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鵝毛大雪,整整下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天空依然飄著細碎的雪花,慢悠悠落在地上。

傅容裹著斗篷,手捧紫銅小手爐站在門口,見丫鬟們早起掃出來的小道兩旁積雪足有小腿來深,不禁唏噓:「雪可真大啊。」

她 小時候長在南方,很少見雪,在信都過了快三年,見過幾次,但今日這麼大的,還是第一次。雪太多,一下子都清理出去並不容易,況且這裡只是他們暫住的驛館, 丫鬟們便只把通向前院的小道掃了出來,再把她跟傅宣所在的廂房門前掃出小道,這樣便把院子分成了幾片四四方方的雪塊兒。

遠處呢,早已掉光葉子的楊樹榆樹枝椏上掛滿了一層厚厚白雪,房屋頂上更是一片銀裝素裹。天空是灰白的,細小的雪瓣不知疲倦地紛飛而下,視野所及,彷彿整個世界都快要被這灰白的天潔白的雪吞沒。

冷歸冷,真的太美。

「三姐姐!」

正房那邊,官哥兒由傅宣牽著走到門口,腦袋上戴著頂厚厚小虎帽,小臉紅撲撲,看到傅容,官哥兒那雙黑葡萄似的眼睛越發亮了,脆脆地喊道,呼出一團白氣。

「官哥兒這麼早就起來了啊。」傅容笑著跟弟弟打招呼,抬腳出了門。因為下雪,擔心鞋面被地上的雪洇濕,她穿了高底的繡鞋,蘭香怕她一時不習慣,小心地托住她胳膊,下了台階才鬆開,落後一步跟在傅容身後。

「雪!」眼看著姐姐走過來,官哥兒伸出小指頭指著旁邊的積雪告訴姐姐。

傅容彎腰將小傢伙抱了起來,讓他去碰窗台上的雪。

官哥兒好奇地將小指頭探入雪中,才碰上便馬上縮了回來,「冷!」

傅容哈哈笑,扭頭對傅宣道:「咱們進去說話吧,外面冷。」

傅宣掃一眼牆角的臘梅樹,有些不捨地點點頭,跟著傅容去了屋裡。

誰都沒有提靈狐的事,官哥兒彷彿也徹底忘了。

直到傅品言過來用早飯,喬氏困惑問道:「不是說要陪殿下一起用飯嗎?」

傅品言歎道:「殿下親自帶人去前面探路了,不知何時回來,咱們自己用吧。」

喬氏瞅瞅窗外,愁道:「今天是沒法出發了,希望雪早點停吧,要不正堂宛宛一直等不到咱們,心裡也不安生。」

傅品言點點頭,脫了靴子盤腿坐到炕桌東側。

喬氏吩咐丫鬟們擺飯。

熱氣騰騰的餃子,吃完了渾身都熱乎乎的。

傅品言看看兩個女兒,特別是傅宣,想到西邊那一片嫩黃臘梅,笑道:「宣宣想不想去看臘梅?等晌午日頭高了,我領你們去,那會兒雪應該停了。」小女兒最喜詩書字畫,對文人盛讚的梅蘭竹菊也情有獨鍾。

傅宣想去,但又擔心:「會不會有很多人?」

驛館都住滿了,誰知道有沒有外男在梅林裡遊玩?若是守禮的還好,萬一遇到輕浮的,傅宣年紀雖小,卻也不喜,更何況她去了,姐姐多半也會去的。

傅品言安撫道:「不必擔心,肅王殿下在這邊歇腳,他的侍衛已經將這座院子包括那片梅林都看了起來,等閒人休想靠近,正方便咱們去賞梅。」

長子曾經寫信將他與肅王的初遇情形告知給他,又贊肅王面冷卻不高傲。傅品言親自打過交道後,也頗為欣賞這個王爺,因為知道對方性情,所以行事沒有那麼拘束,否則他斷然不敢去梅林的。

傅宣聽了,再不多言,乖巧道謝:「爹爹真好。」

傅品言又詢問地看向傅容:「濃濃去不?」

傅容嫌棄道:「那麼冷,鞋子濕了怎麼辦?爹爹帶妹妹去吧,給我折幾枝回來,我在屋裡賞。」

其實傅容想去,又不想去。

去, 是希望能遇上徐晉,試探一下他是何時安排父親進京事宜的,或是試探徐晉對她還有沒有留戀,沒有她好徹底安心。但傅容又怕真遇上了,徐晉會不會誤會她對他別 有心思?畢竟現在徐晉住在這裡,她明知道他在還出門,哪怕她是真的單純陪家人賞景,落到徐晉眼裡,怕也會變了味道吧?

兩相權衡,傅容選擇不去。

好比那隻狐狸,再好奇她也不會去看的,才不會讓徐晉自作多情。至於她是不是自作多情,等著好了,如果徐晉沒打算放棄她,他早晚會露出馬腳,譬如這次巧遇,傅容總覺得沒那麼簡單。

愛女憊懶,傅品言早已有所準備,並未吃驚。

喬氏倒是鬆了口氣,她最怕女兒對位高權重又俊朗非凡的肅王動心,現在女兒跟平常一樣懶散怕冷,沒有因為外出可能會遇到肅王就盼著出門,足見是她想太多了。

「那你帶宣宣去好了,我們在屋裡待著,我也怕冷。」喬氏笑著對丈夫道。

傅品言無奈地看她一眼,難得他想陪陪她們,結果只有小女兒領情。

沒過多久,雪果然停了,安排去掃雪的下人也很快回來覆命,傅品言又陪妻子坐了會兒,等日頭出來暖和了,這才領著傅宣出門。

官哥兒眼巴巴地望著父親離開,朝母親撒嬌:「我也想看梅花。」

傅容將弟弟抱到懷裡哄:「外面冷,官哥兒出去會凍著的,鼻子不舒服。」

官哥兒前陣子剛病過一場,還記得流鼻涕的難受勁兒,現在聽姐姐這樣說,立即乖乖坐好,不想去外面了。

屋子裡安靜溫馨,傅容享受地靠在迎枕上曬日頭,不想外面哪個丫鬟突然提到了靈狐二字,傅容大驚,睜開眼睛,就見官哥兒朝窗外仰著小臉,聽得別提有多認真。傅容暗道糟糕,連忙坐正了,跟母親一起聊梅花打岔,可是已經晚了。

「娘,我要看狐狸,看兩條尾巴的狐狸!」官哥兒撲到喬氏懷裡,指著外面道。

喬氏頭疼,想出各種理由糊弄兒子。

官哥兒卻認定了,不管母親姐姐怎麼說,就是要看狐狸,不答應就仰頭哭。

這麼大的孩子,懂事的時候可招人喜歡,一旦犯起倔來,連最慣著弟弟的傅容都心生嫌棄,穿鞋下地就想逃走,讓母親一人哄。

「三姐姐帶我看狐狸!」瞧見姐姐要走了,官哥兒抹抹眼睛,伸手朝傅容要抱,小臉上掛著剛剛掉下去的淚珠,大眼睛濕漉漉的,裡面全心的信任渴望好像也沾了水兒,如春雨般落在傅容心頭,一步也不能再走。

本就難以狠心拒絕,官哥兒又可憐巴巴地喊了聲「三姐姐」,被淚水打濕的眼睫閃了閃,重新擠掉兩滴豆大淚珠。

傅容求助地看向母親。

喬氏也受不了兒子的可憐樣,瞅瞅外面,靈機一動,「啊,我聽他們說狐狸跑梅林那邊去了,咱們去那邊找狐狸去。」這趟門是非出不可了,她先拖延一下,路上兒子忘了狐狸最好,忘不了,她把小混球交給丈夫,讓他哄去吧。

官哥兒半信半疑,扭頭看姐姐。

傅容收到母親的眼色,趕緊附和道:「是啊是啊,咱們快去那邊找狐狸,那官哥兒不許再哭了,狐狸最不喜歡愛哭的小孩子,你越哭,它越跑。」

「我不哭了。」官哥兒吸吸鼻子,認真點頭。

喬氏沒好氣地拍了兒子小屁股一下。

傅容則吩咐丫鬟備水,親自幫弟弟洗臉,再抹上香膏。

娘倆一起幫官哥兒系斗篷時,小丫鬟來報:「夫人,殿下還沒回來」。

卻是喬氏擔心撞見肅王,特意派丫鬟打聽了一下。

沒回來最好,喬氏迅速收拾完畢,將官哥兒放到小木車裡,骨碌碌推著出了門。

到了前院,看見門口站了兩個侍衛,喬氏傅容神色自若地往前走,冷不丁官哥兒突然扶著車板站了起來,朝一個侍衛喊道:「狐狸跑了!我去抓狐狸!」

侍衛愣住,一臉茫然。

喬氏跟傅容都暗暗慶幸出門戴了帷帽,旁人看不到自己的臉色。

正想快點走出正門,前面突然拐過來三道身影,領頭的男人腳踏黑靴,一身繡蟒紋玄色長袍,毫無預兆地從滿眼雪白中走過來,彷彿神兵從天而降。喬氏情不自禁往上看,就對上了男子俊美無雙的清冷臉龐,那鳳眼如墨,長眉微蹙,似是為眼前的情形不解。

喬氏連忙避到一側,屈膝行禮:「不知殿下歸來,無意衝撞,還請殿下恕罪。」

傅容也低頭行禮,暗暗咬唇。

「夫人客氣了。」徐晉言簡意賅,聲音裡帶著淡淡的寒氣,抬腳要走。

秦英拉了他一把,轉而朝喬氏笑道:「伯母可還記得我?五月裡大姐出嫁,我也去送了。」

喬氏笑道:「記得記得,半年不見,二公子長高不少,越發俊朗了。」

「伯母謬讚。」秦英哈哈笑,見木車裡小男娃好奇地盯著自己,他伸手將人抱了起來,「這是官哥兒吧,聽正堂提過好幾次,官哥兒,剛剛我聽你說狐狸跑了,什麼狐狸啊?」

喬氏面現尷尬,此時此刻卻不好插話解釋,只恨自己怎麼沒早點出門。

官哥兒本來認生的,聽到狐狸不怕了,指著外面道:「有兩條尾巴的白狐狸,我要去抓。」

秦英看看一側的喬氏母女,稍微一想就明白怎麼回事了,替喬氏圓謊道:「是跑了,不過已經被我們抓回來了,官哥兒想看,我這就帶你去看。」

官哥兒興奮地扭頭看母親:「抓回來了!」

喬氏為難極了,委婉地勸秦英:「那種靈物,豈是誰都可以看的?二公子跟殿下剛從外面回來,還是快回屋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吧,不用理他一個小孩子。」

秦英知道她避諱什麼,詢問地看向徐晉。

徐晉看看官哥兒,對喬氏道:「夫人言重了,靈狐之說,不過是以訛傳訛,實則與普通狐狸相差無幾。秦、傅兩家是姻親,夫人不必過於拘禮,既然小公子喜歡,夫人不如領小公子到廳堂稍坐,我這就派人將那物抬出來。」

盛情難卻,喬氏只好應下。

徐晉頷首,正要離開,熟悉的嬌軟聲音忽然入耳:「娘,你帶弟弟去看吧,我去梅林尋爹爹。」

他不受控制地回頭。

看見身披梅紅斗篷的姑娘轉身離去,腳步輕盈,像一朵會飛的梅花,飛過牆頭不見。