒攔我。

走出廂房,看到房門外聚集了滿滿的人,瞧見突兀的四道漆黑身影,我驚訝的眨了眨眼,「我爹爹在哪裡?」永遠黑衣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是爹爹的貼身侍衛,他們在這裡,爹爹就一定在!

掩不住心裡的歡躍,我四處張望,卻怎麼也找不到那抹挺拔的身姿。

眾人在我開口的瞬間鴉雀無聲,所有模糊的面孔都對著我。

些微失望了,早該清楚爹爹不願靠近我的事實,他恐怕只是派青龍他們過來查看我的情況罷了,救了我的命,我該感激的,還奢求什麼呢?算了,「我餓了,小雀。」

不再有神氣理會這些看不清面孔的人,我慢慢的往外走去,「把膳食端到亭子裡來吧。」

逍遙居外就是廣闊的斑斕湖,湖面一道飛架高橋,橋的最上方是座精美的涼亭,是我最喜歡呆的地方,每每心情鬱悶的時候,我都會在這裡蜷縮著放任思緒遊走。

膳食端了上來,獨自留在亭子內的卻是之前怪異的高大男人。

「我是……尉遲絳紫的好友,你,曾經見過的。」他坐在離我最遠的石椅上,低沉道。

些微有趣的笑了,偏頭靠上柱子,「是麼?」這人撒謊也不打草稿,我爹爹向來對我不聞不問,怎麼可能會將我介紹給他的朋友,我連爹爹有沒有朋友都不清楚。

尷尬的氣氛環繞,我懶洋洋的合上眼,「不需要試圖接近我,我什麼都沒有,跟我爹爹的關係也不如何,僅僅頂著個出雲谷少主子的頭銜罷了。」

他語調僵硬,「對不起。」

瞇眼看著朦朧中的世界,發現自己辯不出色澤,只有黑白與深淺不同的灰,「沒關係。」

高健的身軀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我身邊,他伸出手,遲疑了一下,觸上了我的額。

冰一樣的體溫讓我皺了眉,閃開去,「你很冷,不要碰我。」既然他中不了我的毒,那麼沒體力又虛弱的我完全不可能殺他,只得窩囊迴避。

大掌捏成了拳收回去,他出聲時喉嚨裡像哽了塊石頭,「對不起。」

沒興趣理他,懶懶的坐在軟墊裡,無神的看著亭外,我忽然轉過頭,「你說你是我爹爹的朋友?」

他坐回了離我最遠的距離,那張臉是面對著我的,「是。」

深呼吸一口氣,我勉強勾了勾唇,「我爹爹在谷裡?」既然他朋友在這裡,他沒道理外出吧?

「他在。」他的聲音一直有些困難的遲緩。

心情瞬時愉悅了,托住下巴轉開頭,真想偷偷到爹爹的絳紫殿去看看他,好久沒看到他了。

「你想去見你爹爹麼?」他忽然問道。

我動也沒動,彎出個嘲弄的笑,「他不會見我的。」無論我怎麼追,他連個背影都不會施捨,就連他身上散發的特殊藥味,也是小虎告訴我的。關於爹爹,我少得可憐的瞭解全部是從旁人轉述而來。

一隻黑色的鳥兒飛過,我呆呆的盯住那小小的身影,羨慕極了,「好自由啊……」飛得那樣的無牽無掛,無拘無束,哪像我這麼笨,恐怕到死都被拘禁在谷裡面。

低沉的詢問又傳來,「你想出谷麼?」

怔忪了,我要出谷麼?在谷裡已經與爹爹遙不可及,一旦出了谷,怕是連血緣的關係都會被斬斷了吧?輕笑一聲,「出去了,怕就是回不來了。」

「為什麼?」

還不明顯麼?「爹爹不會讓我再回來的。」如果是我主動放棄了,爹爹肯定會名正言順的不要我。如果連爹爹都不要我了,這世界上,還會有誰要我?滾燙的濕滑落面頰,側開頭,抬手用袖子擦掉臉上的濕潤,有些驚訝自己情緒在外人面前的顯露。

「對不起。」他很慢很慢的沙啞說道。

我轉向他,忽然起了好奇,「你長的是什麼樣子?」爹爹的朋友呢,會是個什麼樣子的人?

他難掩詫異,「你看不見我?」

「看不清。」沒有隱瞞,指了指自己的眼,「可能真摔壞腦子了,我看不清任何東西,也辯不出顏色。」

他倏然起身,走過來,「把手給我。」

失笑,「我爹爹都診不出來,你怎麼可能會知道是什麼原因?」瞄了眼他伸出的大手,「你的體溫好像有點問題,最好去讓我爹爹幫你看看吧。」哪有人的體溫和冰似的。

他頓了頓,「我的體溫很正常,只有你覺得冷。」

好奇怪的說法,我聳肩,「也許吧,也可以歸結為摔壞腦子了。」反正病了是事實,無論有什麼異常都允許發生。

「給我你的手。」他要求。

有些惱,「不要你自稱是爹爹的朋友就這麼霸道。」他以為他是誰?

大手再次捏成拳收回去,他無聲站了半晌,驀然而去。

我無動於衷的靠回柱子上,繼續我的白日夢。

***

第二日,當小雀和小龍陪我上了涼亭的時候,那個怪異的男人又出現了,我撇開頭,懶洋洋的爬上老位置坐下,連看他的興趣都沒有。

小雀端上早膳,坐在我身邊的椅子上似乎很不安,好一會兒才在我慢慢喝粥的時候小聲道:「少主子,多些日子就是您的生辰了,主子吩咐要擺盛宴,為您沖沖喜。」

彎起個很譏諷的笑,我的生日,我爹爹從不會露面,只是吩咐白虎他們送來禮物而已……抬起頭,有點疑惑的瞅了小雀一眼,「等等,前個月才是我18歲生日,怎麼這麼快又到新的生辰了?」有些鬱悶起來,爹爹他連我出生的時辰都已經忘了麼?

小雀頓時啞口無言,轉看向亭子最那一端的安靜而坐的男人。

我懶懶的揚起眉毛,「看他做什麼?他到底是誰?」

立在一側的小龍道:「他……是主子的好友,是主子吩咐來陪少主子的。」

些微厭惡的哼笑一聲,「我不需要任何人。」轉過頭撐住下頜,全世界上,我唯一希望出現在身邊的人是我爹爹,除了他,我誰都不要。

小雀接過我手裡的碗,和小龍悄悄的退了出去。

我知道亭子裡離我最遠的那男人還在,不過不干我的事,只是胡思亂想著,讓思緒逐漸的抽空,合上眼沉陷入冥想的狀態。

當魂魄幾乎要浮動出軀體時,一隻很大的手掌覆蓋上了我的雙眼,然後沒等我能凝神思考的時候,柔軟的感觸貼上了唇瓣。

雙唇上的摩挲輕柔又溫和,暖意浸透心扉,眼皮上的掌心散發著強大的溫暖,讓我昏昏欲睡又貪戀著想再多體會這樣陌生又舒服的感覺。

唇上的暖一涼,低低的歎息灑在我的嘴角,「遙兒……」

昏沉的神智驀然驚醒,鼻端縈繞的特殊藥草味是我在絳紫殿聞過,小虎說是爹爹身上才特有的氣味,是爹爹?!

驚喜的猛然掀眼:「爹爹……」看見空蕩蕩的涼亭內,除了我,只有距離我最遙遠的那一端的怪異男人。

濃濃的失落讓心臟緊縮,縮得都疼了,我掃了眼面對著我的怪異男人,勉強勾了勾嘴,覺得好狼狽。

原來,是做夢了,只有在夢裡面,爹爹才會靠得我那麼近,近到可以感受到他的體溫……爹爹有體溫麼?他的體溫又是什麼程度的暖?我從不曾有機會知道。

寞落的偏開頭,心情無比的鬱悶起來。

那端的男人忽然開了口:「我去把你爹爹找來。」

瞇眼凝視著亭子外的灰白世界,我咧了咧嘴,語調拖得老長:「癡心妄想是件愚蠢的事。」活了18個年頭,我早就清楚自己在爹爹心裡的地位,絕不再奢求我根本得不到的一切。

「他一定會來。」那男人的口吻裡有著堅定,然後起身而去。

我吃吃的笑了,伸出手想去捕捉無形的風,可風又怎麼會被捉住?一如我那冷漠無情的爹爹,怎麼會聽從所謂好友的勸告,特地前來見我一面?

病,是爹爹醫的,自我清醒後,爹爹從不曾來過探望我一眼,我又何苦為難自己天天期盼?又不是傻子啊。

無聲息的有人接近涼亭。

我的心不受控制的開始加速跳躍,猶豫,再猶豫,再三的告誡自己不要愚蠢得相信自己的好運,可還是在有人邁入涼亭的時候,直起身急切的轉過了頭。

亭子裡只有那個怪異的男人,和黑衣的青龍他們四個。

我呵呵的笑了,軟軟的靠住柱子,笑不可抑,當笑聲逐漸自我嘴裡消失時,我垂下長長的睫毛,很輕很輕道:「請不要給我可笑的期望,我會當真。」懶懶的撐起了身,下地,慢慢的走出涼亭,在與他們五人擦肩而過的時候,無法止住心裡湧出的強烈憎恨,「我真討厭你們!」

日出又日落,清晨又昏黃,我的身體恢復得很快,我的心情愈加鬱悶。

當新年的到來,年夜飯桌上失去了爹爹的身影時,我發現自以為已經麻木的心還是會痛的。

裹著輕暖的貂裘,我立在灰色的天空下,仰望著那高遠的天,覺得心死了。

怪異的男人一直陪在我身旁,每日每日的都不見離開,就連大年夜都和我在一張桌子上用餐。

難道還真的是爹爹的好友啊?我很茫然的笑了笑,「請告訴我爹爹,我想出谷。」算了,算了,還自以為是什麼呢?由我來主動拋棄一切算了,省得委屈了爹爹浪費糧食來餵養我這個形同虛設的女兒。

怪異的男人本來在遠遠的那一頭,在我飄忽的吐出心願時,他竟然低吼出來:「我不准!」

好笑的扯動唇角,「你又不是我爹爹。」如果爹爹聽見了,他是答應還是拒絕?如果拒絕,那麼意味著我多少還是有稍許重要性的,就算他只當我是個傳承血脈的棋子,也值得了,至少他眼裡還是有我的。

可如果他答應了……如果他答應了……

鼻子很酸,舞氣瀰散了雙眼,如果他答應了,必定是真的不要我了,那這個世界上,我還能去哪裡?我還能做什麼,我活著又是為了什麼?

「你爹爹不會讓你出谷的。」不知何時矗立在我身前的高大男人語調帶著怒低道。

心揪起來,我知道自己笑得很醜很勉強,「別幫我欺騙自己了。」

爹爹……一定會讓我離開的,一定……

深深的夜,被著什麼突然驚醒。

軟軟的物體牴觸著我的嘴溫柔又堅定的摩挲著,渾厚的無奈歎息一遍又一遍的刷過我的唇瓣,「遙兒,遙兒,我到底要拿你怎麼辦……」

又是在做夢麼?夢見了絕不可能發生的事?一時間恍惚了,掀開眼,眼前一片漆黑的才發現巨大的手掌覆蓋在我的雙眼上。「爹、爹爹……」出口的同時,緊緊的閉上了眼,就算是在做夢,能不能讓我不要醒來?我不想再品嚐到心都碎了的味道。

淡淡的藥草香味瀰散著沒有消失,低沉的呢喃依舊緊挨在我的唇邊,嘶啞又狂怒的擠出困難的話語:「我絕不會讓你出谷,絕不。」

倒抽一口氣,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錯愕、震驚、不可置信!可……好甜,好幸福的清流湧上了一直揪痛的心臟,我狂喜啊!

「遙兒,我不會讓你再離開我。」

誓言一般的低語叫我快樂得想哭,濕濕的液體滑出緊閉的眼角,潤澤了眼上的大掌,我抓緊了身上的被褥,哽咽的笑了,「這個夢,做得真美。」美得讓我根本無法相信呵。

低沉的嗓音有些窒息,「對不起,遙兒,對不起。」

溫暖的吻紛亂的落在我的鼻尖、面頰、下巴和嘴唇上,那時,我聽見自己的血脈在血管裡劇烈的澎湃撞擊,有些昏沉了,「爹爹,你要我麼?」脫口而出的是埋藏在心裡18年來的恐懼。

他的低歎沉重若煙:「我愛你。」

心情很好,好得不得了。

每個看到我的人都會不由自主的呆住,不過我才不在乎啦,心情好得像是在飄,很不現實卻那麼的美好。

於是窩在了很久沒進入過的書房,讓小雀為我唸書。

可能因為心境的關係,不到半個時辰,已經背下了本書,還領悟到了新的陣勢,端著暖暖的茶杯,彎著笑,懶得理小雀一直邊唸書一直衝我看的模糊面孔。

當小武將藥端上來時,也呆上好久,才輕輕的道了聲:「少主子笑了。」

摸摸嫩嫩的臉,我柔和的彎了眼,「是麼?」將藥喝掉,發現眼前朦朧的景像似乎清晰了些許。

書房門口出現了怪異男人,在看到我時,很明顯的怔住。

勾著笑,我托著下巴,看著小雀和小武向他行禮後退出,輕笑了,「他們為什麼要向你行禮?」小雀他們是青龍他們的繼承人,能讓他們折腰的除了爹爹和我,只有青龍他們四個。

我似乎忽略了身邊的事太久,一些細節問題現在才冒出來,「為什麼你一直在我身邊不走?為什麼爹爹會委託你陪伴我?」

他高健的身軀頓了頓,背著雙手抬腳邁入屋內,動作很高雅,「我從沒見你笑過。」

答非所問,歪著腦袋瞅他撩袍坐在離我最遠的位置上,「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他安靜的注視著我,忽然低沉道:「你笑起來,很美,美得眩目絕倫。」

有趣的轉動了眼,「聽聲音,你該是和我爹爹年齡相仿,應該有自己的家世才對,為什麼會把時間耗費在我身上,難道爹爹想將我嫁給你?」不理會他的無言以對,我笑得頑皮,「你可是頭一個近我身邊的外人,想來爹爹是滿意你的。」

他好像有點惱火,低低的聲線明顯透露出不悅,「不要胡說八道。」

逕自的笑,好不開懷。

好一會兒,他才輕道:「你做了好夢?」

微瞇的眼眸流轉,我笑著縮了縮肩膀,「是啊。」從未有過的好夢呢,讓我如此的快樂,剛掀開眼看見黎明,就希翼著盡快天黑,好再度入夢。

「夢……都是假的。」他沉聲道。

我笑,懶洋洋的昂起下巴,「又如何,如果能讓我在夢裡得到我想要的,我又何必強求現實?永遠呆在那樣的夢裡有什麼不好。」迤儷的夢啊,有疼惜我的爹爹,我還有什麼可求的?

他沉默了。

那夜後,我沒有再夢見爹爹,雀躍的心也逐漸的的平靜下來,可每當我回想的時候,總會笑得很快樂,哪怕知道實際上事實與夢境相差得天遠地遠,也不在乎起來。

於是發現自己學會了自欺欺人呢。

當小龍傳來消息,說爹爹要為我選親的時候,我愣了,好久才應了一聲,飄回我的涼亭之中去窩。

心裡有點酸酸的悶悶的,不知道是為了什麼。想了好久也不明白,只是感覺到很久不曾有過的鬱悶又籠罩上心頭,這一回卻是沒理由的鬱悶。

身為女兒總是要嫁人的,為什麼我有為爹爹的決定而不愉快甚至厭惡的情緒出現?

困惑和鬱悶讓我皺緊眉頭思索了幾天,直到小雀他們過來請我去見那些我未來丈夫的候選人,在看到廳堂內怪異的男人時,才發現有很多日沒見著他了。懶懶的掃了他一眼,也不去理會他為什麼會坐在正位上,更不理會爹爹的意料中缺席,我坐上了我的位置,掃了眼底下模糊不清的幾道人影。

廳堂內很寂靜,沒有人說話。

我在沉思,思索心裡的陰鬱,沒有品嚐過這樣的味道,無法得知原因,也無法讓自己從牛角尖裡鑽出來。

廳堂裡還是很安靜,直到我勉強回了神,才發現每一個人都面朝著我,一句話不說。微微瞇了眼,他們看我做什麼?

怪異的男人低沉開了口:「他們就是為你選擇的夫婿候選人,你喜歡哪一位?」

托著腮,我眨了眨眼,「我聽說當年娘是愛上了爹爹才嫁爹爹的,至少得有一個人也愛上我先,我再嫁吧?」這應該是婚姻的基本條件,我可以不愛我的丈夫,因為爹爹也不愛娘。

……恩,如果按照繼承的因素來說,等待將來我有了孩子,我也會不喜歡我的孩子?……有點惡性循環的味道……算了,彎起唇角的弧度,我慢吞吞道:「開玩笑的,爹爹為我選的人定皆是人中龍鳳,哪一位肯定都出類拔萃,你們隨便看看哪個想娶我的,就是他了。」

一番話後,廳堂內又是寂靜一片,我把問題丟還給他們,繼續思考我自己的煩惱和困惑,到底是為什麼不高興呢?

很快的,丈夫候選人選了出來,決定年底就舉行婚禮。

「遙兒。」年輕的男人靠得我很近的喚著。

我仰頭看著高瘦的他,看不清面容的讓我沒有感覺。

他低著頭看了我好一會兒,俯下頭輕吻上我的唇。

我眨巴著眼,在嘗到苦澀的味道時,一把推開了他,「請等等。」味道不對。

他錯愕的被我推開了一大步,「遙兒?」

過於年輕的聲線也不對,不是我想要聽到的,我想聽到什麼,又想要什麼樣的味道?疑惑的皺起眉,我思索。

他突然彎下了腰,搗住腰腹。

我詫異的掀眼看他突兀的動作,才發現自己好像不知覺中把毒給加在了手中送出去……算不算謀殺親夫?連忙把解藥遞給他,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呃,抱歉,我忘了。」

他吞了藥,扶著一邊的椅子坐下,才虛弱的笑了,「你不喜歡我,是不是?」

呼吸突然一窒,我整個人都僵住了,他在說什麼?

「你心裡有其他人對吧?」他的語調很平靜,「谷主並不希望你嫁給他,所以才挑選了我做你的夫婿是麼?」

慢慢的抬手摸住了唇,彷彿回憶起那絢麗夢境裡溫柔的親吻,鼻端又是那特殊的淡淡藥草味道,強大的溫暖,低沉渾厚的歎息……老天,我竟然喜歡上了爹爹?

心轟然而亂,又驀然清明。我驚訝又恍然的笑了,連連搖頭,怎麼會?以前的失落是因為爹爹的忽視,後來的開懷是因為夢境的虛幻,現在的茫然和不快是因為自己將屬於他人,一切又是因為爹爹。

我的人生似乎永遠都離不開爹爹啊。

嘲弄的笑著掀起眼,「沒的事,只是我還不習慣。」

他倒很冷靜,「你知道麼,你很美,在你回憶到什麼而笑的時候,你美得驚人,就像個陷入情網的小女人。」

「又如何?」我諷刺的笑了,「我會是你的妻子。」

有些覺得疲倦和可笑,爹爹,爹爹,糾纏了一輩子都無法解脫的我,心甘情願被束縛的我,他不覺得厭倦,我都認為自己傻了,渴望父愛竟然變成了喜愛,怎麼會這樣?

心思是在什麼時候起的微妙變化呢?

父愛是絕對得不到的,喜愛更是別再奢求,我決心放棄。

所以很安心的任我未來的丈夫陪伴,儘管神智越來越不聽使喚的遊走,可最終還是強制自己將心思集中在了他身上。

至少我的頭髮是為他挽起,至少我的身體是呆在了他的身邊。

只是在每每走神的時候,發現心思被禁錮的幾乎痛苦了。

喜歡上了不能喜歡的人,愛上了永遠得不到的人,是我倒霉還是上天開的玩笑?格外的眷戀起那唯一一次的荒唐夢境,爹爹的親吻,爹爹的手掌,爹爹的氣息,爹爹的嗓音,那時候我幸福得要醉去。

夢,果然都是假的。

視力越來越差了,心知肚明那是心理的因素,因為對這個世界的厭惡而潛意識的不想再用雙眼去觀望,所以再也看不清任何人的面孔,看不清世界的五彩斑斕,看不清一切又一切的真相事實。

我變得木然,變得麻木,連茶水的溫度都慢慢喝不出來了。

有些覺得好笑,這樣下去,我會連季節的更替都無法覺察,感知一旦完全壞死,我也就正式成為一個廢人了。

「胡鬧。」低沉的呵斥傳來,冰冷的手將我的手指從冒著熱氣的茶杯裡迅速抽出。

掀起眼睫,我瞧著這位自我選了夫婿就不再出現的爹爹的好友,彎唇一笑,「我那時還以為我要嫁的人是你呢。」若能嫁給爹爹的好友,會不會與爹爹更靠近一分?只可惜我沒那個運氣哦。

他窒了窒,退開。

瞧著被擦拭乾的手指發紅,晃了晃,我笑得漫不經心的,「奇怪,怎麼還會覺得冷呢?」我連茶水的溫度都試不出來了,為什麼在被他碰到的時候會覺得冷?

「什麼意思?」他沉聲低問。

抬眼看過去,才發現高高的涼亭裡只有我和他,本人未來的夫婿不曉得到哪裡去了,大概是我神遊的時候嫌無聊的時候離開的吧?告訴他我的情況,他會不會告訴爹爹?爹爹得知了,會有什麼樣的想法?是忽略還是重視?

要嫁了,我還玩這種試探遊戲是太幼稚還是孤注一擲?抿著嘴笑,我垂下眼,「我感覺不出來。」彈了彈騰騰白煙的茶,「應該是熱的吧。」

他這回直接上來抓起我的手把脈。

為那冰涼的體溫擰了擰眉,「心病,就算是我爹爹也醫不了的。」是我太偏執,居然不知不覺中玩起了亂倫的遊戲,自作自受。

他離開後,爹爹並沒有來過的事實讓我無動於衷,也不差這一回打擊,我就快嫁人了,還有什麼看不開的。

於是新婚到來,婚禮熱鬧無比。

深的夜,被送入了洞房,喜帕被掀起,喝了交杯酒,我吃吃笑著看著拜過天地的夫婿,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閉上雙眼,任他的親吻灑在面孔上,任他的雙手解開我的衣服。我軟軟的躺在床榻上,感受著體內深處湧起的異樣灼熱渴望,幾乎失去知覺的身軀竟然敏感起來,敏感到連他掌心的繭滑過我的肌膚時,都激起一陣不由自主的輕顫。

詫異的笑出聲,竟然有媚藥在交杯酒裡?

我的身子是百毒不侵的,可媚藥……是哪個混蛋把媚藥歸結為毒藥之外的?嘲諷的彎著唇角,抑制不住加重的喘息,陌生的慾望讓我想發出聲音,想做些什麼……

微微掀開眼,灰濛濛的世界裡,那個模糊的人影,是我想做些什麼的對象麼?

當然不是。

那我能如何,已經放棄了,還想如何?輕笑,抬起手臂,攬上了他的脖子,聽見自己原本就裂痕纍纍的心臟,慢慢的更加破碎,「你聽見什麼聲音了麼?」我笑問。

身上的男人動作停了停,「什麼?」

辟里啪啦,心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