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容實在不懂徐晉為何動了這麼大的火!
「他只是拿蟲子嚇唬我,宣宣打他就算報仇了,何至於一死?」徐晉不肯轉過來,傅容便環著他腰轉到他前面,將他往桌子那邊推,推不動,傅容苦惱地抬頭,對上徐晉沒有任何溫度的眼睛。
傅容怔住。
這樣的徐晉,像這輩子初遇時那個威脅她不許洩密的徐晉,也像上輩子她平時能接觸到的徐晉。
傅容也是個欺軟怕硬的,徐晉厚顏無恥說好話哄她求她,她便有底氣擺臭臉給他,現在徐晉擺了冷臉,王爺氣勢十足,傅容就蔫了。
「王爺,這事就讓它過去吧,我知道你對我好了,咱們不跟一個小孩脾氣的人較真行不行?」傅容主動靠到徐晉懷裡,仰頭求他,細眉微蹙,紅唇輕撅,天真無邪,「將來讓人知道王爺為了我怒髮衝冠,一點小事就殺人,旁人會怎麼說我?」
徐晉低頭看她。
這女人真的很美,美得讓人所有心神都被她的容貌迷惑,很難提起心思去分辨她眼裡話裡的真假,想要分辨,她眼波似水,頃刻就將那點理智淹沒。
幸好他足夠瞭解她,知道她最會騙人。
他輕撫她的臉龐,想笑,笑不出來,只略微放輕了語氣,「你說的很有道理,確實是我小題大做了,不過他叫你受了那麼多的委屈,我還是要小施懲戒的。」
傅容握住他手,盡量裝作不太在意地問:「王爺打算怎麼做?」
徐晉想了想,看著她眼睛道:「斷他一條腿吧,他自小為非作歹,我斷他一條腿,他便再也不能四處作惡,也算是為民除害。」
傅容可不想要個瘸腿妹夫!
「王爺……」
「你不必再說,早點睡吧,我還有事要做。」徐晉心裡亂得很,實在不想與她多做糾纏,他需要一個人靜一靜,仔細回想這一年裡跟她相處的每一次情景。
「王爺!」傅容反身關上門,靠在門板上求他:「咱們再想想別的法子,斷腿也太殘忍……」
「你為何如此袒護他?」徐晉猛地抬起她下巴,「他跟你有什麼關係,值得你再三求情?」
傅容能說什麼?
告訴徐晉過幾年吳白起會成為她的妹夫?
還是撒謊,承認自己見過吳白起,讓徐晉誤會她跟吳白起有私情?
前者不可能,後者,她怕吳白起死得更快。
找 不到好的借口,再看看面前疑心病重霸道不講理的男人,傅容也火了,一把推開他,三兩步轉到床幃前,指著窗外低斥:「說了多少遍了,今日之前我根本沒見過 他,只是看不慣你小題大做!王爺,我只是個普通官家女,沒有經歷過什麼血雨腥風,也沒有你權勢滔天可以罔顧人命,今晚我只說一句,你若是去找吳白起的麻 煩,以後休想我再原諒你,我寧可死,也不願嫁一個睚眥必報的弒殺之人!」
「睚眥必報?」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徐晉低低地笑了,一步步走向傅容,「那你告訴我,本王如何睚眥必報了?」
他容貌俊美,此刻笑容卻滲人,像是下一刻那笑容就會變成一把刀,直接扎到她身上。
這絕不是普通的生氣。
傅容背後冷汗直冒,雙腿發軟,左右看看,逃命般往後面恭房裡躲。
徐晉沒有追上去。
他怕追上去後,他會忍不住殺了這個虛偽奸詐不敬夫君又將他玩弄於鼓掌之中的無情女人!
閉上眼睛,男人胸口急劇起伏,殺念如困獸,欲掙脫理智編成的囚籠。
徐晉恨極。
想到自己對她的那些近似卑躬屈膝的討好,想到她先是再三拒絕他,心裡不知如何嘲笑譏諷,卻又虛情假意利用他的好為她父親謀求前程,想到她有那麼多艷冠京城的好首飾都不曾戴給他看,偏在可能遇見安王的壽宴上精心打扮,這背後的原因……
再也壓不住胸口氣血翻騰,徐晉猛地轉身。
沒走兩步,湧上一口腥甜。
徐晉自嘲地笑,就像他不曾料到那種死法,也沒料到他堂堂肅王,會為一個女人氣成這樣。
好在吐了血,身上反倒沒有那麼難受了,徐晉邊往外走,邊抬手去摸胸口的帕子,擦完嘴角放回去時,有什麼東西掉了出來,落在地上,發出夜裡難尋的一點響動。
徐晉頓住腳步,低頭看。
是她親手給他編的長命縷,是他死乞白賴求她編的,還求她說句吉祥話。
當時她似乎怔了怔?
是知道他「活不長久」嗎?
那她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看一眼床幃之後,徐晉撿起那長命縷,快步出了屋。
夜裡涼風吹拂,徐晉獨行於街上,手指慢慢轉動長命縷上的五色珍珠,回憶越來越清晰。
他重生沒多久便親自去冀州看她,順便留下人傳遞傅家的消息,因為前世屬下打聽到她起水痘的原因是落了水,她自己也這樣說過,他還曾猶豫要不要幫她躲過這一劫,最終因為私心,因為不清楚她哪天會貪玩划船,又不好安插人手進傅家貼身伺候她,就沒有管。
去年三月,她果然落了水,而那邊接連不斷的異常,正是從她落水之後開始的。
這樣,他是不是可以猜測,傅容是那時候回來的?跟他因為救弟弟落馬受傷一樣,都得選在一個危難的關頭回來?
一定是的。
徐晉越想越篤定,畢竟,若她落水之前就回來了,這種「害她起水痘」的小錯,她定會避免。
那麼,她晚於他將近一年才回來,是不是說明,上輩子她比他多活了快一年?
而他死後,京城到底都發生了什麼,她又是怎麼死的,如今她依然執著於安王,是因為單純的情有獨鍾,還是……
進王府之前,徐晉朝安王府所在的方向望了過去。
跟命相比,跟那個位子相比,兒女情長算什麼?
她喜歡誰,她到底有沒有心,他都不在乎了。
但他不會放過她,不會讓她如願嫁給她看中了兩輩子的男人。
他要讓她也嘗嘗被人戲耍的滋味兒,要她……
~
景陽侯府東院。
傅容在恭房躲了不知多久,聽外面悄無聲息,終於壯著膽子挪到簾子後,悄悄往外面望。
屋裡空蕩蕩的,沒有男人的身影。
傅容還是不太放心,手攥放香用的小銅爐藏到背後,提心吊膽地走了出去,在閨房轉一圈,終於確定,徐晉是真的離開了。
傅容長長鬆了口氣,剛剛徐晉看她的眼神,好像兩人有殺父之仇。
可她覺得冤枉,為了一個吳白起,徐晉至於發這麼大的脾氣嗎?這次只是誤會,若將來她跟安王有什麼,照徐晉的醋勁兒,還不把她殺了啊?安王身邊有侍衛,徐晉想殺人家也沒本事,可她一介女流,徐晉一手就能捏死她。
傅容開始後悔了,早知今日,當初她就該冷靜地拒絕徐晉,而不是想著佔他便宜。
渾身發冷,傅容特意留了燈,急急爬到床上,用被子緊緊裹住自己,輾轉反側。一會兒害怕徐晉殺她,一會兒猶豫要不要真的從了徐晉好保住小命,爭取能多活幾年,將來她再小心提點著,徐晉興許也有希望翻盤,一會兒又擔心吳白起,怕他真糟了徐晉屬下的毒手……
冷不丁的,門口又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比徐晉的腳步聲重,似是故意要讓她察覺。
那一瞬,傅容魂都要飛出來了,抱著被子躲到床角,哭著抬頭:「王爺別殺……」
卻見一黑衣人背對她站在門口,低聲道:「三姑娘不必驚慌,許某受王爺之命,向姑娘傳話。」
不是來索命的,傅容沒那麼怕了,疑惑道:「什麼話?」
許嘉聲音平靜:「王爺說,既然三姑娘覺得王爺凶殘嗜殺,他也不喜強人所難,請三姑娘歸還王爺先前所贈玉珮,贈送玉珮時王爺說的話,也請三姑娘盡數忘了,自此便如陌路人,毫不相干。」
傅容傻了,呆了好久才問:「王爺真這麼說的?」
不是她在做夢吧?
她聲音顫抖,許嘉誤會她傷心之下哭了,有點頭疼,「一字不差,句句屬實。許某現在去門外等候,還請三姑娘速速找出玉珮,許某好早點回去覆命。」聽說女人愛哭,哭起來特別麻煩,怪不得王爺派他來。
從沒哄過小姑娘的許嘉逃也似的出去了。
人一走,傅容立即埋到被子裡笑了起來。
心花怒放。
認清徐晉難纏後,她最發愁的就是如何擺脫徐晉,現在好了,徐晉先不要她了!
彷彿烏雲散盡,傅容利落無比地穿好衣裳,將徐晉送的玉珮跟一盒珍珠都找了出來,玉珮她不稀罕,珍珠實在捨不得。手指在那精緻的紫檀嵌八寶首飾盒上摩挲一會兒,傅容最終放棄了偷藏幾顆的念頭,捧著兩樣東西出了屋。
想裝可憐的,怕許嘉回去一說徐晉又心軟,傅容故意擺了一張冷臉:「我也有句話請你轉告王爺。當初是他糾纏我在先,我逼於無奈才不得不妥協,現今既然兩清,希望王爺這次說話算數,日後莫再反悔。」
許嘉冷汗涔涔,給他一鍋熊心豹膽他也不敢傳這種話,低頭道:「姑娘真想傳話,請寫張字條,許某定會交到王爺手上。」
傅容抿抿唇,扭頭道:「算了,你走吧。」許嘉不敢說,她也不敢直接對上徐晉。
許嘉暗誇小姑娘還算識趣,道聲告辭,迅速消失在了夜幕裡。
傅容仰頭,望天上的星星。
既然徐晉跟她斷了,應該也不會再為了她去對付吳白起吧?
渾身輕鬆,傅容關門回屋。
正要熄燈,目光一頓。
傅容心情複雜地走向掛在架子上的鳥籠,看看裡面熟睡的小鸚鵡,發愁了。
怎麼忘了把團團還他?
可她真的捨不得啊,那些五色珍珠,再好看也都是死物,將來有可能再遇到,但是團團,這樣好看的鸚鵡,未必能碰到的。
算了,如果徐晉來討要,她還他,他不要,她便繼續養著。
心中有了計較,傅容摘下鳥籠去了床上,看著一團小綠球似的愛寵,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